第82章

“你說什麽?徐長生是你什麽人?”

道教協會會長突然沖了進來,  張口就是這麽一句,在場衆人都是一臉愕然。

楚程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老人,瞧見他眼裏若隐若現的淚花,  眨了眨眼睛:“他是我師父。您認識我師父?”

“認識!認識……”會長激動地說完,頓了頓,又改口:“不對,  徐前輩估計不記得我,  但他老人家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

會長是三清觀的觀主,  彭景看着自家觀主,  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在激動什麽,  一聽這話,頓時明白過來。

徐長生這個名字代表什麽,  別人或許不清楚,  或者忘記了,三清觀卻是不敢忘的。

魏陽平年紀大了,總愛在他們這些人面前說些舊事,其中說的最多的,  就是當年三清觀差點被滅門的事情。

三清觀最早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小道觀,  建國前那段戰亂時期,  他們道觀那會兒別說是壯大,  沒被滅門就已經算是萬幸,  法器和天尊像都被人奪走燒毀,連吃飯都成問題。

就是這麽困難的時候,他們偏偏還遇上了一只前所未見的強大厲鬼,當時的觀主帶着幾個面黃肌瘦的門徒,赤手空拳站在厲鬼面前,  絕望到了極點,而就在這個時候,楚程的師父,徐長生恍如神兵天降,輕描淡寫就将那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厲鬼捉了,還将自己的口糧送給了他們。

當年世道亂,他們幾個被奪了法器的道士實在是沒辦法自己生存,于是跟在徐長生後頭,一邊幫人做些雜活掙口糧,一邊盤算着怎麽報答徐長生的救命之恩。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見識到了“亂世道士下山,盛世和尚斂財”的真意。

這麽說也不完全對,因為在遇到徐長生之前,他們也是打着關門避禍的心思,結果只是證明了什麽叫做是禍躲不過而已。

應該說,徐長生就是道教教義裏寫的那種人,逢盛世苦修行,遇亂世濟蒼生。

他們本以為徐長生一路行來,是為了回歸自己的道觀,走了幾日才發現,他的目标明确,但并不是向着避禍的地方,而是專門往亂的地方去。

他身上沒帶多少錢財口糧,每每從救下的人那裏獲得一些食物,下一刻或許就分發給了食不果腹的路人,自己只是留下一小點,跟他們一樣勉強維持生存罷了。他救下的人很多,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也有軍人、醫生、道士、和尚……無所不救,其中紫霞觀跟他們一樣,也是瀕臨絕境的情況下,被徐長生以一己之力救下,之後便一直追随着他的腳步。

實在沒有食物的日子裏,他也會去林子裏找果子吃,多餘的分發給衆人,甚至會給他們這些遠遠跟在後面的人們留下一點。

就這樣,他們看着徐長生一步一個腳印,幾乎踏遍了大半個華國,濟世救人,倭國宣布投降的那天,他終于停下了腳步,擡頭望着天空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往無人處走去。

他們下意識跟上,卻沒有再看到對方那單薄瘦削的背影,而只看見了他留下的一份超階術法秘籍,和上面的一句話:“別跟了,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去。”

該做的事情,他們該做什麽呢?

跟着徐長生的日子裏,他們習慣了追随,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等到那聲音消散很久之後,才慢慢回憶起那段時間裏經歷的、看到的一切,慢慢有了點感悟。

之後,他們便在國家的號召下,創立了這個京城道教協會,并且在創立之初,在門口的石碑第一位,刻下了徐長生所在的道觀名字。

京都觀。

京都是一國之都,而徐長生這個名字,是多少難民心中的信仰。

當年的魏陽平只不過是三清觀觀主收留的一個孤兒,在戰亂中失去了父母,即使有了師父,卻依然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意義在哪裏,直到遇見了徐長生。

這麽些年過去,他們将徐長生留下的術法傳給了許多道觀,自己也在修行,卻一直沒有再聽到救命恩人的消息,沒想到居然在今天,他的師父和師兄弟們相繼離世之後,他自己也垂垂老矣的今天,見到了恩人的弟子!

魏陽平想起過往,眼淚直流,忍不住抓住楚程的手問:“你師父……徐前輩他,身體可還康健?”

讀心能力的緣故,楚程很不喜歡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下意識就想縮手,可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師父的身影。

這人的腦海裏全是跟師父有關的事情,他一時間看得愣住,竟然忘記了将手抽回來。

魏陽平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急切地追問:“你是徐前輩親收的弟子嗎?你可還有師兄?”

不怪他這麽問,因為楚程看見在他的記憶裏,他師父徐長生就已經是一副五十多歲的模樣,跟他從小看到大的模樣并無絲毫不同。

可師父撿到他那年,距離那戰亂的年代,已經過去數十年了!

難道師父也用了什麽駐顏的法子?

楚程緊緊盯着魏陽平,難以形容現在的心情。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師父比他想象當中的還要偉大得多。

他小時候聽師父說起山下的事情,就總在想,一個人的力量那麽渺小,怎麽才能做到濟世救人?他師父聽見這個問題,總是笑而不答,直到如今,他看見旁人眼中的師父,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可以起到那麽大的作用!

看見自己那個總是嚷嚷着徒弟太笨教不會,或者下山太麻煩,要自己養雞生蛋的師父,穿着一雙磨破了底的草鞋,奔波在戰亂波及的各個城鎮,不厭其煩的安撫難民、往返于林間,為人們尋找吃食,自己卻瘦得骨頭都從皮肉裏撐出來,楚程的眼眶一下子就酸澀起來。

“他……兩個月前去世了。弟子只有我一個,沒有別的師兄弟了。”

直到去世前,他還在為弟子往後的生活擔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算那個不會有任何改變的結局。

他知道,師父早就得知他的身前身後事,卻總時不時的重新起卦為他蔔算,得出結果的時候,總是嘆氣。

他可以濟世救人,可以推演未來,卻改不了人的命運。

看着唯一的徒弟終将走向那個抛棄他的家,走向即将亂起來的世道,他心裏終是無奈的,所以一拖再拖,直到他護不住徒弟了,才叫他下山。

下山對于道士,從來不只是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魏陽平聽見他的回答,愣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徐前輩——!”

他捶胸頓足,毫無形象可言,看得旁人驚愕不已。

一般人真是無法理解這樣的心情,自己和師父、師兄弟們等了一輩子,就為了等救命恩人再次出現,好報答當初的恩情,結果卻只得到一個陰陽兩隔的結局,不但再沒有機會報答,甚至連恩人的最後一面,都是從旁人口中聽說的。

這對于一個重情重義的老人來說,是何等的打擊。

楚程被他拉着手,卻是最能夠跟他共情的一個人。他全都看見了,魏陽平的師父建立起這個協會的時候,鄭重地寫下他師父的名字,将京都觀的冊子小心地放入協會的保險箱,箱子裏再無其他物品。

他還看見,魏陽平的師兄用他師父教的術法救下了一個小道觀的道士,在對方不斷稱贊他道法高超、仁心仁德的時候,一臉嚴肅地糾正:“這是一位前輩教給我們的,我不過是僥幸學到一點本事而已。那位大能才是真的仁心仁德,我配不上這幾個字。”

……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紫霞觀和三清觀兩個道觀後來即使再發展壯大,當初那幾個人也時刻銘記着他師父的一切,不敢忘記。

楚程忍不住閉了閉酸澀的眼睛,擡手拍了拍魏陽平的肩膀。

“他若是知道你們還記得,必會非常高興。”

彭景也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非常推崇的天縱奇才,竟然就是觀主口中念念不忘的那個救世大能的弟子,這麽一看倒是非常合理,畢竟那位大能在當初,就是傲視整個玄學圈的存在,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也不可能是凡物。

只恨他平時事多,對觀主的念叨也不太放在心上,竟然到了現在,才想起徐長生這個名字。

事實上不只是他,就連魏陽平本人,一開始聽到這個恍如隔世的名字,也沒有想到救命恩人身上,聽說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子的師父,便只當是重名了。

畢竟在他遇見徐長生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即使再怎麽長壽,也不可能在一百三四十歲的高齡,再收一個徒弟了。

誰知事情就是這麽湊巧,楚程就是徐長生的弟子,而且是唯一的弟子。

他竟然因為一時的疏忽,跟恩人的弟子錯過了這麽長時間,魏陽平想想都覺得難過。

其他的道士更不必說了,即使不知道當年那些事情的,聽旁人提了幾句,也明白過來,他們當中不少人,都是聽着那位大能的傳說長大的。

衆人看向楚程一行人的目光登時變了,然而還沒來得及跟這位傳說人物的弟子搭上一句話,會長便拉着人離開了。

魏陽平有好多事情想問楚程,這裏人太多,實在不是敘舊的場所。

看着會長畢恭畢敬的把人請走,留下的道士們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剛剛誰說他們是邪祟來着?”

“還說他們是冒名頂替!哪個膽大包天的邪道,敢冒徐前輩的名?”

先前針對過楚程等人的幾個道士沉默許久,都快跪下了。

他們也沒想到,京都觀的來頭這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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