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後[九]

殿內,元啓帝只坐在床榻上,赤着腳,兩腳平放在光滑的地板上,地板也被殿中的暖爐烤的暖烘烘的,只是他眉眼間卻滿是疲憊之色。

“回陛下話,小人名叫不悔。”

秦昭只擡起了頭,輕輕的再次重複了一遍:“不悔,秦不悔。”

元啓帝聞言身形一陣,在秦昭說話的瞬間,他眼中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盯着秦昭沉默了許久,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良久,元啓帝才終于啞聲問道:“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回陛下話……”秦昭難過的低下了頭去,低聲回道:“聽父親說,不悔這個名字,是母親臨去之前給我取的。母親說她生下我,是她一整輩子最幸運的事,說她永遠都不後悔。”

元啓帝的心像是被什麽忽然猛烈撞擊了一下,當年年少時發生的那些事像是潮水一般的湧來,這些年來,他扪心自問,一直把天下當做頭等大事,殚精竭慮生怕出了什麽岔子,為了皇權可以犧牲掉一切。

更何況當年先皇後做的那些事,着實讓他傷透了心,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面對着一個吃裏扒外的女人,面對着一個狠心決絕、把他當成仇人一般對待的女人,殺了也便殺了。

這些年面對着當年的那些兒女情長,他一向都是能不想便不想,他對先皇後心中始終存着一股怨氣。

再者說,如今天災不斷,北境不安,四海不平,這些年來,朝政已經将他煩的焦頭爛額,而他身為一朝帝王,自然也會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朝政上,盡管這些年他愈發的力不從心,大魏如今也已經到了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地步。

但也正因如此,當年的那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他從未主動去想過。

只是……這孩子竟然說,她自己不悔麽?

元啓帝頓時心中一緊。

難不成,真的是自己當年誤會了她什麽,這才讓他們二人鬧到了那種地步?

元啓帝想到這裏,忽然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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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他不禁想到了當年在馬背上看到的那抹潇灑快意的紅妝倩影,胸口處的一股濁氣頓時湧現上來,他忽然猛地抓住了胸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秦昭依舊是規規矩矩的跪在原地,她見元啓帝久久沉默不語,便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個名字起作用了。

秦昭不禁心中感嘆一聲,哎呀,金庸老先生當真是最最有才華的人,不愧是一直被她奉為她們這行祖師爺一般的存在。

“不悔”這個名字,顯然已經勾起了元啓帝對于陳年舊事的回憶,她方才也不過是抱着試試看的态度,臨場發揮忽然編了個名字而已。

為了避免露餡,等她待會兒從宮裏出去,見了祁王秦肅端,務必要跟他通通氣兒。

元啓帝劇烈的咳嗽聲讓秦昭瞬間回了神,她擡起頭,眼中帶了明顯的擔憂之色,對元啓帝小心的問道:“陛下,您身體不好麽?”

元啓帝深吸了幾口氣,咳嗽聲已經停止,他眯了眯眼,看向這個正對自己滿是擔心的孩子,心口不禁像是被人狠狠的錘了一記!

如今,朝中都在争着嚷着催他快些立太子,那群老東西催着他立太子,彼此間争個不停,無疑就是為了他們自個兒的前途考量,就是盼着他死!

然而立太子之事乃是朝中的頭等大事,他必須要好好考量。大皇子秦承宣如今剛封了晉王,風頭确實一時無二,只是秦承宣的娘舅江穀道卻在西南領兵,若是立了他,難保哪天不會出現外戚奪權之事。

倒是老三秦壽為人端正,勤勤懇懇,況且他母親乃是宸妃,他早些年答應宸妃要給貴妃的位分,卻始終沒給出去,終究是對他們母子有愧。

他私心裏是想把那張椅子哪天傳給老三,只是老三如今羽翼未豐,又非嫡出,終究是不及晉王秦承宣在朝中的威望,況且秦承宣的舅舅江穀道的兵權,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收回來,不然老三若是坐上了這把椅子,也終究是隐患。

正因如此,他才讓秦昭這個忽然意外出現的嫡子回來,一來是為了遮擋朝中人的視線,二來也可以讓皇家血脈回歸正統。

只是眼下,當這孩子像是小鹿一般的清亮眸子擡頭望向了他,言語之間滿是擔憂關懷的時候,他不禁開始猶豫了。

這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

他這樣利用一個孩子,真的是正确的選擇嗎?

元啓帝想到這裏,不禁再次眯起眼,打量起了秦昭來。

這孩子的相貌長得極好,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雙潋滟的桃花眼不笑時無辜稚嫩,但若是彎着眉眼笑起來,想必也是不輸他母親當日的驚豔風采。

元啓帝思緒此刻亂的很,他盯着秦昭的眉眼看了許久,終究緩和了語氣道:“你先起身吧。”

只是眼下這孩子許是見到自己太害怕了,眼中除了惶恐之色再無其他,即便是他明确說了可以起身了,他卻依舊惶恐的跪着。

元啓帝不禁心中一笑,這孩子即便是平日裏橫行無忌、行事張狂了些,但說到底,也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而已。

少年見了自己的父親,自然也會頓時變得規矩起來。

“陛下,您不會打我了嗎?”

少年依舊是跪着,卻懵懂的擡起了頭,神色間有些慌張,也有些驚喜的問道。

元啓帝聞言心中一笑,臉上卻故作嚴肅的問道:“你見了朕,很緊張麽?”

秦昭不解的問道:“啊?陛下您說什麽?”

元啓帝只看着她,沉聲道:“你在朕面前,無需這般謹慎,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秦昭聽了他這話,頓時笑出了一口糯米白的小白牙,開心的道:“陛下的意思是,我真的可以跟您像是朋友一般說話嗎?”

元啓帝終于笑出了聲來:“有什麽說什麽,朕又不會怪罪你。”

秦昭點了點頭,頓時像是松了一口氣般,整個緊繃的身體也頓時放松下來,她終于呼出了一口氣來,笑着說:“我也覺得,現在覺得您很是親切。”

元啓帝呵呵一樂,笑問道:“方才不親切麽?”

秦昭連忙搖了搖頭,見元啓帝在看她,又連忙點了點頭:“親切親切,但小人一直覺得您方才是要打我,就很是惶恐,就不敢跟您說話了。”

“說到要打你……”元啓帝眯了眯眼,看向她:“朕原本是想打死你的!”

秦昭頓時似乎吓得連呼吸都忘了,半天沒能接的上話,只是驚恐的看着元啓帝。

元啓帝頓了頓,又緩聲道:“你先莫慌……告訴朕,你當街和老三頂撞,卻是為何?”

秦昭一聽元啓帝提起了這個,想到了什麽,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囧着一張臉說道:“那是因為,他要同小人搶姑娘。”

元啓帝一怔,搶姑娘?

元啓帝眯了眯眼,秦壽昨日到他面前訴說此事的時候,只說了祁王府的二子秦昭肆無忌憚當街打人,摔碎了他的壽禮,卻并未道明兩人出了沖突的緣由。

想到此,元啓帝的臉色頓時便冷了下來,怒聲問道:“什麽姑娘?”

“小人來了京城之後,便同聞香閣的花魁娘子陳芳菲交了朋友。”

秦昭實話實說,絲毫不做任何隐瞞,畢竟原身和陳芳菲的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在元啓帝面前她想瞞也瞞不了。

“交朋友?”元啓帝聞言冷哼了一聲,臉色也越來越黑,卻忽然問她一句:“你管這也叫交朋友?”

秦昭趕忙讪笑了一聲,尴尬道:“那我和她又沒什麽,自然就算交朋友了嘛……”

元啓帝冷着一張臉:“繼續說!”

秦昭頓時有些懊惱,萬分不甘的道:“可我又聽人說,那花魁娘子和三殿下有染,而且我還聽說了三殿下和她兩個人時長一起外出,那我就一時氣不過……這才……”

元啓帝眼中頓時閃出了一絲精光來,他冷冷的看向秦昭:“你方才說,老三和那女人也有牽扯?”

“是啊……”秦昭故作生氣道:“這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旁人就是同我這麽講的,原本那姑娘是我先看上的,那憑什麽……”

“給朕住口!”元啓帝頓時暴怒一聲,再看向秦昭時眼中已然滿是怒意,他擡手指着秦昭訓斥道:“你就為着一個青樓女子,和老三當街争風吃醋,大打出手,像什麽樣子!”

秦昭頓了頓:“可那青樓女子……是我先看上的。”

“混賬!”元啓帝已經氣的喘不上氣來:“你……你現在還委屈了不成?!”

秦昭委屈巴巴的擡着頭,眼中盡是委屈,卻直直的向皇帝看去:“可是陛下,那名青樓女子她,她長得……好像我母親啊。”

元啓帝一怔。

“我就是自小沒了母親,沒見過我母親,只見過母親的一張畫像……”秦昭說着,眼中已經湧出了淚來:“如果不是她長得同母親的畫像有幾分相似,我斷然不會和她有任何的牽扯,我只是,只是太想我母親了。”

秦昭的聲音越來越低,同時眼眶中的淚水也蜂擁而出,她微一垂眸,淚滴便吧嗒吧嗒的落到地板上,在安靜的殿中格外清晰。

元啓帝見她哭的傷心,怎麽止都止不住,心口頓時緊了緊。

是啊,這孩子從小沒見過母親,只靠着一張畫像聊以慰藉,若是那青樓女子同她母親有些相似,一個沒見過母親的孩子,一時間想不開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有些讓他覺得可憐。

元啓帝深吸了一口氣,無奈的擺了擺手:“罷了。”

秦昭依舊哭的不能自已,她越哭越大聲,最後索性跪伏在了地上。

元啓帝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這個沒了母親的可憐孩子。

過了許久,元啓帝才道:“你即便自小沒了母親,也還有父親在。”

秦昭一怔,擡頭看向他,一時間忘了哭:“父親?”

元啓帝點點頭,剛想要說些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又臨時改了:“祁王他,會善待你的。”

秦昭點點頭,有些失望的道:“是,祁王父親,待我極好……”

元啓帝知道她在失望什麽,頓了頓,又道:“朕也會待你好,只是……時機未到。”

秦昭低低的一聲:“嗯,謝謝陛下。”

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跪着,許久都不言語。

又過了好一會兒,元啓帝這才看向她,沉聲道:“你如今到了成婚的年紀,等改日朕便為你安排一樁婚事,故此,即便是那個青樓女子長得像你母親,你也斷然不能娶她,祁王那邊你不用想,他縱然是答應了你,朕也不會同意……明白麽?”

秦昭擡起頭來,看向元啓帝問道:“陛下,我想去見一下三公主,可以麽?”

元啓帝一怔:“為何你要見年兒?”

秦昭頓了頓,道:“她長得也很像我娘。”

元啓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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