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初雪下了一晚,給世間罩了一層白布。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天剛亮就叫個不停,争相唱着銀裝素裹的京城。

往日,齊衡都是被這鳥鳴叫醒的。醒來還要抱怨一下,怪這鳥兒叫得太早,擾人清夢。

而今日,齊衡卻無比欣喜。因為天,終于亮了!

他渾身僵硬地平躺在床上,說是屍體也不為過。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酸痛到麻木,尤其是在高枕上固定了一整晚沒有扭動的脖子,已幾乎要斷了——他維持這躺屍的姿勢一整晚了。

身側這人倒是睡得香甜,手臂橫壓在他身上,即便在夢裏也該死的兇狠霸道,一雙劍眉緊緊沉着,箭弩一般,一絲也不動彈。

齊衡睜着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眸子,下眼睑一片青黑——他整夜未眠。

昨晚,他聽身側傳來綿長的呼吸,想着已經睡着了,便悄悄擡手,想趁這人熟睡時脫去禁锢。不想剛碰到那宛如鋼鐵的手臂,這人便有了意識。

“不想死,就別動。”

害得他膽戰心驚了一整夜,昨日背的書全忘了!

該死!

他自小含着銀湯匙出生,一直四平八穩,從未遭過如此變故。許是老天爺看不順眼了,一來,就來了這麽一個賊人!

不,不是賊人,是強盜!強盜!!!

齊衡氣急敗壞,不小心挪了一下手——诶?這人居然沒反應?

他又試着動了一下,還是沒反應——真睡着了?還是......死了?

膽子逐漸大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将那條鐵柱般的手臂輕輕擡起——還是不動?

齊衡舉重一般支着手臂換了一口氣,慢慢将它挪到旁邊,放到連城璧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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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如獲重赦!

他撐着酸痛的身子坐起,看向身側之人。

昨晚燈光葳蕤,未來得及看清他的真面孔,只聽得他的聲音低沉恐怖,如猛獸一般。卻不想,還生了一副刀削斧鑿的皮囊,輪廓分明,濃眉挺鼻,窄臉薄唇。兩條眉毛如山脈一般橫在高凸的眉骨上,隐隐透着威凜。

單看面相的話,确實......确實不好看!

因為相由心生!

齊衡憤憤地想!

不過,這人的警惕性如此之高,昨晚他動一下都要被大刀警告,現在他起身惹出這麽大動靜,怎麽倒一點反應也沒了?

齊衡覺着奇怪,由着一顆好奇之心,伸手往他額上探去——果然,發燒了......

發燒麽......關他何事?

門外傳來腳步聲,許是不為來伺候他起床了。齊衡琢磨片刻,下床,披了一件中衣,将被子蒙過連城璧的頭,姑且遮掩,随後淡淡朝門外一喚:

“不為,進來吧。”

這小子馬上就能看到桌上髒亂的紗布和藥箱,以及,床上莫名其妙拱起來的一個布包了。想來不為是會吓得驚叫的,所以,他身為主子,便得淡定一些。

“待會兒不論看到什麽,怎麽驚訝都成,就是別叫出聲來,別打草驚蛇。我現在去用早膳,然後去上課,屋子裏那些髒東西就交給你收拾了。”

不為見自家公子這麽神秘,一時還有些不習慣,連忙表忠心道:“哥兒你說什麽呢?您的屋子怎會有髒東西呢?你這樣纖塵不染的人,能髒哪兒去?”

齊衡淡淡一笑,“你能這樣想,自然是好的。”

語罷,寬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潇灑離去。

窗外的小竹叢染了白雪,原本的青色襯得更加濃郁。

枝頭停了一只麻雀,往空中探了探頭,又将眼神調回來,對着竹節上的一只小蟲子蠢蠢欲動,似乎在抉擇着什麽。片刻之後,忽起一陣東風,小腦袋一偏,尖嘴一啄,将那蟲子吃入腹中,尤為惬意。

不為是從小在他身邊伺候的,腦子聰明,臨危不亂。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既然說連城璧是“髒東西”,那麽,不為便鐵定回去回禀母親,交由母親處置。母親向來嚴厲,自會調查清楚那人的來歷,再動手發落。反正夜闖國公府,威脅小公爺性命,任誰也不會輕易饒了他。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什麽?!你沒去回禀母親?”

散學已經是下午,不為在馬車裏說起的時候,非但沒有愧意,反而沾沾自喜。

“對啊。”他咧嘴一笑,“還好小的聰明,沒有一股腦熱去禀告郡主娘娘。不然,她要是知道您養了面首,指不定要發多大脾氣呢!”

齊衡精确捕捉到那兩個刺耳的字眼,“......面,面首?”

“對啊。”不為說得理所當然,“我瞧那公子睡得沉,就沒叫他起來,午時偷偷給他送飯進去都還在睡呢。”說着他眉飛色舞地湊近齊衡,低聲調笑道,“哥兒,小的還不知道您有這嗜好呢!說,跟那位俊俏小公子何時認識的呀?”

齊衡一下子給氣蒙了,好半晌才明白對方的意思,用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問:

“我走時不是交代過你,要把髒東西收拾出去嗎?”

不為理直氣壯地點頭,“所以小的就把屋子都收拾幹淨了啊,還有您昨晚摔傷之後自己包紮用的那些紗布什麽的,我也都扔了。還焚了熏香,保準您回去屋子裏幹幹淨淨的,就那小公子等着您吶!”

他心裏越說越美,想着自家主子向來宅心仁厚,指不定就又要給自己漲工錢呢!

真好,昨兒郡主娘娘才給他每個月漲了一錢,要是主子今兒高興又給他漲一錢,那他往後豈不就要有小銀庫啦?

他正美滋滋地做着白日夢,誰知齊衡下一句就給他當頭一棒。

“扣你一個月工錢!”

不為驚了,哭了,淚奔了——他家公子何時這麽兇了!他這做小厮的容易嗎?不也是為公子着想嗎!

難道是......他家公子臉皮薄,要一個人悄咪咪養面首,不想被他發現?

嗯!肯定是這樣!

齊衡回府後,叫不為把書放去書房,自己一人折回寝屋。

門前,他躊躇了一下——一整日下來,這人應該是醒了,要怎麽趕他走呢?肯定是不能講道理的,這人瞧上去霸道無理,尋常大道理肯定說不通。不如......叫幾個家丁,跟他一起沖進去?把人拿下之後,他也就安全了。

但......那樣的話,勢必會驚動母親,到時候,這人難逃一死不說,他也會被牽連。畢竟一整日都沒上報,就算他發誓沒有包庇窩藏,估計也沒人相信。

他猶豫不定,不為放書回來了他還杵在門口。

“哥兒,你怎麽了?”

齊衡不停用食指摩擦大拇指的指甲蓋——這是他思考慣有的動作。又權衡了片刻,他才拿定主意,對一旁的不為道:

“我進去有些事,待會兒你若聽到動靜,不論什麽,馬上叫家丁沖進來,不準猶豫。”

不為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吓着了,“哥兒您說什麽呢?我怎麽不明白呢?”

齊衡不許他馬虎,畢竟那人雖然重傷,但了結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來話長。總之,你在門口候着,若我叫你,你趕忙去喊家丁,若我沒能說話,那碎碗碎杯子的聲音,也是一樣的,明白了麽?”

不為愣愣點頭,“明,明白了。”

齊衡深呼吸了一下,氣息才平穩兩分,他推門進去,已經能預見到那人兇神惡煞的表情。

有不為守在門口,他的底氣也較昨晚更足一些。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那個陰骘如地獄鬼差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和煦一笑,溫柔儒雅,如清晨映着曦光的露珠一般。

“恩公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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