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童年

chapter.9

大多數人的青春裏可能都會有個“別人家的孩子”,一直用來做比較已經夠煩了,但還會有更糟糕的情況。

微荨一直都說不清楚陳結勳在她的生命裏是怎樣的存在。

打記事以來微爸微媽對微荨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不許和隔壁的孩子玩。”

跟“晚上不許吃糖”、“看電視不許離太近”、“不許靠近水塘”等大人們制定的規則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

說這句話時他們的口吻尤其嚴肅認真。

小區裏本來就沒有幾個同齡的孩子,讓她出去玩總擔心會碰上隔壁的孩子,所以大多時候他們都會盡量阻止她出門玩。

微荨嘗試過幾次,雖然他們拒絕得很委婉,但她還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

所以也就不再說想出門玩了,就這樣窩在家裏一個人跟自己玩,在小小的世界裏獨自沉默地長大。

這個家像個牢籠,她是只永遠飛不出去的小鳥。

童年裏有很多她理解不了的事,除了不能和隔壁的孩子玩、不能出門玩外還有——

明明家附近就有小學,為什麽她要去離家很遠的地方讀書。

比其他孩子早起,比其他孩子走更多的路。

為什麽無論她拿到多少朵小紅花、考了多少個滿分微爸微媽都不會開心。為什麽他們從來都不表揚她、不鼓勵她、不肯定她。

為什麽偶爾遇到隔壁的叔叔,他總會兇巴巴地瞪着她,說一些她聽不懂但聽起來很難受的話。

為什麽她覺得隔壁一家人都很讨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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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氛圍總是陰暗潮冷,好像頭頂一直都是烏雲,卻始終沒下雨,就這樣低沉沉地壓着所有人。

但也有爆發的時候。

那天微秦易接她回家,在門口遇到了剛好出門的隔壁家。

“喲,殘廢終于出門了?”

背對着他們的微秦易身形微滞,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站在他身邊的微荨仰頭,看不清隐在昏暗中的他臉上有什麽表情。

“我們家結勳昨天拿了市裏演講比賽第一名,今天又拿了省裏奧數的第一名,家裏的獎狀獎杯都快放不下了……”

“又聰明又懂事,未來肯定會有出息,”陳祿昌自顧自地拔高音量說了一堆話,笑着繼續補道,“所以說還是要生兒子好。”

“女孩子又不像男生一樣聰明大方,學習趕不上,性格更差得十萬八千裏,整天唯唯諾諾的。而且啊,只有兒子是自己的,到最後女兒都是要嫁出去的。”

“更何況是殘廢的女兒,讀的小學也是什麽野雞學校,誰知道她整天在學校怎麽胡玩?”

微秦易的手裏提着菜,只好用戴着白手套扭曲枯槁的手在兜裏掏鑰匙,卻怎麽也摸不到。

好不容易把鑰匙掏出來了卻拿不穩,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對不準鎖孔。混沌昏暗的眸愈發深沉,整張臉繃得僵硬,身後人的話刀割般一下下往他心底刺去。

一口一個“殘廢”、一口一個“女兒不如兒子”。

這是微荨第一次聽懂了陰陽怪氣的他到底想說什麽,卻比她想象中更難聽、更傷人。

那年她小學二年級,不喜歡說話,個子矮,膽小懦弱沒有朋友,最喜歡的事是一個人躲着發呆。

握緊拳,她擡手從微秦易手裏拿過鑰匙,踮起腳面無表情地把門打開了,牽着爸爸的手回家。

轉身關門的時候她和對面的孩子對視上,他的個子比她高,皮膚白頭發黑,唇色淺,漆黑的雙眸裏什麽情緒都沒有。

她把門摔得很響。

一進門就看到了玄關口的媽媽,孫湘沉着臉盯着微秦易。

他還是低着頭一言不發,手無力地松開,菜落在地上從塑料口袋裏滾了出來。

家裏格外安靜,凝滞着越來越死寂。

微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視線落在地上,不敢說話閉緊嘴蹲下撿菜。孫湘動了,一把拉起地上的她将她推到房間裏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隔斷了他們。

安靜被打破,陰沉的天還是開始下雨了。

門外什麽聲音都有,摔東西、争吵、歇斯底裏的哭喊。

靠着牆角縮成一團,屋裏沒有開燈,黑沉一片。微荨抱緊膝蓋,害怕地想擡手捂住耳朵。

但聽到他們提到自己,好像是在為了自己吵架又松開了手不敢捂耳。

害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麽讓他們不開心了才吵架的,害怕是因為自己不聽話、害怕是因為自己不懂事……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在哭卻沒發出一絲聲音。外面吵鬧像是要毀滅一切,她害怕自己弄出一點聲音都會立馬把所有打碎。

最後孫湘吵着收拾行李砸門離開了,外面又恢複了沉寂,什麽聲音也沒有。

那時候的她還小,不懂反抗也不會安慰,什麽也不知道,只會害怕,只會一個人躲在牆角無聲地哭。

哭到身體忍不住顫抖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外面沒聲了,心底空落落的,變得更加害怕。

眼又被眼淚糊住,微荨從地上爬起來緊張地打開門,從門縫裏往外看。

爸爸還在,媽媽走了。

擡手擦掉臉上的淚,不知道該做什麽的她就這樣一邊擦眼淚一邊呆呆地在門口看着。

害怕他也會摔門而去,害怕他們都不要她了。

直到微秦易擡頭看向她,微荨小小的一個藏在黑暗裏,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她瞬間就繃不住了,哭着從房間裏出來緊緊地抱住了他。

“爸爸不要丢下我……我會乖乖聽話的…”

微秦易比她更緊地抱住了她,聲音低啞粗砺,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

“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

後來他們還是經常吵架,她還是會膽戰心驚害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隔壁的叔叔阿姨還是逮到她就一頓嘲諷,把她貶得一無是處。

媽媽生氣回娘家的時候,微秦易就會在家裏喝酒。

頹廢到快要爛掉,毫無生氣毫無情緒。

還在讀小學的微荨依舊不明白很多事,但還是會難受。

一次次的破碎和争吵成了她的噩夢,酒的味道也讓她反胃讨厭。

除了害怕外她最熟悉的情緒變成了讨厭。

讨厭隔壁的一家人、讨厭吵架、讨厭酒味、讨厭自己……

有一天微秦易喝到倒地,身體撞到茶幾,酒瓶落下碎了一地玻璃,微荨戴着耳機學習還是聽到了響聲,急忙出來看發生了什麽。

又是一片狼藉,蔓延着濃醇泛濫的酒味和垃圾味。

熟稔地蹲下撿地上的玻璃碎片,防止待會他起來不注意會刺傷。

微秦易迷迷糊糊地睜眼看到她,苦笑着擡手抓住了她的手。

“別弄了,等會兒爸爸自己會收拾…”

他抓着她的手不穩,微動着朝一旁偏去,玻璃刺進了她的手裏。

狠狠的刺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但他沒發現,還閉眼嚷嚷着讓她別碰了。

嘆了口氣把情緒咽回喉裏,微荨沉默地掙脫開他的手,沒管還在流血的傷口,繼續撿碎玻璃。

收拾好後擔心又天太涼了他睡在地上會着涼,沒好氣地把他拖回沙發替他蓋上了被子。

微秦易喝完酒後不會發酒瘋,只是會說很多話,現在又開始胡說了。

“小新,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取荨這個名字嗎?”

“荨是荨麻疹的荨,”他閉着眼低低着說着,“你媽媽懷孕的時候得了荨麻疹。”

“太癢了太難受了,一直都好不了……”

微荨本來不想聽他說胡話的,但聽到這裏還是轉回身等他的後話。

可是家裏只剩鐘表秒針“噠噠噠”一秒秒轉動的聲音,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還是啓唇問了句,“然後呢?”

回複她的是他熟睡的鼾聲。

她沉默地回房間,面無表情地戴上耳機繼續學習。

某天放學回家,到門口了微荨才發現自己忘帶鑰匙了,敲門卻沒有人開。

大概猜到他應該又是喝酒睡着了,她敲了會兒門還是放棄了,也不打算去借手機打電話給他,敲門聲都聽不到更何況接電話。

于是一個人背着書包到樓下的花壇邊坐着寫作業,掏出耳機戴上,等媽媽下班回家或者等他醒來發現自己還沒回家。

這樣忘帶鑰匙回不去家也不是一兩次了,她已經習慣了,只是還是會責怪自己,也暗自提醒一定要記得帶鑰匙。

夕陽西下,世界的明亮度慢慢降低,細小的蟲萦繞在她身邊擾人,昏暗的暮色,書本上的字也變得模糊。

微荨忍不住擡頭看頭頂的燈,好奇它什麽時候才會亮,思考着要不要再上樓去敲敲門。

耳裏的音樂正好放到一首她喜歡的歌,盡管心底因為回不去家責怪自己沒帶鑰匙有些煩,但還是短暫地被治愈了一瞬間。

臉上不自覺帶上了笑,就這樣仰頭看着天空。

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将暗未暗,那麽灰沉陰郁,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但大概率還是會完全變成黑暗。

想着笑容還是淡了下去。

回神才發現不遠處有人站着在看她。

他們隔着不遠的距離對視上。

他的個子更高了,從小就好看帥氣的五官長得越來越耐看,身上的氣質出落得更疏離高冷。

她在心底默默無聲地嘲諷了下,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陳結勳邁開步子繼續走到樓下,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一直都想問,”他的聲音帶着少年獨有的質感,“你叫什麽名字?”

戴着耳機的微荨其實聽清了他的話,但還是裝作沒聽到,沒擡頭理他。

視線下移落在她校服的名牌上——

五二班  微荨。

“荨麻疹的荨?”他斂神出聲低喃。

她放下了手裏的筆,沒再繼續裝聽不見,不爽地擡眼瞪了他一下,憤憤地收拾東西,打算到其他花壇旁坐下學習。

可恨的是剛起身頭頂的燈就亮了,倏忽點亮了這片灰暗的角落。

地上落下他們的影子,他還站在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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