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桑景樂躺在病床上,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的他感覺周圍很安靜。
那種安靜,是寂一般的。
他甚至能透過這種安靜聽到周邊儀器工作所發出的聲音,可卻不能聽到窗外的清風鳥叫。
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
桑景樂還記得剛住進醫院的時候,他還能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那男人通紅的眼睛。男人勉強擠出幾絲笑,安慰着他,說樂樂一定能好起來的。
然後呢?
然後他就漸漸地睜不開眼睛了,只能聽着外界的聲音,那個男人每天每天都在他耳邊低語着,只要他有點意識,必然能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
可是這幾天,那個男人不見了。
不見了也好,他們之間的宿怨糾纏在一起,理也理不清。他就是,心裏有點難受。
桑景樂心裏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了,他側耳聽着,希望能再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
“我說爸,我們現在怎麽辦,我總感覺他開始察覺了。”
“別怕,他已經翻不了身了。只要過了明天,耐他本事再大也無力回天。”
“可是他畢竟是……”
“他現在已經連景樂都顧不上了,不會出什麽事的!”
這聲音越來越近,桑景樂努力地想睜開眼睛。說話的人,分明是他的父親與兄長。
自從他被那個男人強行帶走,五年來他見父兄的次數屈指可數。那個男人總是把他囚禁在別墅裏,哪次不是他偷着才能看一眼尚在人間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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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這次的計劃天衣無縫,那個男人對他從不設防。他只用将父兄需要的資料偷出來,假裝扔在垃圾袋中,別墅外自有人接應。只要扳倒了程氏,那個男人就再也沒辦法囚禁他,再也不能阻止他和父兄見面了。
可惜他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犯了病。也不知道那第一手的資料有沒有成功送到父兄手中。
程易……程易……
桑景樂感覺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身邊,他知道那是他的父兄。
爸,哥哥,景樂不孝,這次景樂可能真的挺不過去了……
“爸,你說景樂還能醒過來麽?”問話的是桑仲柏,雖然比桑景樂大上十歲,可景樂一直很尊敬這個大哥。
“能不能醒過來,也就看他的造化的。”桑正天不鹹不淡道。
桑正天五十有餘,但精神卻不差。桑景樂打娘胎裏身體就不好,對于這個幼子,桑正天并沒有放在心上。
“當年要不是景樂……”桑仲柏欲言又止。
“我自小就花大錢給他治病,把他養大。他總是要回報我們的。”
桑景樂漸漸的有點聽不懂父兄的談話了,父親一向是很緊張他的病情的,每次見面時間雖短,但他只要有個咳嗽什麽的父親必定噓寒問暖,今天這是怎麽了?
還有哥哥說的當年,當年發生了什麽?
“再說,要不是他長了這張臉,怎麽會被那程易看上。不被程易看上,哪有咱們桑家的出頭之日?也就是那程易太不上道,人都給他送到床上了,過頭就不記得咱們桑家的好了。”
什麽?
如果桑景樂此時能睜眼睛,一定是目眦欲裂。父親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送到床上?難道當年……
“可景樂終歸是弟弟呀。”桑仲柏似有不忍。
只聽桑正天冷笑一聲,道:“也就是當初我心軟讓他姓了桑,要不然他早不知道怎麽死了的。至于他到底身體裏流着誰的血,恐怕只有他死去的媽能知道。我們這些年待他不薄,這件事上他也算有功,如果他能挺過去,我自然也不會見死不救。如果挺不過去……我看那程易也是個癡情種,他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謝禮總是要給他一份的。”
桑景樂全身冒冷汗,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不是桑家的血脈?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會忘記父親慈愛的臉,也不會忘記哥哥每次遠行都會給他帶回的小禮物,他怎麽可能不是桑家的血脈!
桑仲柏不再說話了,病房裏一時陷入了平靜,然而桑景樂的心裏卻是一股一股的滔天大浪。
随着一陣音樂響起,桑仲柏接起了電話:“喂?怎麽樣了?慶桑影視?那是什麽玩意!查清楚查清楚!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了,千萬不能出錯!”
挂掉電話的桑仲柏面色不佳,桑正天問道:“怎麽?出了什麽事?”
桑仲柏陰沉着臉道:“本來程氏的資金鏈确實已經斷掉了,可不知道從哪冒出了個慶桑影視,裏面有大把流動資金。而且……”
桑正天聽了這話臉色也變得不好了起來,道:“而且什麽,說!”
桑仲柏看着父親黑着的臉,小心翼翼道:“而且程易和顧澤之正在往醫院趕。”
桑景樂随後就聽到了玻璃杯摔碎的聲音,然後便是桑正天的震怒:“他們不是已經被經偵局的監管了麽!怎麽還能自由行動!”
桑仲柏不敢說話,桑景樂卻因為桑正天的話陷入了沉思。
原來他這麽多天不來是因為被經偵局控制着麽……那麽他現在,是要來看看自己麽?
程易。
桑景樂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的人生從十七歲被程易強行拖上床之後,就和這個名字脫不開了。
說起來,除了将他囚禁之外,程易确實對他很好。他身體不好,程易便養了一群醫生,就是為了他在犯病時能舒服一點。就連現在自己身在的病房,也是程易親自布置給他準備着的。
除了和兄長見面的請求之外,程易對他也是有求必應。明明是不愛說話的一個人,卻能為了他說出大把的情話。
如果,如果他們不是以那種方式相識的,或許現在也不至如此吧。
他就要來了,睜開眼看他最後一眼吧……
随着推門聲,桑景樂聽到了那久違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麽!離他遠一點!”
程易為人穩重,平日裏總是沉默寡言,而此時話音裏卻充滿了恐懼。
桑父陰陽怪氣道:“程大少,怎麽說景樂也是我的兒子。論起來,你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外人,我是不是該叫你離得遠一點呢。景樂今天這幅樣子,要怪也要怪你對桑家見死不救!”
程易的話裏充滿了厭惡:“如果你有一分鐘對樂樂是真心的,我自然不會放着桑家不管。可是,你有麽?”
桑父氣急敗壞道:“你別忘了是誰把景樂給你的!要不是我們把景樂送給你,你以為景樂會給你一個正眼?”
程易冷笑:“我可做不出把兒子送到別人床上的事!別說桑家了,像你這種人,死了都不足為惜!”
桑父氣得發抖,桑仲柏道:“別說我們桑家,我看是你們程氏時日無多了吧!你不是一直再查資料是怎麽洩露的麽?我告訴你!資料是景樂親手拿出來的!”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桑景樂在心中狂喊着,嘴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份資料會引起這麽大的麻煩,他們只告訴我,只要我拿到那份資料,就可以回家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聽到程易疲憊的聲音:“不過是一個程氏罷了,他要,我就給。”
“程易!”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澤之聽到這話,終于忍不住出聲。
桑正天卻已陷入癫狂,他一把抓住桑景樂的呼吸機,大喊道:“那又能怎麽樣!遲了!”
這一下可算是抓住了程易的命脈,他怒道:“你要幹什麽!”
桑正天擠出一絲詭異的笑,道:“程氏不亡,桑家必無出頭之日。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他給桑家陪葬吧!桑家養他十幾年,總得知恩圖報不是!”
說着,桑正天一把拔掉桑景樂戴着的呼吸機。
沒了呼吸機的支撐,桑景樂的立馬就感到不适,大腦裏鈍鈍的疼着,外界的嘈雜聲一片,他卻什麽也聽不清。
桑景樂掙紮着想要動一動,卻起不到絲毫的作用。他感到全身無力,不得不放棄所有的動作。
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程易撕心裂肺的大喊:“樂樂!”
之後,他便陷入了無邊的寧靜與黑暗之中。
“我是程易。”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上了我的床,不懂得怎麽服侍人麽?”
……
“樂樂,今天感覺怎麽樣了?”
“樂樂不怕,我在。”
“樂樂,樂樂。”
如果,如果再有一次,如果他們不是以那樣的方式的相識。
程易,是我意識到的太晚。
程易,程易。
如果有來生,我桑景樂必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