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些舊人(3)
平靜的夜晚,不平靜的是人心。
“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都辛苦了,可以不用回公司了,提前下班。”季銘在論壇結束的時候對自己的員工說道,其實就是Cecilia,小劉和葉蔚檸三個人。這時候差不多是下午5點。
“謝謝老板。”大家齊聲回答。
“我坐地鐵走,你們呢?”下班後,小劉便也不再拘束。
“我開車。”Cecilia說。
“能搭個順風車麽?”葉蔚檸忽然開口對Cecilia說。
Cecilia心裏有些驚訝但還是笑容滿面一口答應:“好啊。”當初面試錄用葉蔚檸的時候,就覺得葉蔚檸是個看上去随和恬靜的女孩,但相處後又覺得其實她的随和是無形中和所有人保持适當距離的防具。今天,葉蔚檸主動提出要搭她的便車,她确實有些意外。
“唉,我這現成的車看來是沒人要坐。”季銘深深地看了葉蔚檸一眼,意味深長,也沒再多說什麽。
今天是袁子恒的生日。
葉蔚檸不想再聽季銘這個說客叨叨半天。
葉蔚檸讓Cecilia在市區放下她說是臨時想起來有東西要買,而季銘則被袁子恒call去了酒吧。
6點的酒吧,并不是人最多的時候。季銘到的時候老遠就看到角落裏的袁子恒,桌上已經有了不少空杯,全是度數不低的。
“你怎麽也說也是人民公仆,在外邊怎麽也得注意下形象。現在記者可都不留情面的。”季銘坐在袁子恒旁邊說。
“我在家裏,我要做個好兒子,我在單位,我要做個好領導,我出來喝杯酒還要注意我為人民服務的公仆形象,我還要不要過了?有沒有人問過我我想幹什麽?”袁子恒無意拿季銘撒氣,但心裏不痛快得很,話說出口難免語氣不好。
季銘知道袁子恒的苦,本來想開個玩笑沒想到恰好戳了他的痛處,被袁子恒這麽一嗆,也一時無話,默默給自己倒了酒。對袁子恒,季銘的歉疚超過了感謝。
沉默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袁子恒直接掏出手機往桌上一扔,看都不看一眼,任由它響。眉頭緊皺,一杯接一杯的灌酒,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季銘給袁子恒遞了根煙。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葉汐。
一陣奪命連環call之後,手機鈴聲不再響了。季銘深吸一口煙,慢慢吐出,頓了兩秒:“子恒。”一向不着調大大咧咧的季銘基本不會正經叫袁子恒的名字,還這麽嚴肅。
“你小子閉嘴。我不想聽你廢話,大道理連篇,煽情更是給我省省,留着對付你那些紅顏知己。今天我們只喝酒,不聊天。”袁子恒立即打斷欲說話的季銘。
當初葉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葉汐和葉蔚檸兩個女兒先後都開始長時間的不去學校,後來葉汐正常上課後就突然聽說葉蔚檸要出國的消息。那段時間,只能用兵荒馬亂四個字來形容。
袁子恒聯系不到葉蔚檸,季銘的爸爸又毫無征兆地落馬,季銘的媽媽也承受不住打擊病倒。原本歡樂的學生時代籠罩着一層散不去的烏雲,太多的事情壓在了這些十幾歲年輕人的肩膀上。
“你好歹拿了不少原始股份,公司收益你有空也看看,資金什麽的打理一下。”季銘當初可以算是家道中落吧,他父親的所有資産因為調查一下子被凍結,母親的積蓄都用在看病上,連住的房子都要搬出去不能再住,季銘請不起護工,只得在醫院二十四小時陪着,學校那邊基本也去不了了,後來學費繳不上就索性辍學了。季銘也是掙紮許久實在沒辦法才和袁子恒開口:借我點錢吧。我要創業掙錢。對于他們這些高幹子弟來說,錢真不是什麽難事,開口管家裏要基本會給,而季銘借錢的時候恰恰不是時候。
“我當初借你那10萬可真是賺得太多了哈,你說我現在要是辭職不幹是不是也是衣食無憂?”袁子恒舉着杯子笑着對季銘說,說完,一杯又一飲而盡。
“其實是我賺了,你虧了。”季銘嘆一口氣。當時只覺得自己兄弟借自己個10萬不是什麽難事,自己家出了事被逼到那份兒上才不得以開的口。後來他才知道,袁子恒拿出這筆錢的時候有多難。
“我們之間,還談這些做什麽。”
剛剛消停的手機又開始響個不停,袁子恒繼續喝酒,對鈴聲置若罔聞。
“接吧。”季銘把手機拿給袁子恒。
袁子恒苦笑,接過手機,按了接通鍵:“喂。”
“兒子,你是不是路上堵車啊?”袁母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還在為自己兒子的遲到找理由。
“不是。”袁子恒冷冷答道,愣生生給袁母潑了一盆冷水。
“你大概什麽時候到?你葉伯伯,伯母,還有小汐都在這兒呢,就等你來開席了。”礙于有別人在場,袁母面不改色繼續和袁子恒通着電話。
“我說過我不去。”袁子恒面無表情。
“什麽?你再說一遍?”袁母依舊微笑着拿着手機,像是再平常不過地和兒子通話,還不忘和坐在旁邊的林慧說:信號可能不太好。
“我不想去吃這個飯。”
“……”袁母沉默。
袁子恒又接着說,嘴角還帶着笑:“呵呵,你不會為這麽點小事再一哭二鬧三上吊吧,媽。”袁子恒加重了這個再字,而這一聲媽,更是不帶一點溫度。
“子恒單位臨時有事情,來不了了,我們先吃吧。”袁母挂了電話對在座的人說道。
“今天他生日,這頓飯我們不是早就約好了麽。”葉汐語氣很不滿,她知道他這肯定是借口。
林慧急忙打圓場,開始責備葉汐:“你這孩子,子恒工作忙你更該體諒點。”
葉汐輕哼一聲,便也不再開口。倒是剛才沒怎麽說話的葉守川卻突然開口了,語氣有些隐隐有些不悅:“年輕人工作忙是好事,但還是要知道平衡工作和生活。”
“他回來我會好好說他的。這孩子,太不懂事了。”袁母心裏也不痛快,但還得顧着葉家這邊。
而為了這頓飯特地從外地出差趕回來的袁父,并沒有說話,保持着沉默。這些年兒子确實順着自己的意,走着自己辛苦鋪出來的路,仕途穩中有進,越來越好了,但好像,兒子和這個家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
這一頓本來為了增進感情的飯因為主角之一袁子恒的缺席變得索然無味,說來也可笑,總有那麽些人天真地以為吃飯可以對感情有什麽實質的影響,事實上,這飯,你吃不吃,感情就在那裏,不增不減。有時候,大家都知道那感情淡得比那飯還沒有味道,然後就靠酒來下狠勁加味道了。
但袁子恒今天一杯杯地灌自己酒,沒有別的理由,他心裏難受。
“你幫我好好照顧她。”袁子恒知道葉蔚檸在季銘手底下工作,他現在除了讓自己好兄弟在工作上多關照她,他還能做什麽呢,又有什麽立場和資格做呢?扯開領帶往桌上一扔,這領帶綁得他不舒服,平時一貫以穩重随和面目示人的他現在一反常态,這動作顯得不羁狂放,倒是引來不少女性目光,但以他現在的氣場,估計沒什麽人敢上來搭讪,這不自讨沒趣麽。
“放心,我工資加倍給,還不讓她姑奶奶累着,行了吧。”季銘聽着這句有歧意的話有一瞬地晃神,然後便又一如平時開起了玩笑,“我要是看到公司有人追她立馬開除棒打鴛鴦怎麽樣?”
“別貧了。”
“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有時候真羨慕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袁子恒酒喝得太猛,聲音有些啞。
“唉。我玩金錢游戲,你玩權力游戲而已。哪裏有什麽絕對的自由?”季銘看着袁子恒,心中不忍,一向自信傲氣的他得被逼到什麽份兒上才說這樣的話啊。可是自己又真的如他所說那麽快活麽。誰,沒有過一段難熬的日子呢?當初老頭子突然被雙|規的時候,他才十八歲,剛剛成年,正讀高三。配合所謂的調查,受着別人的指指點點,聽着那些冷嘲熱諷,家裏資金被凍結,媽媽生病住了院,他求爺爺告奶奶湊醫藥費,受盡了冷眼。人走茶涼這四個字他季銘算是有了刻骨銘心的透徹理解。所幸,都熬過去了,有時候看着袁子恒,他會想,如果老頭子不倒臺,或許他也跟袁子恒一樣,順着家裏的意思,走着鋪好的路,可那樣真的是幸運麽?也許在哪一天的力量角逐中他出了局就走了老頭子的老路,而現在,任他季銘怎麽折騰,只要不踩線不過界,最差的結果不就是破産麽。
“權力?”袁子恒扯了扯嘴角冷笑,“我現在拿着公務護照,出國跟買菜似的,葉蔚檸回國了。那時候她在國外,我想去找她,護照,簽證,機票,我卻一個都搞不定。當初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擋在前面的障礙,現在看來連個屁都不如,是怪我們當時太小還是怪我們不夠堅定?”還沒等季銘插話,袁子恒又急忙笑着否定自己:“不,不,不,怎麽能說‘我們’呢?從頭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在她心裏,我和你的位置一樣,朋友而已。”
季銘聽了,臉上沒什麽表情,喜怒不辨:“要是當初你沒借我那筆錢,或許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呵呵,我就是個沒用的東西,那筆錢我就是不借你我也不能出國去找她的,你知道我媽那個人的。”
季銘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咔嚓一聲酒杯的底裂了:“那你和葉汐在一起你媽也能逼你?”
“……”
“我有時候也在後悔,如果我不跟你借那筆錢就好了。我倒想看看你有沒有那個魄力敢為愛拼一把。”
“要是你媽拿她的命逼你你敢不管不顧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麽?你說我說得倒輕巧。”袁子恒有些心虛,但還是反駁,他不願承認自己的懦弱。
“我要是你,我要是你……”季銘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不可能是袁子恒。有些東西是季銘一直埋在心底最深處的,他不想去假設。在他最有可能去和好兄弟競争的時候,老頭子出事了,出國留學這種本來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的事情成了天方夜譚,這不同樣是他那時候克服不了的事麽,他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袁子恒呢?
兩個人都有些喝多了,袁子恒只當是季銘在為葉蔚檸抱不平,并沒有往深裏想,也怪季銘一直把這份對葉蔚檸的感情埋得太深,深到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這個人,忘記了這份感覺,但好巧不巧,她回來了,她又離自己那麽近。
作者有話要說: 季銘才是男二。。。不要站錯隊,袁子恒是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