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被祁子臻從樹上摔下來之事吓到,宋堯旭始終憂心忡忡,沒有再同小孩們一起玩多久便準備要回去仔細檢查一番。

祁子臻有些無奈,但還是乖乖地跟着他回瑞王府去。

路上他看着滿臉都寫着擔憂的宋堯旭,想了想忍不住小聲地說:“殿下不必如此憂慮的,我還沒有那麽嬌弱。”

聽出他的意思,宋堯旭嘆息一聲,說:“其實我也知曉子臻并非那般柔弱,可是不知為何……”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一會兒才繼續道:“每當你出些什麽事情時,哪怕就只是普通的着涼我都會忽然心悸,仿佛只要一點小小的變故便會讓你永遠地離開,所以我總是想完全确認你是否真的無事。”

說完,他微微斂下眼睫,聲音變得更輕:“我這樣可是太煩擾你了?”

祁子臻側眸看向他,須臾後眸底輕抹上幾分淺淺的笑意:“當然不是,我這樣也算是得到殿下的偏愛了吧?”

宋堯旭看着他烏黑的眸子裏那份幹淨簡單的笑意,不由得也舒展開眉眼,擡手輕輕揉了下他的腦袋:“說起來,最近子臻笑的次數比之前多了很多呢。”

“托殿下的福,心情好了,想笑的次數自然也多了。”

祁子臻彎了彎眼,眸間揉入些午間愈發灼眼的細碎光亮,消融了曾經漠然的冷霜,襯着他身上柔淺的綠衣,仿佛是從寒冬墨竹走入春日青翠,活潑靈動,更顯勃勃生機。

宋堯旭有那麽一瞬間的晃神,恍惚間甚至覺得這才該是祁子臻應有的模樣。

宛如春日裏與萬物一同複蘇的傲然青竹,帶來嶄新的、恒久的希望。

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握住了祁子臻冰涼的手心。

祁子臻也緩緩回握,與宋堯旭一路手牽手回到瑞王府。

回去之後,宋堯旭先仔細檢查确認了祁子臻無事後,又同他一道用了頓午膳,這才暫時告別回到自己的房間中。

祁子臻目送着宋堯旭離開,随後起身走進內室,拿出被他小心藏好的那本奇怪史書《公子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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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來與宋堯旭所言一致的文字,再到後來宋堯旭說他莫名的擔憂,他将這兩件事情串聯起來便覺得或許這不會是什麽巧合。

隐約之間他甚至感覺自己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始終還差了那麽一步。

因而他決定先從之前便疑點重重的《公子傳》開始探求。

他仔細地浏覽起書中內容,忽然發現書頁中記載的東西似乎又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第一部 分的第一句話前多出一張扉頁,上邊只放肆地寫着“前傳”二字。相對應的,第二部分前也有一張書頁,上書“後傳”。

前傳中字跡清晰的內容與祁子臻之前所見到的并無變化,他便徑直翻到第二部 分去看,就見上邊寫的似乎正是弘初年間的事件。

“弘初元年,立太子謹。”

“弘初五年,公子誕。”

“……”

“弘初二十三年,公子入東宮。”

在大片模糊字跡零星幾條清晰的內容一字一字映入祁子臻眼簾中,他愈看愈是心驚。

他正是在弘初五年出生,今年即弘初二十三年入東宮。莫非……這竟是與他有關的傳記?

祁子臻的指尖稍稍有些顫,朦胧間覺得腦海中那個呼之欲出的感覺似乎愈發清晰了起來。

他連忙繼續往下翻,可是接下來又是大片大片漆黑的模糊,看段落布局似乎是關于那些事情的詳細描寫。

又翻過了約摸有三四頁,祁子臻捏住紙張一角的指尖一頓,看着忽然出現的一段清晰字跡,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輕輕松松地爬上樹,卻在拿到紙鳶的那一刻腳底一滑,徑直往下墜落,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接着他便聽見耳畔帶着些輕顫與後怕的柔和嗓音:‘這一次,我接住你了。’”

和他當時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來的內容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無數的文字片段在他的腦海中轉瞬即逝,他來不及抓住哪怕一個字,就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一片天旋地轉之中,眼前的景物一點點變得模糊。

“唔……”

他單手撐住額頭,盡力想從莫名其妙的眩暈感中脫離出來,可最後還是沒撐住。

迷糊間他的手一歪,徑直趴在桌子上暈睡過去。

現世。

狹小的房間被漆黑所籠罩,四處都是沉悶與陰郁,唯有門鈴聲不厭其煩地回響,尖銳地割破房中死寂。

原本趴伏在桌上的祁子臻被門鈴吵醒,卻在皺着眉坐起身時愣在原地。

他看着整潔桌面上擺放着的一盆翠綠多肉,還有桌面正中間一個厚厚的本子、本子旁五顏六色整齊擺放的筆、最左側一個簡單的實木相框。

最後他看向了相框內的那張合照——正是現世裏他十八歲成年那日與母親的最後一張合照。

很顯然,這是他在現世裏住過的最後一間房子。

可是他剛剛不是還在瑞王府客院的房間裏看那冊莫名其妙的史書嗎?

他……回來了?

“叮咚——”

尖銳的門鈴聲又一次響起,将祁子臻因為大腦當機而空白一片的思緒重新填充回來。

他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只是下意識地走出去開門,就見一個穿紅馬褂帶黑鴨舌帽的男子站在門口。

男子的帽檐壓得有些低,祁子臻沒看清他的面容就聽見他問:“請問這是你的快遞嗎?快遞員好像不小心送錯地方了。”

祁子臻順着他的話看向他手中包裹上的快遞單,果然寫着他的名字和手機號碼。

他胡亂點點頭,簡單道過謝後接過包裹,合上門走回客廳。

直到這時他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現世……?

祁子臻站在冷清空蕩的客廳中,環顧起他曾無比熟悉的一切。

他還記得,因為陳哥那件事情他被勸退,之後他便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租了間一廳一房的房子,靠着母親留下的遺産勉強過活。

他曾經試圖去找過工作,可是每次用人單位都避之不及。

後來他也嘗試着在網絡上發布石琴演奏視頻,但不用過多久就有人将他的“黑料”曝光在網絡上。

他知道這是陳家的手筆,目的就是要讓他沒辦法生活下去。

當時的他心中其實還懷有希望,每到堅持不下去時便在房間裏敲奏石琴,日複一日,崩潰到極點時甚至不眠不休。

再後來,他明白肯定不能繼續在這和這附近的城市生活下去了,計算好母親遺留下的財産後就打算搬去一個偏遠的小地方。

他始終牢記母親對他說的“要快樂的活下去”,始終保持着積極樂觀的心态,甚至已經規劃起了未來搬走後将要開啓的新生活。

然而就在他準備搬走的前一日,他因為此前長期的過度疲勞猝死于房間中,再睜眼時就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祁子臻獨自站在客廳中,眼底滿是迷茫,隐約間摻雜着慌亂與無措。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難道他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回到了現世?

又或者……在淩朝那個世界的經歷就只是一場夢境?

史無前例的慌亂充斥在祁子臻心底,他驀地沖回房間,幾乎毫不猶豫地一把抓起小書架上的那本日記翻到最後一篇。

“201X年11月15日晴

就要搬去新的城市了,希望一切順利。”

十一月十五日……他記得他在現世時的最後一篇日記就是停留在搬家前的兩日,後來因為實在過于忙碌就暫時停下了。

所以他其實根本沒有猝死,只是因為太過勞累所以陷入了一段很長的夢境當中嗎?

祁子臻緊緊地攥着手中紙頁,指尖都泛起白。

但是明明一切都那麽真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一步步往客廳走去。

孤寂冷清的客廳內甚至沒有多少像樣的家具,簡簡單單的一套木桌木椅就占據了幾乎大部分的內容。

沒有家具,更沒有旁人,沒有那個會時時刻刻跑來陪的溫柔身影。

空蕩蕩的客廳,就如同他此刻空蕩蕩的心底。

他走在客廳裏,迷茫而又無措,慌亂而又難過。

其實現世才應該是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的日子,可是不知為何,他此刻卻悶得難受。

就在這時,他不小心踢到了客廳中間的那個快遞包裹。

說起來,他之前是買了什麽東西來着?

祁子臻茫然地撿起那個包裹,扁平的一個,看起來很像是一本書的包裝。

他已經不記得他之前有買什麽書了。

祁子臻左右看了眼,最後到小廚房裏拿了把菜刀劃開包裝,就見包裹裏裝的竟是那本《公子傳》。

他的指尖微蜷,近乎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就見書頁中第一部 分的內容同他“夢醒”前的一樣,只有寥寥幾行清楚的字跡。

但是他再翻到第二部 分時,卻發現第二部分中關于弘初二十三年五月之前的內容全都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弘初二十三年正月十九,公子與太子于石橋上初見,公子漠然。”

“三月初三,公子被冤入獄。”

“三月初九,公子出獄,太子于竹林前等候。”

“三月二十一,公子入住國師塔。”

“……”

每一段日期與簡要的話之後,都有一大段具體發生事情的詳解,幾乎都同他“夢境”中的內容一模一樣。

他看着上面一字一句的記載,看着從三月初九之後所有相關之人的記載——

寧清衛、衛清安、宋識、崔良、湯樂遠、守衛、靈寧,無數偶然碰見的善意陌生人、活潑的小孩們。

……還有占據了最大篇幅的宋堯旭。

“啪嗒。”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紙頁上,模糊地暈染開一個端正工整的“謹”字。

他想起來了,他所謂“穿書”穿進去的那本原著就是這本《公子傳》,其中內容就是“祁子臻”與“宋堯旭”之間的故事。

他還一度十分羨慕書中的“祁子臻”。

“他”也遭遇過痛苦與絕望,可是“他”還有一個願意将“他”從黑暗中帶出來的人,還有一個讓“他”重新感受到他人善意的人。

而他,就只能孤苦伶仃一個人,強迫自己樂觀,假裝對前路充滿希望。

可是他自己心底其實很清楚,等待他的永遠都只有更深的痛苦與掙紮。

他經歷了被背叛,經歷了被冤枉,還經歷過餓到極致也只有一個冷硬的白饅頭供他勉強過活,經歷過網絡上鋪天蓋地純粹惡意的謾罵。

他其實早就已經被紮得千瘡百孔,卻只能在崩潰之後撿起七零八落的碎片,蜷縮在陰暗的小角落裏将自己重新縫合起來。

哪怕指尖早早已被針戳得滿是斑斑血跡。

“啪嗒。”

又是一聲輕響落下,大片的字跡被暈成一片模糊的墨色。

祁子臻緊緊攥着書頁的一角,低着頭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見臉頰一側尚且濕潤的淚痕。

所以他在淩朝裏經歷的一切,僅僅是因為他羨慕《公子傳》中的“祁子臻”而做的一個夢嗎?

所以在“今生”裏他得到的一切善意都只是夢嗎?

他看着書頁上暈開于水漬中的“宋堯旭”三個字,恍惚間仿佛還能看見他溫柔的笑意,溫和的嗓音,聞到他身上熟悉而淺淡的蘭花味道。

他緊攥着那本《公子傳》緩緩蹲下,身邊的一切景象随着他的動作一點點被冰冷的黑暗浸沒。

“殿下……”

他拼盡全力都壓不住聲線裏的輕顫,壓不住微哽的哭腔。

可是就在這時,一縷淺淡而熟悉的蘭花香悠然在他身邊逸散。他朦朦胧胧間重新睜開眼,就撞進了宋堯旭滿滿都是擔憂的視線中。

也許是見到他醒來,宋堯旭稍微松了口氣,輕聲問:“感覺怎麽樣?可有哪裏不舒服?”

祁子臻還處于初醒時的懵懂狀态,聽到熟悉的溫柔嗓音後眸底倏地泛起一陣水霧。

他坐起身,近乎迫切确認似的一把抱住宋堯旭,嗓音裏還帶着壓抑不住的哽咽:“殿下……”

宋堯旭正好就坐在床沿邊,感受到他身體的微顫只當他是做了什麽噩夢,心疼地也抱住他,一手輕輕撫上他的發梢。

“不怕,我在。”

溫柔的聲音輕輕落在祁子臻耳畔,宛若和煦掠過的春風,一點點撫平他心底的不安與難過。

一刻鐘後,緩過神來的祁子臻坐在床榻上,雙手交疊放得端正,幾縷發絲垂落在他臉頰一側,微微遮擋住泛紅的眼角與耳尖,看起來十分乖巧。

宋堯旭見他模樣,沒忍住輕笑一聲,擡手揉了下他的腦袋:“好啦,我又不會嫌你丢人。”

祁子臻撇過頭去,不想看他。

宋堯旭也不繼續讓話題停留在這上面,輕輕将他散落的發絲撥到他的耳後,盡可能輕柔地問:“子臻方才可是做什麽噩夢了麽?我找過大夫來看,大夫說你是被夢魇魇住了,需得等你自己醒來,我便在你床邊等了兩個時辰。”

原來他已經睡了兩個時辰了嗎?

祁子臻有些愣神,又想起方才的夢,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宋堯旭怕自己會勾起他不好的情緒,又溫柔地笑着補充一句:“當然,如果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我只是害怕你自己陷入什麽死胡同裏。”

聽着他一如既往的包容,祁子臻腦海中又不斷地重複着方才的夢境。

他沉默了好半會兒,才忽然輕聲開口說:“确實是做了個噩夢。我夢見我遇到殿下的一切,我今生所擁有的一切……全都只是一場夢境。”

“夢醒之後,我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人。”

他微微低着頭,聲音很輕很輕,仿佛一個不經意間他這話語就會飄散,不讓任何人有聽到的機會。

接着他又忽然擡起頭對上宋堯旭的視線:“殿下,你說現在的我是不是還處在夢境中呢?”

宋堯旭聽得一愣,清清楚楚地看到祁子臻眸底浸染的迷茫和不安,像是怕極了如今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的一場美夢。

他心底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尖銳地疼。

雖然如今祁子臻情緒比之前好上不少,可宋堯旭也不會忘記他前世那抹絕望的眼神,不會忘記今生他曾自我封閉時的冷漠。

或許就是經歷了太多這樣的事情,如今他才會如此患得患失吧。

宋堯旭又坐近幾分,輕輕吻了一下他泛紅的眼角,笑得柔和:“這當然不是夢,你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愛你的人永遠不會只存在于夢境當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夢境那一段有部分邏輯錯誤,說明一下這裏不是bug嗷,是因為夢境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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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李三歲】、【淮蘇】和【抱走薛洋洋】三位小可愛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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