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當夜,考慮到祁子臻今日的狀态,宋堯旭原想邀他同塌而眠。而祁子臻想到初醒時他哭得那麽丢人的模樣,雖然十分心動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拒絕。
他需要一點點時間和空間緩過這堪稱黑歷史的一幕。
亥初時分。
祁子臻将他又拿起來翻看的《公子傳》合上,輕吐一口氣。
今日醒來後他又花了小段時間徹底從夢境中抽身出來,很快便察覺出了一些不對的地方。
經歷那番夢境,他算是終于想起當初穿書前後發生的一些事情。
他在臨搬家前于網上買了本書,收到後卻發現商家似乎發錯了,給他發了一本比較破損很有年代感的《公子傳》。
當時他沒有時間再等商家更換,幹脆就翻開那本書看了一下,就發覺這似乎是一本分為前傳與後傳雙線并行的小說,而他正好與小說主角重名。
按照他的記憶,當時真正的情況是前傳部分的內容是完全完整的,後傳卻一個清晰的字跡都沒有,他還一度感到非常疑惑。
他在下午宋堯旭走後又重新去翻過那本《公子傳》,只見這傳記中的前傳部分依舊模糊,後傳部分的記載“更新”到了他今早從樹上摔下來的那一段。
而如今,他仍然回想不起當初看到的前傳內容是什麽樣的。
他猜測他穿書以後應當是進入到了後傳部分,在前世時因為完全不記得原著內容導致劇情線偏離,進而又使得他後來反反複複地重生。
不過僅僅基于這些信息的話,還是存在着許多關聯不起來的疑點。
祁子臻思考了一個晚上都沒能思考出些什麽東西來,還是決定等這《公子傳》的內容繼續往下“更新”後再看看。
他将這本傳記放回原來的地方,估摸着湯樂遠的戰報應當在這兩日內會送達,步入內室準備寬衣入睡,好好地養精蓄銳。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寂靜的房間外似乎傳來一個異常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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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子臻狀似不經意地往窗扇處掃視一眼,手中動作不頓,将外衫脫下挂好,随後輕輕吹滅了小架子上的燭燈。
整個房間瞬間為漆黑所籠罩,只能隐約看到幾層從微合窗扇中透出來白紗似的光亮。
他走到床榻邊輕手輕腳地摸出了佩劍,順手把被褥微微拉鼓,接着将自己藏在一處漆黑的陰影當中。
初夏時分的夜晚有些悶熱,窗外零零星星冒出來的蟬鳴交疊在一起,稍微顯得熱鬧些,正正好足夠掩蓋推開窗扇的細微響動。
約摸又過了一刻鐘,一道黑影站在窗前往房間內環顧了一眼,似乎是确認房中人已經睡下,這才小心翼翼地從窗外翻進來。
然而當他蹑手蹑腳走到床榻邊時,卻忽然發現床上根本就沒有祁子臻的影子。
與此同時,在他右側一道極速的拔劍聲驟然打破房間中的寂靜,冷白的劍芒伴着零碎月光一閃而過。
黑影驀地一驚,以極快地速度閃身躲過的同時拔劍出鞘。
“锵——”
兩劍相撞,尖銳的聲響刺穿夜晚的靜谧。
祁子臻只與那刺客短暫交鋒了一瞬,旋即便見那刺客閃身後撤。
他手腕微轉緊逼上前,穩穩當當地将長劍架在刺客的脖子之上,冷聲質問:“你究竟是何人?”
那刺客僵在原地,帶着黑色面罩與頭巾的臉上只露出一對眼睛。
祁子臻看着那雙眼,不經意間覺得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裏見過相似的眼睛。
然而就在他短暫愣神的一瞬間,那刺客抓住機會忽地一揮袖子,灑出一把粉末。
糟糕,大意了!
祁子臻連忙捂住口鼻抽身後退,可是已經晚了。
粉末極速地擴散在狹小的內室當中,他只感覺到渾身一軟,控住不住地倒地。
祁子臻雙手握住劍柄,強撐着半跪在地面上,擡眸就見那刺客一步步朝他逼近。
他現在該怎麽辦?
他飛速地思考起對策,可是在這極短的時間內,他又不小心中了那刺客的軟筋散,根本就無力對抗。
祁子臻咬牙,準備等刺客過來的時候再拼盡全力做最後的反擊。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踹門聲又倏地響起,緊接着宋堯旭便持劍趕了進來。
他見到拿劍的刺客距離祁子臻還有不到兩步的距離,二話不說徑直拔劍上前,素來溫和的眸底泛起一陣冷霜,沒多會兒便與那刺客糾纏在一塊。
那刺客似乎沒想到還會驚動別人,迅速閃身避開,舉劍迎擊。
锵锵的劍刃撞擊聲很快占據了房間內的所有響動,未免傷到祁子臻,宋堯旭還特地将打鬥的範圍一步步逼向另一側。
那刺客好似也有意往窗邊去,趁着宋堯旭顧及祁子臻時的一個不留神翻窗而逃。
宋堯旭看了眼他隐沒在黑夜中的身影,最後還是放棄追上去,收劍轉身去将祁子臻扶起來,擔憂地問:“怎麽樣了?他可有傷到你哪裏?”
祁子臻借着宋堯旭的攙扶站起,無力地搖搖頭,聲音有些虛弱:“無事,只是不小心中了他的軟筋散,暫時沒有力氣,我休息一下就好。”
說完他呼了口氣,勉強笑笑轉移話題:“殿下怎麽會突然過來?”
宋堯旭将他扶到床上去坐好,之後才回答:“我見你房中的燭燈滅了,而且過了一陣子沒有重新燃起來,又不見你出來,就猜你或許是遇到了什麽情況。”
不得不說,宋堯旭在很多時候真的非常細致貼心。
祁子臻嘆息一聲,幹脆直接放任自己一頭紮進他懷裏,嗅着鼻尖令人安心的淺香。
宋堯旭以為他是吓到了,輕揉了下他的腦袋,壓低了聲音道:“中了軟筋散你就先睡一覺吧,我在這裏守着你。”
“嗯。”祁子臻賴在他懷中,擡眸看向他,本就虛弱的嗓音被刻意放得更軟,“我可以在殿下懷裏睡嗎?”
宋堯旭對上他眸底淺淺的笑意,一點都不像剛剛才遭遇過刺客的人。他無奈地笑笑,回答:“你若是舍得,我倒也無妨。”
如今才是亥時,祁子臻又中了軟筋散,這一睡必定地睡到明日天亮。他還真不舍得讓宋堯旭受這一夜的苦。
最後他就只好乖乖地在宋堯旭輔助下到床上去躺好,途中不忘說一句:“對了殿下,刺客之事我心中大抵有些數,今夜殿下先不要驚動任何人。”
他沒有明說具體有什麽數,宋堯旭也不問,替他掖好被角後點頭應聲。
有宋堯旭在一邊守着,才經歷過一次危險境地的祁子臻睡得十分踏實,一夜無夢好眠,等次日醒來時軟筋散的效力也都退得七七八八了。
他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一邊的宋堯旭留意到動靜,放下手中書頁笑着說:“醒啦?洗漱的和早膳都準備好了,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的嗎?”
祁子臻聽到他帶着些疲倦的嗓音,起身下床走到他身邊去,看了眼他手中已經看完了大半的兵法相關古籍,還有書頁一側滿滿當當的批注。
他以為宋堯旭說的守着,就是等過陣子确認刺客不會再殺個回馬槍,然後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沒想到竟直接給守了一夜。
他有些心疼,連忙應聲道:“我已經好多了,殿下趕快去休息會兒吧。”
宋堯旭估摸下如今時間還早也就不推脫,合上書頁後起身準備回房,回去前還不忘叮囑祁子臻記得好好吃完早膳。
祁子臻應得乖巧,目送他離開後簡單洗漱完再用完早膳,回到內室中換了套紅色的騎射服。
之後他抄起桌上的佩劍,收起面對宋堯旭時的溫和平靜,冷着臉出門後直接随手拎了一個路過的下人質問:“瑞王現在在何處?”
他沒有刻意緩和情緒,嗓音冷漠,眸色森然,像是随時都有可能因為心情不好一招了斷眼前人。
下人認得他是随軍的軍師,雖然被他的氣勢吓到,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指出一個方向。
祁子臻按照下人說的方向一路找過去,七拐八繞地走過好幾個連廊,這才終于見到下人所說有“一位瑞王親信在門口看守”的房間。
看守的那名親信就是此前在城門口迎接他們,并将他和宋堯旭帶回來的那位。
祁子臻記得他的面容,見到他後趁他行禮問好的空擋徑直推開門走進去。
“祁公子……”那位親信侍衛伸手要攔他,被他敏捷地側身躲過。
他走進去後還直接反手“砰”地一聲重重合上房門,暫時堵住那位親信侍衛的同時也把屋子內的女子們吓了一大跳。
祁子臻粗略掃視了一眼整個房間,布置得與之前晚宴的大廳差不多,撲面而來的都是濃濃的酒氣和胭脂水粉的味道。
而宋行秋就放蕩不羁地斜躺在主位的躺椅上,身邊有好幾名身着輕紗的妙齡女子伺候。
其中一名女子手中原本還拿着一塊水果,似是要親手喂給宋行秋,結果被他進來的響動吓得不小心将水果掉到了地上。
祁子臻沒有給他們太多的反應時間,關上房門的瞬間大步走到了宋行秋面前,一把将長劍□□,抵在他的脖子上:“昨夜的刺客,是您派來的吧。”
他的眸底滿是結了霜似的冰冷,銀色劍刃反射出一道冷白的光,映出他一身似火紅衣。
周圍的女子被他的行為吓到,站在原地都有些慌亂。
推門而入的侍衛同樣怔在了原地,沒想到他會那麽大膽。
被刀架着的宋行秋反而最為淡然自若。
他輕“啧”一聲,像是完全沒聽見他的質問般,勾唇笑道:“祁小公子今日火氣怎麽這麽大,莫不是我府上的房間讓你睡得不滿意了?”
祁子臻沒有理會他的忽悠,繼續冷聲道:“我與二殿下無冤無仇,二殿下又為何要對我動手?”
宋行秋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擡手随意地将劍刃推開幾分,不緊不慢地說:“一個奢華無度的昏庸親王想要殺一個人,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他說得慢條斯理,仿佛只是在讨論一些日常的話題。
“呵。”祁子臻冷笑一聲,驀地将長劍收回劍鞘之內,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可從未聽說過有哪個昏庸的親王,能将自己的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
宋行秋眉梢輕挑,但是很快又收斂起微微外露的情緒,噙着笑說:“那也不過是前任的郡守做得好罷了。”
“那二殿下又如何解釋兩年前開始的圍獵比賽?”祁子臻神情不變,嘴上說着誇人的話,語氣卻活像是嘲諷,“圍獵比賽的目的是為了全民皆兵吧。”
一旁還在擔心他來鬧事的女子與守衛都沒想到是這個發展,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宋行秋輕輕摩挲了下手中一直就沒來得及放下的酒杯,半會兒後擡手遣散了那幾名女子和趕進來的侍衛,這才慢悠悠從躺椅上站起來,踱步走到桌前将酒杯放下。
“沒想到,你留意得還挺仔細嘛。”
他的語氣很神情不變,但比起之前,态度中多了幾分認真。
祁子臻還是那般冷傲的模樣:“不仔細些,又怎麽夠格站在太子殿下身邊。”
聽到他提及“太子”,宋行秋的手稍微頓了下才收回來,輕笑道:“兩年不見,大哥确實變了很多。這背後主要的助力,是你吧?”
祁子臻沒有回答他的話,照着他的話漠然道:“太子殿下也常說二殿下變了不少,那麽二殿下背後的助力又是什麽呢?”
宋行秋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一邊随意地整理着桌面上七零八落的酒壇子,一邊漫不經心似的說:“若是不懂得變通,又如何能在這樣的動蕩不安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呢。
“你瞧,這烏蒙國的西南将軍不就放了我們軟弱無能的久右郡一馬麽。”
他說話的同時拿起一個酒壇子,輕輕往前一推,正好推倒了兩個酒壇子。
清脆的碰撞聲回蕩在整個屋子內,響亮炸耳。
祁子臻看了眼倒下的空酒壇子,沒有繼續和他在這裏打啞謎,将話題繞回最初的問題:“所以二殿下又究竟為何要對一個無冤無仇的人下手?”
宋行秋還是沒有正面回答,轉身看向祁子臻,笑着問:“你真的覺得來久右郡駐守他就能成長起來麽,難道你不覺得還能有一個更快的方式麽,我親愛的皇嫂?”
他的稱呼一出來,祁子臻當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一個人最快成長起來的方式,就是讓他最愛的人在他面前出事,而他自己無能為力。還有曾經一同積極向上的人卻因為對他的失望從此堕落,淪為不堪的存在。
這樣的無力與愧疚能夠擊碎無能者的全部信心,也能激發上進者的動力潛能。
宋行秋賭的就是宋堯旭能不能成為後者。
祁子臻卻對他的這個小算盤表示了十足的輕蔑與不屑。他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二殿下又是不是太小瞧我和太子殿下了呢?”
聞言,宋行秋微挑眉:“哦?”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宋行秋身側,将倒下的兩個酒壇子扶起來:“難道您沒有發現,原本的一萬大軍到最後只有四千人抵達了久右郡麽?”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原先淡定自如的宋行秋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祁子臻卻沒有給他更多反應時間,将酒壇子扶好之後才繼續悠悠地說:“兩日之內,您就等着封樞郡的戰報罷。”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道傲然挺拔的紅色身影。
宛若一朵在角落不經意間盛放的紅梅,明明本該不起眼,卻豔麗得令人難以忽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tm.sheep.】、【淮蘇】和【朕宣爾等】三位小可愛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