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次日一早,宋堯旭迷糊間醒來就感覺自己頭痛欲炸,坐起身時又發覺脖子後邊好似也隐隐作痛。
他皺起眉頭按揉着後頸起身,緊接着便見一身單薄黑衣的祁子臻正站在不遠處的窗前。
祁子臻雙手抱胸,眉眼間神情淡漠,隐約帶着些倦意,似是一夜未眠。
他身邊的窗戶打開着,早晨浸着涼意的冷風不斷灌入屋內,略略吹起他的衣擺,更讓人留意到他白皙脖頸上那道刺眼的鮮紅。
除此之外,他雙手抱胸時正好右手在上,寬大的袖口稍稍滑落,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而手腕上是一圈醒目的紅痕。
“子臻……”
宋堯旭怔住一會兒,剛開口輕輕叫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時,就見原本望向窗外的祁子臻聞聲回眸,眸底毫無情緒,冷漠得令人感覺如墜冰窖。
——這樣的神情和今生初見時的祁子臻別無二致。
宋堯旭心下一跳,不知為何有些慌亂,想要再開口喚他一次。
然而這時的祁子臻身形一動,倏地閃身到床前,俯身半壓在宋堯旭身上,手中的一把匕首反射出一道冷光。
他單手撐在宋堯旭的身側,屈起一邊的膝蓋正壓在宋堯旭的腿上,冰涼的刀刃緊貼在他脖子一側的皮膚上。
他雙眼微眯,看着宋堯旭眸底掠過的茫然與不知所措,像是一時間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子臻……你這是怎麽了?”宋堯旭顯然還搞不清楚狀況,被迫向後仰倒,稍稍擡着頭,卻露出了更大片脆弱的脖頸。
祁子臻眸底神色不明,壓低嗓音冷漠地問:“殿下,你覺得,騙我好玩麽?”
宋堯旭聽着卻似乎更覺困惑,烏黑的眸子裏浸着滿滿的懵懂,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
祁子臻留心着他的反應,見狀垂下眼睫,又道:“殿下也是重生回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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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的聲音很輕,仿佛只要一個不經意的走神便會錯過。
宋堯旭卻聽得清楚,微微瞪大了眼睛。
還沒等到他的解釋,祁子臻又忽然收回了手,站起身将匕首甩到桌面上,“哐當”一聲正撞上原本就放置在桌上的刀鞘。
他看着還在狀況之外的宋堯旭,眸色依舊冷淡,隐約間夾雜着些煩躁:“抱歉,我出去冷靜一下。”
說完他轉身就走,只留下一道墨色背影,冷漠疏離,宛若重新退回到冬日中的墨竹,失了他原本的色彩。
宋堯旭心下一揪,當即要起身去找他解釋。
可是祁子臻走得實在太果斷了,等反應過來再出去時院子中都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宋堯旭站在房間門口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心底也空了一小塊。
他能夠明顯感覺到祁子臻在生氣,而且原因肯定不僅僅是因為重生之事。
他昨夜究竟做了些什麽?
宋堯旭突然開始後悔起昨日那般冒險的嘗試。
另一頭,祁子臻快步走出院子中後又徑直往郡守府門口去,途中遇見了湯樂遠也絲毫不停頓。
他如今的心情很煩亂,哪怕是整整冷靜了一夜都沒能冷靜下來。
昨夜他趁着醉酒後的宋堯旭走神直接劈向他的後頸讓他暫時暈過去,之後便一直靠在窗邊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過無數種宋堯旭欺騙自己的可能,可是到最後都總覺得不太對勁。
倘若宋堯旭真的在前世就知道了與觀王有關的事情,那今生的僞裝是不是過分逼真了?
他不信宋堯旭能夠連初上戰場時的緊張與不忍都裝得如此生動。
可如果不是這樣,那他為何會這些狠厲的招式?
祁子臻想了很久,最終決定在早晨宋堯旭醒來時試探他一下。
他故意出其不意地去攻擊宋堯旭,如果宋堯旭真的會武功的話必然會有下意識的抵擋反應——就算身體沒有,神色上多少會流露。
然而宋堯旭的表現就和平時完全不會武功的他一模一樣。
當時其實祁子臻有那麽一瞬間松了一口氣,他企圖安慰自己宋堯旭只是酒後膽子大些,行動力高些,又愛亂說胡話。
于是他又試着以重生的事情試探,而這一次宋堯旭的反應就打碎了他原本的僥幸。
宋堯旭真的是重生回來的。
祁子臻不由得更加煩亂。
假如宋堯旭的性格真的不是僞裝的,而他也真的是重生回來的,那他今生會對自己的緣由就很好理解了。
又是因為他那泛濫的愧疚與好心。
倘若此前祁子臻還能還有信心地說宋堯旭是對他的心意同樣是真的,這會兒他突然就不确定起來了。
對于之前的宋堯旭他真的太了解了,一旦認定是自己的過錯導致的悲劇,他肯定會願意為了彌補而心甘情願做出犧牲。
那麽他對自己的心意很有可能僅僅是不希望他的念想落空,僅此而已。
這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祁子臻突然覺得自己這一世又活成了一個笑話。
而他曾經還那麽地信誓旦旦。
他一路從郡守府走出去,走到充平郡的大街上,看着街道裏人來人往的百姓,他們的面容中大多都帶着戰事結束的喜悅。
喧鬧的人群,喜悅的氣氛,他與周遭的這一切都格格不入。
秋日的清風卷過他的衣擺,嗖嗖的涼意越過單薄的布料紮在他的身上,他卻好似毫無察覺,只是默然地往前走着。
他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路走到了一處僻靜的樹林。
沙沙的樹葉聲回響在寂靜的小樹林前,每一聲後都會有無數的枯黃葉片掉落,晃晃蕩蕩地落在地下,鋪上厚厚一層。
在小樹林的前邊還有一塊半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寫着工整端正的“秋林”二字。
站在窗邊一夜未眠,又不知不覺走了一大段路,祁子臻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疲倦。
他順勢走到了那塊石碑前,靠着冰涼的石壁坐下,雙手抱着膝蓋,将腦袋埋進雙膝中。
強烈的困意席卷而來,也不知是不是莫名湧起的小性子,他幹脆就着這樣的狀态與姿勢,直接蜷縮在石碑下沉沉地睡去。
在湯樂遠指引下一路找過來的宋堯旭看着石碑下那個縮成一團的身影,又回想那時他在牢房中的情形。
宋堯旭知道祁子臻暫時應該不想見到自己,等過了一會兒他應當睡熟了之後才輕手輕腳走過去,将特地帶出來的披風輕輕蓋在祁子臻的身上。
同時他估摸了一下風的大致來向,坐在祁子臻的身側多少替他擋些風。
等祁子臻再醒過來時,已經臨近吃午膳的時間了。
他朦胧間睜開眼,就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陣刺痛,似乎是他的動作不小心牽扯到傷口了。
他輕吸一口涼氣直起身,忽地又察覺有什麽東西從他肩頭滑落。
……是一件披風?
初醒的祁子臻還有些茫然,接着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而溫和的聲音。
“醒了?可是碰到傷口了麽?”
他扭過頭去,一眼便撞進宋堯旭一如既往溫柔的目光中。
也許是知道他的心緒,宋堯旭又微微地笑了下:“暫且不論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先跟我回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可以嗎?”
祁子臻看着他眸底的關心與請求,沉默半會兒後還是不忍心拒絕,很輕地點了下頭。
見狀,宋堯旭似是稍微松了口氣,眉眼間蘊出更多的笑意,輕輕拉着他起身,一路牽着他的手回到郡守府的房間中去。
房間裏早就準備好了傷藥,宋堯旭讓他坐在床上,拿起傷藥後溫聲道:“那我開始了?”
祁子臻還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沉默着點了下頭。
宋堯旭也不再多說些什麽,小心翼翼地給他傷藥,途中只見祁子臻除了偶爾眉頭皺一下之外,沒有別的反應。
很像最初他給祁子臻上藥時的反應。
宋堯旭心底有些酸澀,還是盡可能認真而專注地替他上完脖子上的藥,接着便轉向手腕。
而就在這時,始終沉默的祁子臻突然開口問:“殿下前世是在什麽時候因為什麽逝世的?”
宋堯旭頓了一下之後才回答:“大約是在你冤死半月之後,我因為你被冤枉的事情心存愧疚半月有餘,某日再醒來時就發覺自己回到了弘初二十三年。”
祁子臻聽完,神色淡淡,又問:“不過是一樁殿下主審的案子,證據确鑿之下殿下又何必自責?”
聽着他與之前那段時日如出一轍的語氣,宋堯旭眸底變得有些黯淡:“不僅僅是如此。”
說完這句話,他嘆了口氣才繼續回答:“你還記得前世在那個小破屋那一次麽?其實那時我見到了你絕望的眼神。”
祁子臻擡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眸底似乎盛入更多的心疼。
“那時我就在想,你應當不會是那樣的人,我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幫你說一句好話,至少讓你在案件審理期間能過得好些。
“可是就在我猶豫不決時,你已經被押下去帶走了,後來我又因為除夕的事情忙碌暫時将你的事情抛到了腦後。”
“但我沒想到幾日後我卻等到了你的死訊。”
宋堯旭握着祁子臻手腕的手稍稍收緊,但又控制在一個不會傷害到他的範圍內。
“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想,倘若當時我沒有猶豫,能夠給你一個哪怕好一點的環境,你是不是就能撐過元日,撐到就恢複清白的那一日。”
溫柔的嗓音被壓得低沉,緩緩籠上一層低落的情緒。
祁子臻的神色還是沒有變化,他靜靜地看着宋堯旭,似乎還要再問什麽。
不過這一次宋堯旭卻比他先開口。
他帶着歉意微微一笑:“我也承認,今生我會主動去找你确實是因為愧疚與自責,想要彌補你。但是後來将你帶到東宮真心待你,卻是因為你的才華。”
宋堯旭一手輕撫着祁子臻手腕上的紅痕,随後緩緩拉起他的手,在他冰涼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擡頭認真地看向他。
“你的才華值得讓世間所有人珍重對待,所以我不希望你就此被埋沒。”
“我想讓你能夠被世間所有的人銘記,因為這本就該是你值得擁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檸檬精】和【淮蘇】兩位小可愛的營養液mua~
感謝【月亮不睡我不睡】的手榴彈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