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京城郊外,因為突降大雪祭祀儀式暫時放緩。

宋堯旭站在郊外祭祀臺附近的小型宮殿門口,望着從灰霾天空中絮絮揚落下的雪花,不知為何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祭祀中止本就是一項大忌,昨日宋堯旭是特地找天氣官預測過今日下雪概率小才專門在今日祭祀,誰知竟又碰上大雪。

也不知這一次東北邊境的雪災問題能否順利解決。

他呼出一口白氣,轉身正要回到小宮殿中,卻又在這時聽見不遠處林木裏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似乎還有崔良的聲音。

——崔良的聲音?

宋堯旭困惑地停住腳步轉身,果然看見不遠處的崔良駕着馬急匆匆往他這邊趕來。

快臨近之時他似乎還嫌馬匹太慢,倏地一下翻身下馬,幾乎是沖到宋堯旭面前噗通一聲抱拳半跪,神色着急:“陛下不好了!祁公子他、他被禁衛軍押進天牢了!”

“什麽?!”

宋堯旭驀地瞪大了眼睛,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一時之間甚至顧不得細問,當即下令道:“備馬!馬上啓程回宮!”

“是!”崔良抱拳應聲,立馬就要起身去給他準備馬匹。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轉身之時,聽見外邊動靜的寧清衛從宮殿中走出來,冷聲叫住了他:“等一下,不許去。”

“國師!”宋堯旭皺起眉頭,平素的溫和全然被擔憂與着急所取代。

寧清衛卻難得保持強硬,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對他說:“你跟我進來。”

宋堯旭垂落在兩側的手緊緊握起,但在權衡之後還是先跟着寧清衛到宮殿裏去。

祭祀臺旁的小型宮殿是專供皇室與國師暫行休息的地方,裏邊沒有下人,只有冷冷清清的幾張桌椅。

宋堯旭幾乎是剛進去就忍不住問:“國師緣何要攔着我回去?如今天氣嚴寒,子臻在天牢中肯定受不住的,我必須得回去将他帶出來!”

寧清衛卻冷着臉接連反問他:“那你想怎麽帶?直接利用你皇帝的身份強行把人撈出來,然後讓民間漸漸給你們傳開一個荒淫無度的談資嗎?前世子臻是因什麽而出事的你不記得了嗎?”

确實打算怎麽做的宋堯旭無法辯駁。

寧清衛看着他這幅模樣,終于還是放緩語氣:“宋謹,你現在需要冷靜。”

“可是……”宋堯旭半低着頭,嗓音稍微變得有些啞,“可是在當初,子臻就是因為寒冬臘月被冤入獄,才導致身體急轉直下,就算沒有那些……太醫也說他根本就撐不了幾日了。”

“你這要我怎麽冷靜得下來?”他苦笑一聲,腦海中幾乎一刻不停地回憶着當初最後的那一幕,回憶着當初他懷中冷到刺骨的溫度。

“我不想再眼睜睜看着子臻離我而去,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寧清衛輕嘆口氣,繼續說:“但是宋謹你要知道,那一次子臻逝世是在五年後,而且那時的子臻是從五歲開始帶下來的病根,如今的子臻身體還沒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已經因為沖動而悔恨過一次了,難道你還想再來第二次嗎?”

“我……”宋堯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繼續說下去。

好半會兒後,他才終于一點點松開了手心,下定決心似的說:“對不起,是我沖動了。”

見他情緒變得比方才穩定,寧清衛才算松口氣,恢複平時的模樣:“你能拎得清就好。排除之前他有心病在身,如今的子臻是不可能任由自己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關押入獄的。那邊的人肯定設了一個圈套,我們最緊要的還是要先将這個圈套找出來。”

宋堯旭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後把着急等候在外邊的崔良叫進來,仔仔細細問清前因後果。

另一頭,祁子臻被禁衛軍一路押送到天牢,從頭到尾步子穩當,一如今生他第一次入獄時那般。

只是沒想到這才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還能有幸光顧着天牢第二回 。

祁子臻在心底悠悠地輕嘆口氣,卻沒有太多的擔憂情緒。

他在從宋堯旭房中走出去的那段路途中,就已經把今日這些事情的疑點總結出來,臨走前簡單給崔良說了一遍,讓他盡可能快地去告訴宋堯旭。

盜竊“聖書”這個名頭雖然好像很确鑿很嚴重的樣子,但由于他那本《公子傳》還真的不是聖書,所以有國師和真正的聖書在,這個罪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随便按個少塔主學習所需的名頭就能把他給撈出去。

目前唯一希望的就是崔良記性好點,宋堯旭也不要太感情用事,否則二話不說直接回來借助皇帝的權力撈他出去的話,是會留下一個後患無窮的把柄的。

祁子臻一路乖乖順順地被關押進牢房裏,如果記憶沒出錯的話,好似還是被關進了和之前那間一樣的牢房,只不過如今心境是真的變了太多。

他等着獄卒離開之後悠悠閑閑地找了塊地方坐下,然後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不得不說,寒冬臘月的牢房那是真的冷。

他臨被帶走前雖然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個小藥瓶子,但他在拿那封信的時候就把藥瓶子順手放到了另一邊的桌子上,出房間更是出得匆忙,完全不記得把藥瓶子帶上。

也不知他這破身體能在這森冷的牢房中撐多久。

祁子臻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只能慶幸這一次的獄卒沒有像前世那般強迫着他換上一襲單薄得不行的囚服。

牢獄中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實在無聊的祁子臻幹脆把他懷中袖中揣着的東西全都翻出來玩,借此也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歹心理上就不會那麽冷。

只不過平時祁子臻不經常會有往身上揣東西的習慣,翻找半天也就只有宋堯旭房中那封弘初帝悄悄留下來的信,和之前《公子傳》裏掉出來的兩張殘頁。

那封信中就只有他看到過的那張字條,沒什麽可玩的價值,祁子臻幹脆就把傳記殘頁打開來看看。

然而這一看,他就陡然發覺原本只有模糊字跡的殘頁中出現了一句很清晰的記載——

“順和三年,公子因樂音不詳入獄,藏琴錘于幹草之中。”

順和三年……樂音……琴錘……幹草……

祁子臻看着這短短一句話中的幾個字詞,不知為何心念一動,驀地站起身往木板床一側的幹草堆走過去,扒拉兩下之後果然看見裏面藏了一對琴錘!

可是為什麽這裏會有對琴錘?為什麽……他會知道琴錘在這裏?

祁子臻一手拿着殘頁,一手握着那對琴錘,甚至能看見木質的琴錘上沾染了星點血跡。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聲音。

【“祁子臻,你身為國師,卻奏以不詳之樂,招致天雷懲罰。這,你可認罪?”】

祁子臻又回憶起和宋堯旭從邊境中趕回到京城的那一日,他左肩上突然多出來的傷口。

他隐約記得好像是做了一個夢,是夢中的他受了傷。

為何夢中的傷會被帶到現實來?

又為何……前傳中的琴錘也會出現在牢房當中?

他記得他根本就沒有在這間牢房中藏過琴錘!

祁子臻的腦海驟然迸發出一陣劇烈的疼痛,幾乎就要将他徹底吞沒。

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他的腦海中卻回蕩起幾個問題。

——琴錘究竟從何而來?

——那道聲音又究竟是誰?

然而他已經沒有精力繼續思考下去了,撕裂般的痛楚與鋪天蓋地的眩暈感如洶湧的潮水般向他湧來,幾乎是頃刻間吞沒了他的意識,将他拉入一片漆黑的夢境當中。

順和三年冬,一襲素色黑衣的祁子臻被壓着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手中尚且握着琴錘,身板挺得筆直。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笑得一臉友善的宋平。

宋平似乎是饒有趣味地看着他一副铮铮傲骨的模樣,不緊不慢地說:“祁子臻,你身為國師,卻奏以不詳之樂,招致天雷懲罰。這,你可認罪?”

祁子臻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看向宋平的視線冷漠而陰郁,好似一頭被暫時牽制的兇猛野獸,只消掙脫束縛便會當即迅猛反撲,狠狠咬斷敵人的脖頸。

宋平卻對他這幅樣子混不在意,冷笑一聲後用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欣賞獵物最後掙紮的模樣:“骨頭還挺硬嘛。不過也沒關系,就你這破身體只要關到牢裏待幾日,我看你還硬不硬氣得起來。”

說完他就猛地祁子臻甩開,還很嫌棄似的拿手帕擦了擦手。

“把他關入天牢,不準任何人送飯食給他。”

宋平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神色冷漠。

原本就半跪在祁子臻身前的領頭人抱拳稱“是”,随後便指揮着他的下屬們将人押下去。

而祁子臻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是不想說,更是說不出來。

他的身體每至寒冬之際便虛弱非常,尤其是在他敲奏過石琴之後,這幾乎是他身體最虛的時候,能撐着身子不彎下去已經用盡了他最大的力氣。

然而偏偏這一次,宋堯旭與寧清衛全都就不在京城當中。

不過不在也好,這樣……就不用牽扯到他們了。

面色蒼白的祁子臻被一路押送到了天牢,獄卒們更是幾乎直接将他摔到了冷冰冰的地面上,嫌他晦氣一般匆匆忙忙鎖上門就離開了。

終究……還是要落得這般下場麽。

“咳咳……”

祁子臻終于還是克制不住喉間腥甜的癢意,絲絲血跡從他唇邊溢出,甚至沾染到了琴錘之上。

在他們知道之前,必須要先把琴錘藏好。

祁子臻壓抑着喉間的痛楚與腥甜,咬着站起身,幾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木板床邊上,将琴錘藏進了幹草堆裏,随後便如同脫力一般狠狠跌落回地面上。

意識逐漸被森冷的黑暗侵吞包圍,祁子臻憑借着最後的一點力氣滾離了琴錘的附近,終于還是在朦朦胧胧間徹底昏睡過去。

“殿下……”

輕聲的呓語打破了昏暗房間內的死寂,忙碌了幾日的宋堯旭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就趕到了床邊,擔憂而着急地問:“子臻你醒了?感覺如何?可有哪裏難受?”

祁子臻朦胧間睜開眼,霧蒙蒙的眸底先是懵懂,而後蘊出些淺淺的困惑。

“殿下……?”他的嗓音有些虛弱,聽着就叫人心疼。

宋堯旭連忙沖他安撫性地笑笑,語調溫柔:“我在,怎麽了?”

祁子臻卻還是很茫然的模樣:“殿下……不是不在京城中麽?”

他這話剛問出口,宋堯旭就愣了一下。

可是緊接着祁子臻又皺起眉頭:“不對,殿下是去郊外祭祀了……還是不對,是不在京城?……不,應該是在郊外……”

他幾乎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腦海中混沌一片,半會兒後痛苦地輕呼一聲,一手撐住額頭:“頭好痛……”

看起來應當是記憶出現了混亂。

宋堯旭眸色微暗,但很快又恢複成溫柔的模樣,輕輕握住他的手:“頭痛就不要想了,我之前在哪裏都沒有關系。”

“至少現在,我只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只北極兔】和【Hinny斯】的營養液呀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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