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丹書鐵券

林雲栖與霍璟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可林風眠內心仍是不安的。

這可以幫祖母躲避後來的災禍嗎?

“雲栖,還不下來。”

孟瀾終于發話了,聲音中既沒有愠怒,也沒有因孫子剛剛贏下一局而沾沾自喜。

林雲栖老老實實從屋頂下來,來到她面前,頗有一些犯下大錯的羞赧:

“祖母,孫兒不該背着您偷習武藝,孫兒知錯了。”

孟瀾長嘆一聲:“你錯不在習武,而是失信。”

“如今正值紛亂之際,哪個男兒不想學得一身好功夫,保家衛國,不僅僅是你,募兵途中,亦有數不清的俊逸儒流。但你不該在你祖父床前應下絕不學武,又跑去學武。你既一心學武,當初便不該允諾。大丈夫敏而好學可喜,孔武有力亦可喜,但最重要的,即是守諾。”

雲栖被祖母教訓得愈發慚愧:“您罰孫兒吧。”

孟瀾只道:“去你祖父和父親靈前跪着吧,待你大哥回來再做計較。”

林風眠整個心都跟着懸了起來。好像,與前世軌跡,越來越近了。

雲栖應了聲要下去,卻聽堂中有人輕咳,乃是自從進到這屋就一直沒有出聲的二叔林懷柄。

林懷柄乃是原二房林志的長子,近十載,林家三位老太爺先後故去,林風眠的父親林懷恪與大伯林懷忠早逝,林懷柄于是一下子成為整個林氏最年長的男子,如今剛逾五十,老成持重,深藏不露。

京師認得的,不認得的,都習慣稱呼他聲林二爺。

咳完了,喝了口茶,林二爺道:“看樣子大公子回來還需些時日,老夫人不必急着責罰晚輩,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未必是壞事。不過提及大伯與表兄的靈位,做弟弟的一直想來祭拜,無奈近來久病纏身,沒有機會,擇日不如撞日,不知道老太太方便不方便。”

林風眠眉頭一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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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瀾滿含探究看過來,卻正與林懷柄的眼神撞了,林懷柄不動聲色移開眼睛,看向一旁的林懷芝。

“二哥說得正是,小侄記得劍閣就設在宗祠前頭,不如一起吧?”

“是了,算算日子,也該為祖先的寶劍拭灰了。”

聽到這裏,林風眠心頭一顫,難道是…

所謂祭拜先人是假,參觀劍閣才是真?!

所有人都知道,林家劍閣內不但供奉着先人們的寶劍,還放着…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了,林懷柄與林懷恪都還是一派尋常模樣,可是林懷柔那躍躍欲試眼神騙不了人。

原來她一直以來都猜錯了!

這些人的目标本就在劍閣,更準确說,在劍閣中那件不可或缺、不能出錯的寶物。

丹書鐵卷。

那是惠帝在位時為獎賞林息英勇救駕所賜,是鎮宅之寶,更是多少林家人無上的榮耀。

如此一切就說得通了,先人是非無法刺激祖母發病,但是後人安危,可以。

丹書鐵卷絲毫殘損,林家滿門獲罪。

聽到有機會得見禦賜之物,已有年輕的賓客整理起儀表妝容了。

對林風眠而言,劍閣是龍潭虎穴,等着祖母的不知道是什麽。

但若在此時拒絕林懷柄與林懷芝的提議,需要足夠且有力的理由。

果然,孟瀾道:“未嘗不可,諸位随我來吧。”

林風眠有些急了,喊道:“老夫人。”

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好奇看過來,孟瀾打斷她:“你也來,跟緊了。”

劍閣內的寶劍多得數不勝數,有些價值連城,也有些極普通,甚至斷掉僅剩下劍柄。

有多少劍,就有多少林氏先輩于沙場、任上獻出生命。

戰場的情形比想象中惡劣,許多人死後連屍身都找不到,将士們便将他生前的劍帶回家鄉,送還家人。

“常言道‘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眼下的劍陣,何嘗不是無字的墓碑。

當然,最受矚目的還是立在正中的一方供桌,以及其上的丹書鐵卷。

“雲栖,你去。”

孟瀾示意,一衆林姓子孫開始整理衣冠,自覺列在老夫人身後,準備行大禮,賓客則自找跪處,待天子之物示人。

林雲栖走到供桌前,無比熟練得體地打開錦盒,接下來身形一頓。林風眠跪在角落,眼睛一剎不動地觀察着前頭,見林雲栖的神色,暗道不好。

孟瀾道:“雲栖,怎麽了?”

林雲栖面色蒼白,看了一眼衆人,若搪塞過去,待有心人揭出怕是欺君之罪,僵硬道:“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林懷柔急道,“你這孩子說清楚啊。”

“丹書鐵卷、不見了。”

孟瀾登時雙目一黑,所幸林雲栖飛奔過來,否則必定暈倒在地。

在場人已經吓傻了,先皇賜的東西,說丢就丢了?林家這回算是走到頭了。

林風眠已壓制不住滿腔怒氣,丹書鐵卷被這些人弄沒了,祖母如何受得,林家如何受得,他們又豈能獨善其身?!

因早做了一些準備,當下她拉住夏薇:“你去叫守門的別放走任何人,再把昨天夜裏當值的叫來。”

“姑娘,可怎麽辦啊,”饒是夏薇這個府裏頭的得力丫頭,此時也被吓壞了,“奴婢害怕。”

“先按我說得做,走一步看一步,這塊玉佩你拿着,府裏頭的老人都認得。”

見夏薇走了,林懷柔給林懷芝使眼色,林懷芝小聲道:“看好一老一小即可,剩下的人不足為慮。”

夏薇來到府前,守門的起先擔心封府這事太大,不敢執行,趕巧被孟瀾派出去請人的王管家回來,他父親老王管家想趕着吉時給老主人賀壽,也跟了來。

老王管家認得夏薇手中玉佩乃林風眠所有,簡短地聽了來龍去脈,微一合計,道:“我一個拿回賣身契的人,說話不代表誰,獲罪也由我一力承擔,我來吧。”

走到守門面前,下令道:“和門。”

老管家的影響還是在的,就見大門‘咚’地一聲,死死和上。

前頭已鬧翻了天。

“老夫人您說說,怎麽辦!”

“是啊,這丢得可不是一般的東西,怎麽就丢了呢?”林懷柔急道,“陛下知道定要下罪,我們一家老小都要被連累,可憐璟兒剛剛得到兵部賞識,二哥家的麒兒麟兒也才成親不久。”

“說這些幹什麽!”林懷柄擲地有聲道,“老夫人,有句話要說在前頭,禦賜寶物一直是由您來保管,我與三弟從始至終就沒有插手過,是也不是?”

孟瀾輕輕轉動拐杖,冷聲道:“說的是,這軍功自來就與你們無關。”

林懷柄臉色微變,林雲栖譏笑:“二伯三伯好涵養,人命關天之際,不尋失物倒是先問起罪來。”

霍璟終于有機會出聲:“你那麽能打,不是也沒辦法嗎?”

孟瀾起身,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疲憊。

另一邊,昨夜當值的人來到林風眠跟前,林風眠問道:“昨夜你巡視時,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沒有,我記得清清楚楚,劍閣沒有一物丢失。”

“當真?”

“當真,我八歲便養在林府,知道劍閣的重要,因以夜夜都是親自巡視此地,再親自下匙。”

“那東西是在昨夜之後丢的,”林風眠垂眸思索,半晌忽道,“那以後可有外人進出?”

“并無。”

“再想想。”

“若非說有,也不算外人,就是東街專給貴人修葺屋舍的樣式張家門下的泥窪徒弟,隔段時日就會來府上一次,這些天下大雨,來得勤一些,今晨還在。”

這麽一說,林風眠忽然想到,先前去涼亭找祖母時,是聞到不小的新泥味。

她抓住一線希望,追問:“有沒有異常?”

那小厮想想:“王管家照例給他們備下茶點,只是這回年輕的那位聽說老夫人辦壽宴,恐留下來沖撞了貴人,于是茶點也沒吃,早早便走了。”

“不是你親自接待的,你怎麽記這麽清楚?”

“王管家過意不去讓人家忙活一通,特意讓我将茶點包好,送給人家,”小厮笑笑,“說來都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

林風眠意味深長往內院一瞥,随後道:“你也講過,樣式張家專給貴人建造屋舍,見識的達官貴人何其多,平時不知有多知書識禮,何至于忌憚沖撞?”

小厮無法像林風眠一樣立刻捕捉到關鍵線索,卻也意識到不對:“我需要去樣式張家請人嗎?”

林風眠搖頭:“已經晚了,這樣,你去打聽一下府中下人,就問都在哪裏見過早上的泥瓦匠。”

不幾時,小厮回來,一字一字講着從別人口中彙總的線索,看似零星不成形,可是林風眠心中那團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起來。

小厮愈發奇怪,沒有在府中見過此人,但就連夏薇都對她俯首帖耳,可見必定非常有分量。

“容我問一句,我來府上也算有些時候,怎麽沒見過姑娘?”

林風眠立在原地,沒有回答。

僅僅一日,她便見識了這群人的嘴臉,不想人心竟可以壞到這個地步,為陷害一個老人,哪怕以身犯險。

這時前頭孟瀾緩緩起身。

“今日是老身壽辰,不想讓諸位見識了一出鬧劇,這裏給大夥賠罪了。”

“一切正如老二老三所言,東西,是在老身眼皮子下丢的,這罪責,當然也由我獨自擔着。”

“容我去皇上面前請罪之前,先給我家老爺賠個不是。”

說着,轉身就欲往祠堂走去。

所以前世,祖母就是抱着這樣莫大的慚愧與遺恨,倒在祖父靈前的吧。

林風眠轉過頭去,正視眼前人:“林安,連我也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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