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鬥武
孟瀾面向衆人。
“大梁有難,她挺身而出,雖一介女子,舍小家成大家,這樣的姑娘,你們來論清白?”
說着倏地轉頭,眼鋒直逼林懷芝:“這三年,邊境太平,兩國互市通商,你跟着賺了不少吧?有沒有想過?裏面有多少你侄女的功勞?”
在孟瀾鄙夷的神色中,林懷芝氣勢弱了下去,王氏被她說得不服氣,一步沖到了前面,反駁道:“老太太,難道你的孫女就千好萬好,是天上的神仙還說不得了不成?”
哪裏想到,孟瀾微微一笑,眉宇間竟有了團慈祥驕傲之氣:“自然千好萬好。”
王氏一怔。
孟瀾又道:“莫說你們方才的話不算體面,便是說我眠兒眉毛不夠黛,那都是诋毀。”
王氏氣死了,這老太太平日是極謙和的,偏林風眠是她的底線,護起犢子來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合着他們都不及她孫女兒的一根兒眉毛。
聽得此言,林風眠被逗笑了,什麽眉毛不夠黑啊,祖母還是像小孩子一樣。
只是,在短暫的歡愉之後,竟是悲大于喜。
所以前世他們就是這樣的嗎?這樣圍攻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她不禁擡起頭來,隐沒在賓客之中,重新審視這群曾經被自己視作家人的人。
沒有可以依靠的至親在身旁,祖母也絲毫沒有示弱。
所以…林風眠不敢想了,不敢設想祖母去世之前所處怎樣絕境,恰在此時,人群後方傳來陣不小的動靜。
撥開衆人,便見林雲栖倒在地上,嘴角噙血,站在他身旁的是林懷柔與霍宏的長子霍璟。
霍氏家大業大,霍宏則被陛下任命為大統領,掌管皇宮禁衛,平日備受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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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璟平日在讀書上處處被林雲栖壓一頭,早就不痛快了。
方才見林雲栖指責自己的母親,就已在心中默默記下一筆,雲栖從自己身邊走過,他先發制人,将他打倒在地。
至于會不會被反擊,呵,他才不在乎,誰都知道,林雲栖是個不懂武藝的草包。
林懷柔驚呼:“璟兒!你在幹什麽!快住手!”
霍璟道:“母親莫荒,看我給你出這口惡氣。”
“休得無禮!還不退下!”林懷芝本是看不慣林雲栖的,但霍氏畢竟是外姓人,且又是老太太壽宴,傳出去自己也沒臉面。
哪想霍璟依仗本家威望,從不将林家放在眼裏,當下沒理會林懷芝的訓斥,從腰畔抽出軟鞭就要與林雲栖一決高下。
“小廢物,不服來比試比試,”他笑道,“我知道你從小沒機會練武,但身為男兒總得會幾個招式吧?我讓你十招可好?”
這聲‘小廢物’徹底将林雲栖激怒,他長嘯一聲就要起身,霍璟卻言而無信,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一席錦緞,登時崩裂,可見是下了狠手的。
霍璟深得霍宏真傳,一套鞭法使得飄逸有力,雖然年紀輕輕,身手已經超過不少練武多年的人了。而對比他面前的林雲栖,身形消瘦,方才說話時确實神采飛揚,可是動起手來,竟是這麽不堪一擊。
坐下賓客內心唏噓,幾乎是勝負立判,孟瀾卻意外沉默。
鞭子一次又一次落到林雲栖身上,而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咬緊牙關,始終一聲不吭。他要站起來罷了,哪怕做個不會武藝的普通人,也不能被打倒。
又是一次重擊,這回林雲栖的人飛出三米外,脊骨重重撞在石頭上。
林懷芝如夢初醒,看了看老太太,急道:“老祖宗,你孫兒真被教訓成孫兒了,快喊停吧!”
孟瀾卻笑了:“孩子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
一句話把林懷芝堵了回去。
焦灼之間,只見一個粉色的影子走了出來,含胸埋頭,跪在孟瀾面前。
“老夫人,讓奴婢去跟三少爺說幾句。”
孟瀾起先以為是夏薇,但夏薇就在自己身後,她微微詫異,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半晌,眸光閃爍,溫聲道:“去吧。”
霍璟打紅了眼,見林風眠走上前,都沒有耐心多看一眼:“有話快說,別拖延時間,縱是讓你再喘上幾口氣,也搬不回這一局。”
林雲栖虛弱地坐在地上,怔怔地不知在想什麽,林風眠蹲下,握上他的手,道:“別害怕,打他。”
纖細柔軟的手,卻是如此溫暖有力,聲音又是這麽的熟悉,就像…就像…
林雲栖豁然擡頭:“姐!”
他認出了姐姐。
“噓…,別出聲,”
“我知道,雖然祖父不叫咱們習武,你小子可是每日偷偷去後山練的,你以為祖母也不知道嗎?”
雲栖一驚,迅速低下頭去:“那都是因為…”
“別怕,有姐呢,”林風眠輕聲道,“還有大哥也沒有出事,他正在回京的路上。”
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喜形于色,聽到大哥平安,忍不住激動道:
“真的?!”
林風眠重重點頭。
方才林雲栖還在思索,大哥被困,姐姐也身不由己,祖母身邊便只剩下自己,他不能沖動,更不能闖禍。
眼下全然不同了,他可以站出來,毫無顧慮地站出來,重新做回那個‘闖禍也罷’的少年。
這時霍璟徹底忍不住了,揮手又是一鞭,直沖林風眠的方向而來:“什麽真的假的,有完沒完?”
“這麽沉不住氣,也是你父親教你的嗎?”林雲栖這次說話的氣勢,完全變了。
而霍璟也發覺,這回鞭尾的觸感與從前幾次大不相同,仿佛打到一堵牆被彈回,眨眼的功夫,鞭子被甩了回來。
霍璟瞠目,剛剛,鞭子…是怎麽…回來的?!
何止是他,在座的任何人都沒有看清林雲栖是如何反擊的。
林風眠笑着讓出位置,刻意壓低頭,躬身而去。
霍璟只當這小子瞎貓碰到死耗子,可是方才那力度,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招式…
思索間,林雲栖已經站了起來,為得先機,霍璟迅速出手。
接下來整個人一僵。
鞭子,被握住了!
林雲栖冷靜無比,反手一抓,長鞭在手,那可是抽起來不遜刀、槍的武器啊,就這麽被握住了?
四座震驚,鴉雀無聲。
有抹意味不明的譏笑自林雲栖嘴畔閃過,瞬息間,一股力量震得霍璟虎口刺痛,他下意識松手,反應過來時武器已被林雲栖奪了過去。
林雲栖在衆人不可置信得眼神下緩緩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語氣鄭重:“方才說好讓十招,現在十招已過,接下去,我不會讓你了。”
賓客們愈發糊塗了,所以說好被讓的是霍璟?那霍璟這小子方才還這麽頤指氣使?!
霍璟咬牙切齒:“口出狂言,看我如何教訓你!”說着還做出揮鞭的動作,半晌才反應過來,右手早已空空如也。
對面的林雲栖好整以暇地揚起長鞭,行雲流水又擲地有聲,好像這武器跟他多年。
明明是剛從霍璟手中奪來的。
片刻功夫,鞭已近身,好在霍璟輕功極佳,輾轉騰挪間躲開了攻勢。林雲栖則從容許多,雙腳從未離地,僅以鞭尾輕掃,勾得霍璟上樹上房,如同戲耍猴兒一般。
座下賓客不乏精通武藝之人,嘆道:“竟不想昔日林公衣缽,盡數傳給了老幺。”
“從前提起當世的好功夫,直指霍、李、魏,如今只怕這三家後人都不敢以武學自居了,可見人外有人。”
林懷柔怎會聽不出賓客口吻,高聲喝道:“傻孩子!他在溜你呢!別中計!”
林雲栖回眸一笑:“姑母別急,我這就把表哥給你打下來。”
“別!”
只見林雲栖一個旋身,也飛上房頂,單足一點,便立在了檐角一顆獸脊上,那鍍了琉璃的瓦片本是極輕脆的,卻絲毫沒有崩裂跡象,足見雲栖輕功在霍璟之上。
看得底下人又是一陣抽氣,有緊張,更有贊嘆。
霍璟因奔跑而消耗太多體力,強忍才不至于露出狼狽相。
林雲栖扔了武器,冷冷道:“我累了,不陪你玩了,自己下去吧,留你個體面。”
“憑你也配?現在早不是你們林家的時候了。”
“怎麽說。”
“我父親是陛下親封大統領,掌管滿城武裝,我祖父和叔父也皆有封號,羽翼縱貫朝廷內外。林太爺雖說是泰鬥,但這些年你們林家自甘堕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舉目望去,也僅有你姐林風眠,因和親之事得到公主封號,如果她不回來,那就永遠是公主,我也會與你井水不犯河水,只可惜她回來了。這麽說吧,今日事,鬧大了對你們林家無宜,到陛下面前,他老人家也絕對不會顧念林老太爺的半分情分。”
說完,就這麽看着他。霍璟是緊張的,他更感到好笑,竟然與一個少年談判。
短暫的幾瞬,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
便是少年,也該明白其中厲害的,他想。
半晌後,林雲栖終于開口。
他變聲不久,嗓音沙啞之中還夾雜着些微稚氣,然而講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霍璟,今日你有三不該,”他道,
“一不該,毀了我祖母壽宴,雖然她老人家不在乎。”
“二不該,縱容你母親毀我二姐聲譽。”
“三不該,”林雲栖頓了頓,“長了一張臭嘴卻沒讓你娘給你縫起來!”
霍璟眉心一突,對方話音未落,做了縱踢的動作,他趕緊閉目,只覺瓦片從四面八方朝自己而來,直擊要害。
“啊!”
“不好!璟兒!”
随着一聲悶哼,霍璟落地,林懷柔哭着跑來:“璟兒!璟兒!你怎麽樣!這個小兔崽子竟敢這樣對你,我不會放過他!”
終于有賓客按捺不住,說了句公道話:“方才你兒子打人家的時候你不是這麽說的。”
林懷柔顧不上和她鬥嘴,一心撲在兒子身上,霍璟全身劇痛,擡眼望去,林雲栖竟從容地在屋頂坐了下來,嘴裏不知何時,還叼了根蒲草。
他真不該,與一個少年談判。
少年人眼裏,只有快意恩仇。
林懷柔哭鬧着令家丁去請太醫,又令人将兒子擡至裏屋歇着,末了指着屋頂道:“小崽子我饒不了你!”
林風眠混在人群之中,心境卻有那麽一瞬間,超脫人群之外。
她想,前世,林雲栖,我弟,那可是梁齊第一高手。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點存稿的,接過點了發表,所以這就是今天晚上九點那篇,晚上不更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