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子之劍

“說說吧,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

孟瀾眼簾一垂,雖不動聲色,端地氣勢壓人。

“大伯娘真是老糊塗了,事兒發生在自己府裏,要盤問也是緊着自家下人,倒反過來問我們?”林懷柔聲音不高,語氣卻仿佛被針對了似的,好大不樂意,

“我說老太太為何叫賓客都散了呢,在這裏恐讓人說了理去。”

孟瀾被她怨怼,不為所動,單手托着茶碗,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碗蓋抹着,緩緩道:“還不老實交代嗎?”

話則是對那小匠人說的。

小匠人看了眼堂上的人,道:“你們高門大戶,但也不能平白侮我清白,我一向本本分分做事。”

“那是自然的,”孟瀾叫林安拿來凳子給小匠坐,小匠眼裏閃出一絲慌張,局促着坐下,孟瀾才道:“老身本有一事不解,勞煩小哥給個解釋。”

“我府上王管家說,你們幹完活就告辭了,何以出現在壽宴上?”

“是師傅讓我們回去的,唯恐咱們在宴上沖撞貴人,”小匠擡頭,頗有幾分斯文氣,“小人是上月才來京師投奔親戚,聽聞林府氣派,趕上老太太設宴,一早想來開開眼界,便沒聽師傅的話,借着如廁的由頭留下來了。”

他的話聽不出什麽毛病,林懷芝趁勢:“大伯娘,早點放人家離開吧,別給願望了,也不好跟多年交道的老夥計交代。”

林風眠看了一眼林安,後者會意,不一會兒自院中帶來名侍婢,林風眠款款上前,道:“随處看看就來了劍閣重地?哪家沒有個供奉祖先的供桌,你該知道,這種地方除卻主人親自帶領,是斷不能踏入半步的。”

小匠方欲否認,餘光掃到林安身後的人,瞬間語塞了。

“流芳,你是在劍閣看到他的?”

流芳福了福身:“回老太太,奴婢瞧着是來修葺院落的,便多嘴問了幾句,他說如廁回來迷路所至,奴婢沒有多想,把他帶回前院時,他師傅領着一班徒弟已經走了。”

“看到了吧,我說的與她所述并無出入。”小匠聽流芳如是說,霎時松了口氣一樣,林風眠看在眼中,一笑,道:“這裏面問題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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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女你可不能胡謅。”

“我沒有胡謅呀,”林風眠天真地看向林懷芝,“三叔你難道就不奇怪嗎?流芳是後院的人,怎會認得前院樣式張的人?”

那小匠聞言一愣。

林懷芝吃了憋,下意識就看向妹妹林懷柔,可林懷柔尚未張口,便被流芳打斷:

“這不奇怪的小姐,因為當時他手裏拿着沫子和磚刀了呀。”

這回倒是黃有德先迸出了怪笑,他剝了一瓣橘子扔進嘴裏,道:“合着這夥計上茅房還家夥不離手,夠齊活的。”

小匠無法自圓其說,臉憋得通紅。

有那麽幾次,林風眠覺得他馬上就要繃不住交代了,林懷柄突然道:

“你需想清,此時即便流芳,也算不得證人,而你說錯一句,就會害了整個樣式張。”

“二叔,你威脅他!”

林雲栖氣道,但是祖母此刻一言不發,顯然還沒有想到好辦法。

其實丹書鐵卷已經找到,林府便不會遭受滅頂之災,但始作俑者就這麽放過了嗎?他真是氣不過。

林雲栖的氣,林風眠怎會不理解。

到此為止,她差不多已經将前世的來龍去脈摸清楚:林氏三兄妹以弄丢丹書鐵卷為由,将祖母氣病,交出掌家之權,而後再從佛像中取出聖物,如此一來,當然不會被聖上降罪。

至于祖母,風燭殘年的老人,經不起打擊,一病歸西,他們有沒有事先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次,她說什麽都不會讓他們逍遙。

林風眠先是看了一眼祖母,自孟瀾眼中,她讀出了同樣的想法。

她對黃有德道:

“黃将軍,小女有一事相求。”

黃有德趕緊放下手中的橘子:“姑娘快別這麽說,”不知想起了什麽,壞壞一笑,“我不忙幫,太子也饒不了我。”

随後無比嚴肅道:“你叫什麽,報上名來。”

到底是提刀即可斬落敵首的人,一經點到,小匠當即吓得一哆嗦,眼睛也不像方才那般淡定直視了。

“小人姓沈…單名一個虎字…”

黃有德微一點頭,蹙眉默了片刻,叫來親随,附身言了幾句,不幾時,親随離開,他才開口,淡道:

“我已叫人将樣式張的買賣盤下,從此你說話,可無後顧之憂。”

真是一語震驚滿堂人。包括林風眠在內。

她剛剛不過是實在沒招了,想借黃有德的威風吓吓這小夥子,沒準能逼出幾句話來。可是沒想到,黃有德一出手,竟肯下這樣大的本錢。

林雲栖眼睛亮了:“還不快說!”

沈虎沒了後顧之憂,撲通一聲跪在孟瀾面前,聲淚俱下:“老太太饒了小人吧,小人全招,小人全招!”

待沈虎一五一十将來龍去脈講清楚,說得與林風眠猜測基本一致,因以聽得十分平靜,可雲栖畢竟年輕,已然熱血噴張,看林氏三兄妹的眼神仿佛噴火,如果不是顧及孟瀾與黃将軍還在這裏,真的有可能沖過去,再次與霍璟打成一團。

林懷芝啪地一聲錘到桌面:“小畜生哎真看不出來是根兒牆頭草,這麽快大腿就抱上了,我還告訴你,我們不是你能污蔑的!”

“你的意思,是太子授意了?”

黃有德雙目狹長,掃向林懷芝的片刻,比刀子鋒利,林懷芝在氣頭上,品不透他話中深意,僅被威懾得聲音放低,重複道:“怎敢怎敢。”

可林懷柄沉靜良多,瞬間就意識到,

是太子要偏幫這丫頭。

他無聲一笑,倒好像置身事外看了場鬧劇般,對孟瀾道:“老太太,今天就這麽着吧,我看拿不出更有意義東西,這小夥子的指證當然可以對簿公堂,然而孤證不立,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您不會不知道。”

孟瀾回以同樣的微笑:“凡事結果如何,總要拿到臺面上試一試。”

林雲栖聽祖母如是說,心中一喜:“祖母,去告官!”

林懷芝都要急跳了,對簿公堂?不能夠!世人哪管真相如何啊,傳開了他生意還做不做?他們這種人,最在乎的不就是名望二字嗎。

而林風眠卻是看出來了,祖母的目的,并不在此。

林懷柄道:“這樣吧,我回頭讓犬子将五裏的米鋪交出,本就是表兄的生意嘛,他走時潮止還小,小弟擔心毀了表兄一番心血,也是時候還回來了。”

他笑容不改地凝視孟瀾,然而老太太全程投入品茶,都沒擡眼看他半下,林懷柄的一顆心,也就愈發冷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小看這老婆子了。

她沒有足夠的證據定他們個亵渎聖物之罪,她亦深知這一點。

但孟瀾适時地握住他們的軟肋,并且精準,狠辣地捏了下來。

他們二兄弟手裏有多少生意,他們的兒子正在仕途的關鍵時候,女兒也要議親了,他們此時最在乎的,不過是悠悠衆口。

這一刻,林懷柄無端想到了林息,那位叱詫風雲,萬人敬仰的老太爺,以及兩個死去多年的兄弟林懷忠,林懷恪。曾經,他是那麽瞧不上這家人,他們的爵位盡是由男人的生命換回,而在林懷柄看來,抛頭顱灑熱血,是最最愚蠢的抉擇。

只是今日,

他重新審視起這家人,包括眼前這位藏于深院數十載的老夫人,以及他們的孫女、孫子,才後知後覺地發覺,

或許,他們與自己想象的,還是不盡然相同的。

意識到眼下種種挫敗,皆因自己的誤判,林懷柄反而迅速振奮,付出些許代價,說得通。

“那依老太太看,”

“全部,”誰知話音未落,孟瀾打斷他,“你們三人當初從懷忠手裏拿走的全部。”

林懷柄臉色發黑,真是獅子大開口。

“怎麽回事?”林懷芝一直游離在兩人之外,“方才不是還在說對簿公堂嗎?”

孟瀾徐徐道:“當年夫君亡故,我一場大病,我病時,你們都做了什麽,心裏清楚,如今是還回來了的時候了。”

“我不同意,告官就告官,咱們沒有做過,官老爺來了也定不了咱們的罪!”林懷柔喊道。

“妹妹,”林懷芝稍微冷靜下一些,“別胡鬧,一切聽二哥的。”

“我不管,這些生意我們照看這麽多年,遇到災荒的年份,興許還得自己填補虧空,這又怎麽算?說拿走就拿走?沒這麽便宜的買賣。明年我璟兒就議親了,這些可都是他的底氣,二哥,你給評評理。”

說話間小王管家進來禀說霍爺請到了。

霍宏雖算不上尊大佛,擺在林家,也夠用了。

林懷芝,甚至林懷柄俱是精神一振,事情出現了轉機。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風眠從黃有德臉上看出一絲絲看戲之前的興奮。

霍璟聽說父親,已等不及去迎接,被一向瞧不起的林雲栖打得措手不及,今日面子算是丢盡,此時他滿腹少年人的委屈,等待父親為自己撐腰。

“父親!林雲栖那小畜生大言不慚,羞辱母親,我,”

誰知,話音未落,霍宏一巴掌打在霍璟臉上。

霍璟臉火辣辣的,愣在原地,林懷柔哭喊着撲來:“你幹什麽你!瘋了不成!”

“瘋婆娘,走開。”

霍宏臉色難看至極,已不知回去要如何教訓這對沒眼力見的母子,但當下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恭恭敬敬走到廳堂中央,環顧四周,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

“衆人還不跪下,接太子賜劍。”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想給文改名,大家有什麽好的意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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