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朝(捉蟲)
“太子的寶劍的是先年龜茲國貢品,削鐵如泥,可惜以後不能用來殺敵了。”
司馬葳視劍如命,雖然知道寶貝早晚都是那丫頭的,仍不免感慨。
李勖看了一眼林府的方向,又有多少機關算盡、爾虞我詐,是人的雙眼,看不到的?
只道:“現下她比我更需要。”
丞相沈摘道:“這位林姑娘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讓太子這樣挂心,派去一個黃有德不夠,還賜貼身之物?”
李勖雲淡風輕:“不過是朋友的事情,能幫便幫。”
“是嗎?”沈摘揚眉,細細品味‘朋友’二字,是什麽朋友值得他別費心思,讓大統領霍宏去送劍?霍家和林家那層關系,以李勖的心思,能看不出門道?
然而仰頭看去,李勖嚴肅的一本正經,沈摘于是無趣地搖搖頭,再道:“蕭老侯爺的事情太子在外面可有耳聞?”
“現在該叫蕭國公了。”
“十日前陛下拿四年前鎮壓武康之亂那事論功行賞,可要我說啊,當年又不是沒有賞賜,如今又翻出來,”司馬葳咂咂嘴,“着實沒意思。”
“陛下想提拔一人,于是找一個理由,僅此而已。”
李勖道:“丞相為何提起它來。”
沈摘不答反問:“太子心裏就沒有答案?”
李勖随意握轉馬缰,閑閑地任馬兒踱步,緩言道:“蕭老國公配享太廟,只是沒想到,我們此去關外,蕭氏的影響也這麽大。”
蕭國公膝下有六子,人稱梁京六虎,各個骁勇善戰,世子蕭路齊年齡稍長,逾花甲,其餘五位皆出自姨娘,年齡邊邊齊地不過而立之年。
近來,蕭家在京師聲望最高,可五個小的不懂收斂鋒芒,木秀于林,甚至敢皇城走馬,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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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冊封,即說明在陛下眼裏,這都不成問題。
沈摘很少有離京的機會,偶爾有,也不過在京畿周邊,不知蕭氏威望竟遠至邊界,當下聽到李勖的話,沉吟起來,李勖道:“舉薦戶部尚書的事,讓盧大人再等一等吧。”
……
李勖還朝這日,天氣剛好,不知何時承明殿外的樹上駐了早莺,叽叽喳喳。
梁帝晨起飲下半口參湯,随後上朝。
朝堂上,幾個年輕的舉子正因春祭該放在初一還是十五而争得面紅耳赤,而戶部的赈災糧究竟何時下放,卻無人問津。
承明殿外那條游廊又長又靜,樹影婆娑,窗扉上的紅漆脫落得斑斑駁駁。李勖穿行而過,直至殿外,老太監恭候多時了,眼一提脖子一探,喊道:
“太子殿下到!”
此時早朝散了,國舅留下未走,眼見太子走來,自然要先施一君臣禮,不無親厚道:“陛下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太子盼回來了。”
梁帝倚在龍椅中,鮮少地露出笑意:“怎樣?路上還順利?”
細數下來,梁帝登基已有七載,可沒有滿朝文武在的時候,李勖還是習慣視他為父,因以輕快道:“順利,偶爾遇着幾夥不成氣候的流寇,孩兒麾下伍長便能應付。”
皇帝笑:“你啊,你啊。”
“太子真是越來越英勇了,”國舅道,“有你在,大梁子民可以安枕無憂。”
少年嘴畔分明銜着笑,眼神卻無比認真:“國舅所言非也。”
梁帝插話:“哦?說來聽聽,朕的太子覺得怎麽才算是安民之策?”
李勖微一垂首,平靜道:“不過三點,國無貪吏,軍無逃兵,莘莘學子。”
少年眉梢舒展着,言畢,方才聚起的一點點鋒芒也徹底消失不見,全然回到溫順模樣。
梁帝凝着他久久出神。
記憶裏那個孩童已經長大了,不再跟在父親身後亦步亦趨,他身後不知何時起,也有了無數的追随者。
看他,就仿佛在看自己。
他與自己是那麽相像,從眉宇骨骼,到胸懷見地。
不,下一瞬,梁帝就将這想法否定。
他比自己更坦然和赤誠,少了些許琢磨算計。
一時間,梁帝仿佛看到,李勖的未來光明無限,他如今走的每一步,每一次拼殺,每一次勝利,每一次逆轉戰局,都是未來威望的版圖。
而自己,終究是老了。
“父皇?”梁帝兀地驚醒,李勖雙手抱拳,高舉頭頂:“兒臣原為父皇分憂。”
原來是不經意間失了态。
老皇帝順勢扶額,嘆:“禮部工部兩個老家夥吵得人心煩,不懂得各司其職,前年朕要為你皇祖母修陵,工部早就把草圖呈給朕,吏部尚書偏揪着禮法不放,言及哀帝生母尚葬于帝陵,後者怎可單獨辟陵,年初這頭倔驢終于松口,工部那頭又不幹了。”
禮部的翟進是個墨守成規的人,先賢書上一句話,他可以遵守一輩子,但這也恰恰是他值得敬重的地方。
此事容易理解,卻難以解決。
李勖沉吟片刻,溫和一笑:“簡單,父皇明日早朝就下旨,令禮部尚書去做工部尚書,工部尚書去禮部任職,這二人互相體諒對方的難處,沒準相親相愛了呢?”
“胡鬧,頑劣!”皇帝被他逗樂了,大手一揮,“也罷,本來也沒指望你想出什麽好點子,朕回去再琢磨琢磨!”
“父皇英明。”
國舅适時道:“太子啊,你還年輕,如何與這群人周旋,如何讓事情得到圓滿的解決,還真是要多向你父皇取取經,陛下的見地,可不是一般帝王能比拟的,那可是…”
“打住打住,”梁帝瞅着國舅,“以後少在朕面前費口舌。”
又對李勖道:
“自你出征,蒼休那老頑固都不找朕下棋了,得空去看看他是否還活着。”
李勖颔首,告退。
離開承明殿,他自去了丹霞宮。
當今陛下姓李名戒,字微知。
年少時曾在喪山上的清淨觀內拜師學藝,師從智周道人,練就一身落拓劍法,長年累月在山中操練,雖不經世事,心胸卻陶冶得格外開闊沉定。
李戒下山時已經二十五歲,同年被父親立為世子,這之後憑借一身好武藝以及過人膽識,號令千軍萬馬,十戰九勝。
晉哀帝晚年,八大國柱相互争權,中央孤危,李戒果斷站在哀帝身邊,與林風眠的祖父林息共同抵擋了無數次同僚帶來的壓力。
風波平息之後,林息自願退隐,論功行賞時,李戒自然輪得頭功。
這之後,他一路高升,從國柱做到丞相,又幹涉司馬之權,最終臨朝聽政,直至晉哀帝這位手腕過軟的天子自願将皇位讓出。
李戒登基之初,威壓朝臣,籠絡賢人,是一方面,再者飲水思源,兩度親臨喪山的清淨觀。
天子儀仗,浩浩湯湯,遙想當年,青澀的男孩只身一人牽着馬來,牽着馬去,已隔了十數載的光陰。
修煉之人,不被虛名所累,卻不能置蒼生不顧。
喪山一支本就是道家大宗,平日敬香祈願者絡繹不絕,自智周身上多了帝師稱謂,則更加抽不開身。
李戒一為報恩,二為維系朝廷與喪山的關系,請不來師傅,倒将師宗,智周的師傅請了來。
蒼休道人如今年過八十,生性卻如孩童般不循章法,門下僅有智周一個徒弟,将觀裏的事兒統統交給智周打理,自己兩袖清風,平日教幾個皇子讀書寫字,在這宮中一晃,便是五載。
此時李勖站丹霞宮外,見面前的宮門緊閉,門前甚至生了一些雜草,一棵巨樹,樹冠之上,竟聽不到任何鳥叫,遂對身後的內侍搖頭道:“看來師傅閉關有些時日了。”
又道:“可惜這壇好酒他老人家喝不上,我們走吧。”
欲轉身,忽有一白影從那樹冠飛下,轉瞬間,酒壺已被人奪了去。
“好酒?可是用我經常提起的九陰山泉釀的?”随後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神色餮足,“果然是,果然是,老朽饞這口已饞了五年,還是你小子有…”
說着突然意識到什麽,擡眼果見李勖身依樹幹,眸子裏閃着一股聰明勁兒。
“你小子敢诓老子!不玩了不玩了,我走了!”
去路卻被李勖橫臂一截:“師傅,徒兒知錯了,既被人找着,就別躲了。”
蒼休當初答應入宮,不過是為了躲個清淨,哪想到來了也不安生,常常苦惱于各路官員登門拜訪,索性就關了門,佯裝出閉關景象,可騙得了誰,都騙不了眼前這小狐貍。
他道:“誰是你師傅,我說過收你為徒嗎?”
少年垂下眼睛,神色哀傷:“那好吧。”
一看這架勢,蒼休扛不住了:“你、你、你別來這套!老子不信了!”
果然換回李勖狡黠一笑,蒼休轉身就走:“老狐貍生出來的都是小狐貍。一個偷老子的棋,一個偷老子的功夫。”
李勖跟在蒼休身後,吩咐內侍:“去,将我宮裏的酒都取來,放到丹霞宮的地窖裏”,一邊輾轉橫移比劃起來。
“我在北方,看見齊人慣使這招,說來沒什麽花樣,但威力極大。”
蒼休老眼一瞥,露出些許不屑,腳卻很誠實地往李勖膝下一踢,指點起他:“下盤是下盤,齊人常騎馬,練就的下肢力量驚人,此招看似在臂,重心卻全在下盤,如此敵來方能巋然不動。”
“這麽笨到底像誰?”
“方才誰說我是狐貍?”
蒼休語塞,唯飛來一記白眼,李勖松松一笑,他本就無意惹他老人家生氣,當即乖覺住口,蒼休想起什麽,忽地口吻一變,問道:
“如今回來,何時再走?”
“看北府軍何時再受皇命。”
“可否不再挂帥?”
李勖沉默。
李勖的堅持蒼休懂得,這個少年就是背負得太多,擔子太重,他真怕有一天,李勖被壓垮,那大梁的未來,還指望誰?但這只狐貍是一只倔強的狐貍,從不被別人左右,認定了,就永不回頭。
而蒼休的關懷,李勖又何嘗不知?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不肯收自己為徒,可是教他的東西樣樣不少,甚至已超出當初允諾李戒的本分,對他的關心也不亞于任何人。
蒼休從李勖十三歲時已看着他長大,自然了解他的心性,當下不再強求什麽,道:“凡事不要冒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男主女主隔空對話的一天,不過明天應該會見面了,接下來感情線就要展開了,女主家裏的後續則放在下章,今天的結尾結得好像有什麽沒說完,但是沒辦法,要不然這章字數會超很多,就都下章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