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花債
被這塞外的寒風一吹, 人也醒了大半,李勖将鋒芒盡數收斂,重歸一目晴明。片刻後繁瑣的排兵布陣在腦海中已成了圖。
“出軍……”他下令。
兵分兩路, 向溝谷縱橫的大山內挺進。
穆簡成領兵在前,林風眠縱馬在後,他回頭, 看着她,噙笑道:“不必這樣全副武裝,我不會對你怎樣。”
她反問:“在你眼裏,打仗是一件輕輕松松的事情嗎?”
“曾經不是,現在是了。”他淡淡道。
林風眠只覺得穆簡成在故意迷惑衆人,心底譏笑, 對他的話也置若罔聞。
穆簡成不做分辨, 提起昨晚的話題:“你真就這麽想幫他?”聽不出情緒。
這時前面遇到分岔路,他命令左轉,回過頭繼續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李勖不是好的人選,無論于林家或你自己,都是不值得追随的。”
“他将會把無數人帶入深淵。”
聽穆簡成的話鋒,像是知道什麽, 林風眠擡起頭來,探尋地問:“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穆簡成搖搖頭, 初陽落在她一側的面頰,朦朦胧胧,他的目光也溫柔下來:“你不會明白。不過有我在,不會叫你有事。”
不久前方又出現岔路,他命令大軍停止行進步伐, 從懷中抽出用朱筆勾畫過的輿圖,扔給呼延奔,道:“按照我說的部署,日落前定有收獲。”
呼延奔雙拳一抱,喝道:“是!全部人跟我走!”
林風眠自覺地跟随,卻被穆簡成橫馬一攔,他語氣幽幽,俱是淩然桀骜:“你随我去一個地方。”言罷不待她回答,縱馬朝着相反方向沖出。
一口氣來到山頂,兩人拴馬駐足,穆簡成走到她身邊,想到就在昨日,她還避自己如蛇蠍,心中酸澀,不無戲谑道:“怎麽現在又不怕與我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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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簡成為人喜怒無常,這從他握有權柄多年,身邊只剩下一個呼延奔可以得知。
他也慣用陰謀詭計,不然兄弟多人,誰繼位也輪不到他。
但并不代表,他是一個朝令夕改的小人。
秋意蕭蕭,花草枯殺,林風眠望着無邊無際的荒野,道:“你既承諾暫時不為難他們,我注定有此一行。”
雖早知她不會對自己說出什麽好話,穆簡成仍然心底不悅,抑制着滿腔苦澀,道:“你真就沒有別的話對我說?”
“有……”
他心中提起期待,可是下一刻,又沉了下去,她道:“願你信守諾言。”
“林風眠!”
他明明氣極了,可是很奇怪,對着她無法像對着右賢王那群人發出脾氣,更不可能對她生殺予奪,多的是無可奈何,胸口起伏幾瞬,聲音低了下去,“你過去不會這麽對我。”
“你也說了,那是過去。”
“到底想讓我看什麽,如果沒有,我走了。”
林風眠的決絕,一如那日黑水河畔,頭也不回歸入梁國,時隔這麽多個日夜,究竟一點也沒有變。
穆簡成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因為她還沒有發現自己為她的改變。
“好吧……”他妥協,持鞭遙遙一指,“你看那裏。”
凜冽寒風裏,他衣襟翻飛,目之所及是不比江南富庶的幹涸疆土。
然而恰是從這樣的苦澀山水裏,北齊走出來,崛起,壯大。
“春天一到,九江水漲,那片桃林将開滿桃花,這正是你想要的。”
穆簡成嘴角微微彎起,想到了他們的初見:“幹嘛整日苦喪着臉,我父汗是大英雄,比起你們的皇帝不知強多少,這草原上的女子都想嫁給他。”
“沒有什麽了不起。”
“小姑娘,你會知道這裏的好,北齊的馬,才是真正的馬,日馳千裏,北齊的雄鷹,從不懼人。
但只要你敢與它對視,它會臣服,成為你最忠實的夥伴。
北齊的山中或許沒有煙霧缭繞的廟宇,但照樣可以走出隐士,與我父王對弈。”
“可是在北齊我還沒有見過一株桃花。”
“我以為是多大的難題,不就是桃花嗎,我給你植滿整個山林。”
往事如夢,不可沉湎。
他道:“你或許分不清州與州的界限,山的北麓就是北齊疆土了。
你知道的,齊地不比南國,我種下它們,确保過冬不死,春來發芽,頗廢了些功夫。”
林風眠細眉微蹙,半晌,忽地想起多年前的戲言,往事如煙,留下了刻骨銘心的,不重要的卻越來越模糊。他怎麽還記得。
穆簡成凝視她的雙目,片刻後,沉聲問:“你忘了?”
“我忘了。”
對視沉默中,有人從山下來,司馬葳跌跌撞撞下馬,跑至二人身前,急道:“姑娘不好了。”
林風眠心中一凜:“怎麽了?”
“殿下出了點事,你快去看看吧。”
她心道不好,難道中計了。雙目箭羽般射向穆簡成,他臉色驟然冷了來下:“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不是他,那麽是……
司馬葳道:“姑娘趕緊跟我走吧,路上說,殿下那邊等不了。”
林風眠點點頭:“好,我們走吧。”
二人的身影愈來愈遠,轉山,消失了。山崖的風極大,穆簡成卻似生長在崖頂的蒼松,良久伫立,遠出厮殺聲漸漸弱下去,是呼延奔将敵人悉數剿滅,又過了許久,太陽升到頭頂,他卻不打算欣賞片刻光陰,轉身來到馬前,解下缰繩,下山而去。
一路上,林風眠想辦法從司馬葳處了解情況:“你們遇伏了?”
司馬葳點頭又搖頭:“被殿下識破了。”
“傷到他了?”
“正相反,太子今日心緒不佳,戎人幾個小卒落他手裏,算是倒黴。”
“那是……”
“到了,姑娘自己問他吧。”司馬葳下巴一昂,就見前方梁軍三兩圍坐,李勖獨自一人,坐在溪邊山石,一腿伸展,一腿屈膝,與将士交談。
林風眠急急下馬,來到他跟前:“你還好嗎,司馬葳說你出事了。”
她因奔了一路,氣息急促,落到李勖眼中,連餘怒也消了,他仰頭輕笑道:“恩,護腕松了。”
“什麽?”
林風眠怔了怔,李勖的手高高舉起,手腕也在自己眼前晃晃:“我護腕松了,所以就讓司馬葳把你請來,沒有打擾到你吧?”說着,沖她眨眨眼睛。
身旁的小兵很懂得審時度勢,立刻離得遠遠的,兀自找事情忙起來。
林風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為這麽一點小事?
無奈蹲下,拉過李勖的手,洩憤似地,在帶子上使勁一拉,李勖不怒反笑:“你可系緊點,什麽時候松了,還要把你找來,你跑多遠,我也定能把你追回來。”
她不語,他卻仿佛非常認真。只是對于與穆簡成去了哪裏,李勖一直沒有過問。
他不問,林風眠反而心底發虛,因為本以為穆簡成邀她是為讨論戰況,去了才發現并不是。
她頓時洩氣,不知如何說起,這時司馬葳來了,笑着插進話:“姑娘方才都做了什麽?卑職到時,你們為何指着遠出一片烏烏突突的林子說來年共賞桃花來着。”
李勖才發現她已被風吹得通紅的面頰,起身解下肩頭的氅衣,置到她身上,她瞬間就如裹在被褥中的貓兒,僅露出個小腦袋,因不耐脖領那圈狐毛的瘙癢,她晃了晃頭,小臉擰巴極了,甕聲甕氣道:“我沒有!”
他倒是沒有追問,微微笑着:“知道了。”抓起她,扶上了馬。
“太子不一道回去?”他搖頭,“讓司馬葳先送你回營地,這裏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遠遠的,司馬葳一招手跑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