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氏

話分兩頭來說。

盧免與同僚自允州入京, 雖承舟船之便,到底不及車馬坦途來得快,道路上頗是多廢了些時日。

日落後, 在舟中添酒置燈,二三小菜,權當作晚飯了。

“京師真富庶,這麽高的樓宇,冀州也難見到,這裏卻遍街都是。”

說話的是冀州四縣之一青溪縣縣令,他舉目将徽縣、乾縣的兩位一一看過, 在他們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神情。

“我說盧免,沈摘那人可信嗎?你是否對他說得過多?”

水河澹澹, 舟身随之搖擺不定, 盧免圍坐爐旁,淡道:“我們現下還沒有被殺,說明丞相大人未将行蹤告訴冀州的,餘下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未來的路,有多難走,其實四人心中也沒有非常明确的結論, 只是思及先師就是因這件事離開人世的,偶爾也會茫然彷徨。

而他們除了面見聖上之外, 什麽也做不了。人能做的事情少了,反而心懷更加淡然坦蕩,一日三餐皆在這小船上, 晃晃日子也就過去了。距離朝見還有半月有餘,他們現在還不敢露面。

卻說林潮止忽然成為陛下面前紅人, 連兵部也在他治下了,有人歡喜也有人憂愁。

林懷芝輾轉猶豫良久,終于股起勇氣去見兄長林懷柄。

來到後也沒心思收傘,草草往婢子手裏推去,提着衣擺便走入堂中。

林懷柄在飲茶,不耐地擡起頭:“下着雨怎麽還來?”

“哥哥給出個注意。”懷芝入座,掏出帕子擦拭頭上的汗漬與雨水。

林懷柄安靜地将他面前的茶瓯添滿。不一會兒,懷芝的手指被升騰的熱氣熏暖。

“不是滋味了?”林懷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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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人不置可否:“昔年老太爺在時,嚴令不許從武,我們系出旁支,也就罷了,可他們到底正統吶。”

“只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哥哥到底幫着誰?”林懷芝不悅,“外人知道咱們姓林,可到頭來,林家人對付林家人。”

林懷柄知他憋了許久找不到人吐苦水,眼下發起牢騷只會源源不斷,話不過腦子,說了什麽都不記得,既不喝止,也不參與,待他說夠住口,才道:“凡事多動腦子多條路,一會你與為兄走一趟罷。”

即便潮止得勢,仍然門庭冷落謝絕待客,也就不會摻和進黨争,潮止心裏明白的很。

漆黑的木門外,只有兩只雪白的燈籠,正楷書着大大的林字。

林懷芝道:“你帶我來這做什麽。”

“自然是拜會未來的刑部尚書。”

“怎麽你也給這小子長臉?尚不尚書未必就是他。好罷好罷,你們好好聊,我走了。”

言畢果真絕決轉身,是半點留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林懷柄一笑,拉住他袖子扯了下,稍微露出兄長的威嚴:“走了!”

小王管家把人迎到裏面。不一會兒,孟瀾笑着從後院走來,與他們寒暄,俨然把壽宴當日的事忘記了。

三言兩語,孟瀾瞧出他們此行的目的,也不點破,又閑聊至莫約潮止下朝的時辰,溫和道:“我這身子骨啊,一變天兒就要散架,哥兒倆自己坐會兒?”

“要的要的……”懷柄起身攙扶,把人送到了門口。

懷芝的眉頭促成一團:“這不是給我們冷臉色嗎?哥哥還要讨好。”

林懷柄氣不打一處來:“老太太才叫聰明人,都是一家子,何至于這樣。”

這時小厮來禀說大公子回府了,讓二爺爺三爺爺去書房會面。

懷芝道:“看到沒有,擺譜了。”懷柄白他一眼,跟在小厮身後。

從書房出來,眼看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兄弟二人謝絕了林府的好意,離開後上了同一駕馬車,林懷芝的臉色也徹底垮下來:“哥哥剛才也太過分了,為何不與弟弟商量再說?”

“來他家本就不是我的意思,你竟為昭兒廣兒求官兒?他是誰?

林潮止啊,跟我有仇,你看看他方才的話,有把我當長輩嗎?

說什麽「天下之道,貴乎均平」對百姓如此,對學子也要如此。”

說着,冷哼一聲:“頭頭是道,不就是拒絕的意思嗎?哥哥你怎麽糊塗了?我今後也擡不起頭來。”

聒噪聲中,林懷柄卻想到林潮止的書房,案牍滿牆,公文盈案,沉聲道:“你真以為我要給兩個侄兒求官?”

“不然呢?”

“以後走出去別說是我兄弟。我不過是試探那孩子的口風,方才他句句剛直。

甚至引用了聖上在《梁律》中的批語,便知是個剛正不阿的性格,将來不會為了一己私怨,在朝中難為你的兩個兒子。”

言罷,一言不發,一個字也不想多講。

林懷芝兀自琢磨,越來越覺出其中的深意:“妙啊,這我就放心了。”

懷柄睜開眼睛:“你只記住這點就好,莫再多做什麽,也不要用同樣的理由去叨擾旁人。”

“記下了,哥哥還信不過我麽?”

連日擔憂的事情解決了,回到府中,林懷芝心情大好,沐浴更衣,用了兩碗幹飯,主動從奶娘手中接過孫女,抱在懷裏逗弄。

王氏暗暗奇怪,站在旁邊察言觀色良久,低頭道:“老爺遇到什麽好事了,也說與我聽。”

懷芝難得好耐性:“怎麽就非得「遇到」,不是「我有」?承歡膝下,兒女孝順,不算好事?”

王氏微笑着點點頭,心中卻道,你平日不是這麽說的,動起氣來,親生姑娘也要罵「小混帳」,卻不敢說出口,只随聲附和,末了忽道:“晌午大妹妹說過要來,眼下該到了,拾掇拾掇吧。”

“上月才來過,怎麽又來?大統領也來嗎?”

“她自己。”

“這兩口子啊,別是又鬧別扭了……”林懷芝嘆了口氣起身,“你先扶我去歇會。”

林懷柔來到時,一桌子半剩不剩的飯菜剛被下人斂去,她輕車熟路坐下,抓了把幹果放在手裏,吃下兩顆便不再繼續用,單只攥着,細目一撩:“我哥哥呢?”

王氏陪笑:“他一會兒過來。”林懷柔點頭,繼續用果子。

王氏轉過頭,臉就冷了,懷柔嫁人之後,跟哥哥還是很親的,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要回來商量,避開她這嫂嫂。

起初王氏尚秉持大家閨秀之風,一笑了之。然而嫁入林府十餘載,王氏已熬成主母了,懷柔還這樣,她便愈發裝不下去了。

不鹹不淡道:“那大妹妹自便吧,我賬本還沒看完,就不陪着了。”

“嫂嫂走好。”王氏走了,把下人也帶去,懷芝來時,沒人給他斟水。

懷柔開門見山:“兄長可是在意老太太府上的那位?”

林懷芝一驚,心道這丫頭怎麽什麽都知道?面上卻不露怯,端正坐姿:“人家落沒時咱不輕賤,現在發跡了,也無需眼熱。”

懷柔洞若觀火,才一瞬,便抿嘴試探:“不眼熱,也不害怕?”

“你這孩子,都是他人婦了,怎麽心思還放在林家。我有什麽好怕,潮止一個後生晚輩,縱使日後封侯拜相,就能置宗廟祖先不顧了?”

“兄長就嘴硬吧,當年我們那樣對他們……”她眼波橫掃,當年之事終是未再啓齒,換了個語氣道,“我有個好法子,兄長要試試嗎?”

林懷芝記得林懷柄的叮囑,擺擺手說罷了,但耐不住懷柔一個勁兒的說,聽下來,竟也有幾分道理。

“男婚女嫁,傳宗接代,乃必經的事,眼下潮止雖未到而立之年,可論起來也早該娶妻生子了,老太太的心也能放下。

過去我們與他家不睦,可若是新婦人與咱們親近,還愁他往後對付我們嗎?”

懷芝蹙眉:“一家人,對付說不上。”

“是這個理兒,若再吹吹耳旁風,興許對外甥外甥女兒也有幫襯。”

林懷芝是個硬脾氣,自小別人的好處,他可以厚着臉皮搶來,卻不願意低聲下氣求人,懷柔說完,他心裏就不悅了。

然而她也并非全是廢話,與那家的關系,總這樣僵着并不好。

低聲問:“這事兒你有把握嗎?”

見他松了口,懷柔狡黠笑笑:“包在我身上吧。”

當晚歇下,主屋沒急着吹燈,王氏纏着懷芝把白日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老爺糊塗了麽?二伯伯不是嚴令別再卷進裏頭來。”

她說這話,懷芝就不樂意:“什麽嚴令,他那意思我懂,家和萬事興,但做決定的還是我自己,再者這是好事,怎麽就做不得了?”

“老爺莫氣,是我語失了,但潮止那性子,不像雲栖直白易懂,旁人做得不合心意,他不會立即說出口,全忍下,卻不代表日後不提。

新婦到底不了解這點,若觸到不可觸及的黴頭,過失還是咱們的。”

“你又懂了。”

林懷芝顯然不像再說下去,這一天被懷柄和懷柔指點得頭昏昏,夜裏還要被她查功課,真當他幼稚孩童了?

王氏還想再說:“可是……”

他打斷:“別可是了,熄燈,你不熄燈,我去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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