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謎底(五)

林風眠所乘車架被飛揚的塵土裹挾而去, 衛允持太子私印,青雲玄莽,關關無阻, 不做停頓地向東趕路,眼下已連過三關。

林風眠将頭探出,問道:“衛将軍,殿下說了在哪裏彙合?”

衛允不答。

“将軍?”忽地,有什麽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 讓她想到受降城的民變,惶恐道:“他不會來了,是不是?”

衛允頂着風,嗓音發悶。

“會來的,只是我先送姑娘回京,他是太子,不會出事。”

“不會出事為何将我送走!”

衛允答不出,事态早就超出他這小兵頭的預期,皇帝,太子,聖旨,抗旨, 民兵,亂民, 他都想不通。到頭來,只能壓抑地說:“趕路吧。”

馬兒們的步伐忽然不約而同的亂起來,原地打圈, 再不前進。衛允一聲怪叫,緊接着, 車身甩了出去。

這一下,林風眠被撞得頭暈眼花,卻即時反應過來,有變故。

心中發急,連自己都遇到襲擊,北府軍那邊只會更糟糕。

“你放心,我衛允最是守諾,不會丢下你不管。再者,我答應了殿下。”

“怎麽将軍難道忘了,咱們可以并肩作戰……”

“是了……”

然而車身明顯一頓,林風眠正欲出去,就聽見衛允愣愣道:“我覺着戰是沒必要戰了。”

她出來便也被眼前景象鎮住,敵人這是安排了一整只步兵來對付他們二人?

Advertisement

着實……小題大做。

只是轉瞬,林風眠重新歸于冷靜,道:“你回去,我自己應付。”

“你把我當成貪生怕死之人嗎?一起應對!大不了我拼了命護你便是。”

她微一搖首,“我是怕他們安排了更多人去襲擊大營,你去報信,快!”

衛允登時清醒,如蒙當頭一棒,也覺得她說得沒錯。

如果真是那樣,自己知情不報,便成為千古罪人。

可是把一個姑娘扔給千軍萬馬,也絕非他的作風,正在猶疑,林風眠一笑“我不會與他們周旋,能逃便逃,逃不掉……先投降。”

衛允重重點首:“好”。勒馬的同時,道:“委屈姑娘了。”

“駕!”

穆簡成兜兜轉轉,終于趕在她走上官道前将人攔截住。

幾日前,走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她還沒有睡醒,他也就沒忍心命人将她喚醒道別。

如今又見面了,雖然才隔了不過幾日,也不知林風眠有沒有想念自己。心情愉悅,縱馬又好像找回少年時的感覺。

他來到她的車前,有些緊張,驟然想到的是初見那日,她身披嫁衣坐在裝飾豪華的馬車中,孤零零的,又凄楚又美麗。

他更緊張了。

電光火石,有柄利劍從車內射出,穆簡成眸中寒光一閃,迅速避開。

緊接着,林風眠先發制人。他冷哼一聲,倏地握住她的拳,語氣聽不出是怒是惱:“你的招式多還是我教的,勸你放棄。”

穆簡成武藝驚人,重生回來,又肯靜下心來練習,因以比同時期的前世,更強了許多。

林風眠當然不是他的對手,她不過是想拖上一拖,實在不行,趁人不備找機會逃走。

他一眼看出她的用意,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動作大開大合,流暢至極,卻未傷她分毫。

報複似地,向後退去,冷眼看他。

她攻來,他擋開,她攻來,他再擋開,遲遲不出手。

最終,将人束縛在懷中,箍筋挾上馬。

“逃你是逃不掉的,幾日前我便在此地設伏兵。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我會去襲擊他們的大營,與梁帝的盟約尚存,我沒這麽大功夫。”

這是實話,帶着前世的記憶,穆簡成十分清楚,李勖此行會遭遇什麽,實則這時候只需要任意一擊,對李勖、對北府軍都是致命的。但是他放棄了落井下石,他只想趁亂把她救出來。

林風眠将信将疑,因施展不開拳腳,穆簡成又實在盯得嚴實,不得不随齊人去了。這一去,莽莽草原,已不知離開了多遠。

另一面,衛允狼狽入營,柴二看出是他,立即向他身後看去:“人呢?”

衛允口舌青白地搖搖頭,柴二趕緊喚人拿水來,不幾時,看衛允風卷參與般吞下數口涼水下肚,沖入太子營帳。

李勖見是他,臉色蒙了寒霜:“怎麽回來了?”

衛允得空喘了口粗粗的氣,道:“出事了,我們剛出三關,到第四關的關口,便遇到黑衣人,對方是夥訓練有素的軍隊,但刻意隐瞞了身份。”

之後,又将如何見到的敵人,怎麽應對的下策一五一時講完,又道:“姑娘她擔心對方沖這裏來了,遂叫我先行一步,回來報信。”

聽完他的話,李勖眸中湧起叢火焰,他甚至不去管身旁站着的何人,一把薅到身邊,道:“帶一隊人,去他說的地方看看。”

過去這麽久,還在原地,已經不是能祈求的,但是查找到一絲痕跡也好。

随後,拔腳便往關押着蕭子津的房間走去。

司馬葳、黃有德呼啦啦一群人,不明所以,害怕這架勢出事,也跟在李勖的身後。

黃有德甚至小碎步竄到他身旁,語速飛快道:“蒼休道人他老人家時常與小的們強調,跟在太子身邊做事,一定要謀定而後動。

蕭子津是皇親貴胄,他老子又正得聖寵,教訓教訓當然無人敢指摘,只是千萬不能殺了,也不好讓他落下什麽殘疾……”

李勖步伐未有停頓,轉瞬門口到了:“我給過他機會。”

司馬葳滑着跪至李勖面前,扯着李勖的衣擺,顫聲相勸:“太子,謀定,而後動!”

李勖面不改色,冷漠地一扯衣袍,腦子裏盡是林風眠臨走前的一言、一行。

門被踹開,蕭子津尚在昏睡,蘇醒過來眯眼瞧見光,又瞧見這麽多人,道:“是不是要放了我。”

李勖抽出随從的腰刀,橫豎兩下,繩索盡斷,目的卻是讓那人見血。蕭子津疼得懷疑人世:“你打我幹嘛!”

哪裏還有個京城貴公子的架勢。

李勖刀未離手,勢也不收,而是看着他,道:“你的人去哪了?”

蕭子津心裏一緊,他竟然知道了。

遂道:“我的人去哪裏,又怎麽會告訴殿下,你只需知道,自己小看了我蕭子津,我豈是不留後手的人?”

李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被任何人看出,可是冰冷開口,仍是出賣了自己,他道:“你若說出她在哪,我會放你。”

“如你不滿意,我願道歉。”

蕭子津聽清他說什麽,嘴角就抑制不住綻開狂笑了。

當朝太子,永遠高高在上的李勖,自己如何也望塵莫及的李勖,竟會說出服軟的話?

只是下一刻,覺到不對:“什麽她在哪?她是誰?”

“不是你?”李勖道。

蕭子津被問蒙了:“什麽不是我,是我啊。”

沒有得到想要的信息,李勖已經絲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了,對着司馬飛快道:“他還藏了人,石文那邊可能出事了,你去看看。”臨行前,不忘交代守衛,将松開的繩子傅上。

守為給蕭子津上枷鎖時,甚至使勁兒又勒了一勒,直緊得他怪叫:“捆豬肉呢你!”

李勖走到外面,時間太短,被派出去的将士還沒有回來,他只能先回去等消息。一旦變成獨自一人,他就再也僞裝不下去。

雙手撐在幾案上,良久,沒有擡頭。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染花了墨跡未幹的軍報,他的雙手,抑制不住顫抖起來。

尚是一個不及二十歲的男人,褪去太子之名,他什麽都不是。

時至今日,李勖才發現,他手中縱有千軍萬馬,護不住想護的人,弄不懂自己的父親,更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報信的人遲遲不歸,他在房中來來回回踱步,到頭來,讓自己更加煩躁,他什麽事情都做不下去了。

探子回來時,在沙盤前發了他們的主帥,頹廢地席地而坐,埋頭在臂間。

探子雙手把撿到的馬蹄鐵交出,主帥的精氣神就又回來了,未與他們交代一句,旋即一陣風般走了出去。

林風眠颠簸地面色慘白,雙唇也沒有血色,穆簡成看在眼中,是心疼的。即使非常想直奔留都,還是下令停了下來。

深山老林中,多得是山洞,遮風避雨,火一聲,比帳篷暖和多了。當下三五成群,各自找各自的住處。

他與林風眠一間山洞,解了她的束縛,她仍不想同他說話,将臉別過去一邊。

穆簡成犯不摘自讨沒趣,只要她在什麽,就足夠開心了。

入夜,她依然一言未發,穆簡成等得有些枯燥,架起火堆後,先生了火,為她烤被風熏冷的外袍與披風。

他知林風眠不願聽過去的事情,雖則心中實在懷念,還是選擇不提,只撿她關心的:“這一劫,小太子躲不過,你在他身邊也會受牽連。”

“等這事情過了,把你摘出去,我會帶你回大梁,見家人。”

她冷聲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方面攻打戎人,卻又不攻個徹底,北郡百姓自衛成兵,你要的就是這一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