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謎底(四)
蕭子津已經命令手下放火了。
這裏不是戰場, 只是平民的群居屋舍,四周沒有河水溪流,卻草木繁盛, 點火,即是致命的。
民兵跑得了,老弱婦孺也跑不掉, 民兵為了救家人,又不得不折回去, 沖入火海。
李勖眼底狂風驟雨,手腕一提, 把蕭子津勾下馬來,也不浪費時間, 托着就往回走。
被墜在馬後的蕭子津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麽!殺傳旨大臣嗎!”
李勖不理他, 回頭對跟他來的諸将道:“你們還要繼續嗎?”
軍鎮彼此互不隸屬,這番若不是被蕭子津借兵,可能與身邊的人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各自為政,當然無人願意做出頭鳥,聽太子這麽說,紛紛放下武器, 再做打算。
蕭子津被一路托回營地,一身富麗堂皇的铠甲都被摩擦的四散開來, 好不落魄。
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少爺,哪裏經受過這樣的屈辱?猙獰着起身理論。
李勖哪裏管他,捏着他肩膀捆了, 扔給屬下:“關進柴房,任何人不得進入。”
“李勖!你大膽!放開我!”
蕭子津破口大罵, 自稱乃陛下信差,手握尚方寶劍。他這麽說,小将士不敢押了,面面相觑。
李勖蹙眉:“如果太吵,就把嘴堵住吧。”
“是,殿下。”
扣押傳旨大臣,到底只能解一時之急。方才動靜這麽大,不露半點風聲是做不到的。這也不是他想要的。
不久,消息就會傳回朝廷,他需趕在父皇震怒前,改變父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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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還有些要緊事要做。
去往林風眠住處的路上,司馬葳壓着衛允來了,他命令:“石文他們不能住在以前的地方了。”
司馬點點頭:“已經在搬了。”
李勖腳下不做停頓,林風眠一驚,從塌上坐起,穿上鞋子,李勖已經轉身去解披風,她整個人被罩住,幾乎雙腳離地被他帶起。
“有個地方,你先去,我随後到。”他語句簡短道。
林風眠抓着他的手腕:“你真會來嗎?”
李勖一頓,道:“何時騙過你。走……”
出了帳子,吩咐司馬葳調精兵護送,司馬為難道:“沒人了,眼下太亂,各司其職,誰也調不開。”
李勖腳下沉重:“黃有德呢?”“不知在何處,亂。”
他目光直篤篤掃至司馬葳身邊的人,想到那日衛允獨領小兵深入大山,頗有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勇猛氣概,只道:“我有一事命你去辦,不違聖旨,你可願意。”
衛允心底裏是極不願意和北府軍為敵的,合計了片刻,直身道:“只要不違背聖旨,什麽都可以。”
“人給你,去哪裏一會告訴你。”
說着,就把林風眠的手遞了過去,不留一言,疾步回到帥陣中。
京師,林宅。
今日林潮止無需上朝,在書房忙了陣兒,放下手裏的公文,打算趕在用午膳前去祖母屋裏聊會子話。
天氣越來越冷,凜冬将至。
近來,張媽媽頻頻來自己院中,奉老太太話添置許多衣物,而老太太屋子裏的炭火燒得足不足,他這做孫兒的都沒功夫過問一嘴,真是大不孝。
林雲栖到書房時,沒尋着大哥,轉了一圈兒正要叫林安問話,卻聽到身後有一人喚他。
“葉……葉姑娘?”
“正是小女,見過三公子,今日沒去校場啊?”
葉敏青福了福身,道:“你可是找大公子?我瞧見他去老太太屋了。”
林雲栖本就不喜歡葉敏青,因覺得她時常話裏有話,待人不誠。
那日又聽王管家提及她在府門外便發難了,眼下瞧見她努力着端莊的面孔,愈發地厭惡,沒好氣道:“姑母又來了?你實在奇怪,不多陪自己的父母,對個八竿子挨不上的嬸嬸倒是盡心。”
葉敏青神情晦暗不定,既想出言反駁,又要維持淑女儀态,這時雲栖又問:“你來這裏做什麽?我大哥書房重地,外人不能随便來。”
“這就是林府待客之道?”葉敏青反問,“我瞧見這裏翠竹可喜,是以過來,不許進我出去便是。”
林雲栖不願與她繼續說下去,道了句「随意」,從懷裏抽出二姐的信,也不進門兒,隔窗放在大哥的書案上,扭頭去了。
他走後,葉敏青臉色徹底垮下來,雲栖是皮孩子,她是知道的,嬸嬸也叮咛過不與之計較,但她仍舊忍不住生氣。
轉身,瞧見那封信的落款,眼中有抹意味不明的情緒閃過。
飯桌上,孟瀾坐在主位,一臉祥和,林懷柔與葉敏青居客座,莫不是堆笑執箸。
食不言,寝不語。莫約一炷香時辰,正餐用罷,張媽媽命小廚房的端上茶點,孟瀾漱了漱口,出聲問:“雲栖呢?怎麽又不在家。”
張媽媽道:“許是又與哪家公子約了騎射,這孩子呀,着實出息,自打老太太準他習武,便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你就替他開脫吧,我瞧着他只是頑劣,再者這個年紀也該按捺住性子多讀一些書才好。”孟瀾道。
林懷柔怎麽會聽不出老太太對這老幺是愛之深責之切呢?
遂笑着道:“家中已經出了一位文臣能者,将來再出個武舉,一兄一弟,分庭抗禮,豈不妙哉?”
孟瀾咳了咳,面色不變:“懷柔讀書時年齡還小吧?”
懷柔不解:“沒過十四呢,跟着嬷嬷們學了《女則》,實在枯燥。”
再要說什麽,被葉敏青在碗中放了塊蜜糕:“嬸嬸多吃點。”
“你這孩子,不是剛用過午膳,還吃什麽?說會子話……”懷柔眼色飛快一轉,“去給大公子添茶,去。”
只是葉敏青剛剛起身,潮止同時起身,言道失禮,還有公文未處理,這就回書房用功了。
敏青面薄,被臊得通紅,歸座便不再言語,這樣一來,少了個能說會道的,也沒人再接懷柔的話,孟瀾樂得清閑。
回到書房,合上窗子,心中也就沒了時辰。
秋日暗淡,日頭升起需一二時辰,高挂一二時辰,落下卻是轉瞬的功夫。
門吱呀一聲開了,是林安走進添炭。
“大公子是累了吧?要不要睡一會兒,我來叫你?”
潮止以手撐額,聲音鈍鈍地,像是感了風寒的樣子:“眼皮一直在跳,雲栖還沒回?”
林安放下炭火,擡起頭:“沒呢,你們哥倆也算心有靈犀,晌午三公子還來尋大公子。”
“怎麽?他來過?手上可拿了東西?”
林安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注意,三公子遇到了葉姑娘,倆人仿佛聊得不愉,轉頭就走了。”
林潮止直覺向來準,凝眉思索片刻,挨着書架開始翻找,一通摸索,果真叫他在書案角落的《大學》下面尋着了信。
展開來讀,眉頭擰得更深了,問林安:“姑母可走了?”
林安被他的嚴肅吓住,道:
“沒呢,老太太屋裏說話呢,我聽見讓王管家半個時辰後去叫車夫。”
他豁然起身,面色鐵青就往祖母房中走,巧了,廊下遇着喂金魚的葉敏青,後者本想笑着招呼,卻被潮止這樣子吓得愣住。
“大公子……怎……怎麽了?”
“你動過信了?”
林潮止問得開門見山,真是好不給她留面子,敏青現下臉又臊紅了,含着淚徐徐道:“這麽兇做什麽?”
“我問你,動沒動。”
她未敢直說,只道:“雲栖馬虎,這麽重要的東西随處亂放,我見窗戶開着,擔心風将信吹走,就找書來壓住,有什麽錯嗎?”
言畢,倔強昂起頭。
潮止身形高大,居高臨下看着她,冷冷一笑:“我是該多謝姑娘一片好心,選了簿積滿灰塵,一看便知不會有人看的書?”
“屋主人的東西不亂動,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葉姑娘竟然不知,真是笑話。”
她噎住,小臉兒已青白地沒有血色,一時慌張四顧,手裏死死攥着帕子。
“不就是一封信嗎?”
“不只是一封信……”潮止深吸一口氣,“多說無益。”
臨走,道:“有些事情,我不點破,是給彼此留下餘地,但有句話必須告知姑娘……”
他一字一頓道,“你所盼,終不會如你所願,還望你早日為自己打算,不要等到追悔莫及。”
說完,冷冷地離開了。
葉敏青整個人都傻了,原地愣了許久,又羞又惱地哭起來。
婢子聞聲而至,三三兩兩地哄勸,都勸不好,這時林懷柔也出來了。
“小姑奶奶,方才還好好的,怎麽了這是,魚喂得不順心?”
敏青氣極了,一把将魚食全撒進魚缸,魚餌嗅到氣味,蜂擁湧來。
孟瀾看到,臉色終是沉了,不悅地說:“犯不着糟盡東西。”
“嬸嬸,我要回家。”
她終于知道,為何那日林懷柔急攔住她的話不讓她講,原來弟妹是林潮止的逆鱗。
謙和溫文如林潮止,有一天,也會疾言厲色對待一個弱女子,只是因為她動了妹妹的信?
這逆鱗長得似乎有些歪。
葉敏晴失魂落魄,她知道,自己與林潮止是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