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劍冢

蕭子津被關押着, 身旁時刻都有帶刀小卒看管,沒有辦法耍花招。不過除了不滿意眼下的待遇,他心中是不急的。

來時, 父親曾為他部署,令兵分兩路,間隔一夜行進, 中間只留斥候往來。

開始,蕭子津認為此行并非對敵, 頗為多此一舉,就連他的四個哥哥也以為大可不必這般小心。

蕭國公只是說:“有備無患。”

如今看來, 父親果然老辣。

蕭子津閉目假寐,天沒有亮, 就聽到大軍外出的聲音, 直今都沒有回來,算一算時間與路程便可以确定,他們與後路大軍相遇了,多半被困住了。

這是個好消息,說明北府軍的戰鬥力遠不及傳言強。

蕭子津并沒有想到,其實是兩撥人都不想對同胞拔刀,左右為難, 反而無法速戰速決。

當下,李勖、司馬葳據中, 柴二、黃有德據右,護着民兵及他們的家人來到一處山腳下。

“左路留了個口子,怎麽辦?”

柴二道:“不急,我補上。”他們帶出京師的将士數量有限,無法部署出完美的陣型。

司馬葳看出李勖面色很沉, 問道:“殿下怎麽了?可是擔心守不住?”

對方守将姓宋,單名一個冉字,是已經死去多年的大将軍劉柄傲的親授徒。

劉柄傲供職兵部時,曾是李勖的兵法老師,二人相交甚密切,李勖知道劉柄傲一心想要為國守邊,使戎人永不犯境,是以,八歲這年親口為老師求旨,恰逢用人之際,陛下與內閣商讨幾日,終于恩準,對劉柄傲委以重任。

而在宋冉眼中,正是李勖間接導致了師傅的戰死,眼下對壘,必會死命糾纏。

宋冉的出現,絕非巧合,并不是蕭子津的腦子可以想到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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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纏,李勖是不怕的,只是這樣一來,就要浪費許多時間,再想追上齊軍就難了。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面上凝了一層霜霧。

宋冉人在不遠處,久久沒有下達命令,棘手處在于,那人是太子,傷了分毫,他丢了腦袋好說,身後的衆将士也會負罪。

他來時是知道會與李勖對上的,只是沒有想到,對方竟會為了一群民兵而抗旨到同室操戈。

他注意力集中起來,短促道:“放火……”

身邊的副将急出冷汗:“将軍糊塗了,太子在那邊,萬一傷到……”

宋冉面容冷靜:“你沒理解我的用意,且仔細看,他們左路是不是空虛,在佯裝羽翼,只要對方亂了陣腳,其勢自破,那時就是我們機會。”

“好像真是這樣。”

“看,他們上排弩了,後退。”司馬葳指揮着石文等人向後退去,見遠處寒光一閃,忽道,“不,是火,他們要縱火,殿下。”

李勖微微點首:“他想逼我們自亂,告訴柴二盯緊。”

命令完,愁眉未展,他太知道局勢是不利于自己的。

即便北府軍頑守,待追加的聖旨下達,他也不能繼續帶領身後的人抗旨,不能至更多姓名不顧。

降,只是時間的問題。只是民兵呢?為大梁守下六州的民兵,真要置之不管了嗎?

石文與兄弟們沖了出來,吓懷司馬葳:“找死嗎?”“将軍,戰死弟兄的衣冠冢不能燒啊,撲火,快救火啊!”

司馬啐罵了一口:“不争氣的,你都說了是衣冠冢,燒了就燒了!”

李勖眼波橫掃,入目盡是煙塵滾石,道:“提上你們的劍。”

“太子要做什麽?”“跟我來。”

宋冉發現,對面大軍忽然動作了,還當是終于要露出左路空虛。

下一刻,卻發現,豈止左路,李勖好像放棄了全線,往山裏走去。

“将軍,他們想藏進深山?不能夠吧,太子怎麽也該聽說太祖與戎人祖先那場戰役,入山絕對是自困的選擇。”

不幾時,只見北府旗幟在丘頂高升數寸,迎風招了一招,似在向他們示好般。

“将軍別去,我先且探一探,他們在誘敵深入。”宋冉什麽場面沒見過?

再說,他并不相信李勖會殺大梁的一兵一卒,那樣無異于叛國,當下右手高舉,下令進軍。

山非高山,不久就到了山頂。

宋冉身立高頭大馬,甲胄染寒,落葉紛紛,經風淩亂,他冷冷道:“臣,隴右道行軍司馬,見過太子殿下。”

“懇請太子準許臣行陛下旨意。”說着,右手高伸,迎風揚起了聖旨。已經到了這境地,宋冉知道,是時候亮出它了。

李勖下馬來,面色無波無瀾:“當然,但在此之前,我想請将軍,與身後的将士見證一件事情。”

宋冉想,這麽許多都走過了,沒什麽忍不了,冷肅點首:“臣等太子至黃昏。”

李勖微笑:“夠了……”

說着轉身,面向民兵道:“拔出你們的劍。”

石文等人已知大限将至,都沉默地不發一言,眼前這人身尊命貴,願意護他們到這地步,就是令他們自刎以全尊嚴也認了,只是若有來生,他們不想再為大梁人。

千餘柄劍,整齊出鞘。

石文的小兒子如今不足八歲,也提起父親多年前贈的木劍,學着父親的動作拔劍,卻被母親嚴厲攔下,母親将他摟緊懷中,捂着面哭起來。

李勖命令:“插入你們腳下的土地。”

有人稍做疑惑,不久卻還是衣言而行。

李勖朗聲開口:“過去,你們護北郡百姓十載,懼怕過,哭泣過,懦弱過,逃離過,也曾力有不及,也曾潰不成軍。

但你們仍然選擇拼殺,你們是這北郡六洲獨一無二的戰士。

今日,以彼之劍,立亡者之碑,祈願亡靈安寧,故土用存!”

說完,他轉過身來平靜地看向宋冉,空曠的山谷裏全是他的回音。

宋冉的臉已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李勖竟想出了這招。

梁帝如果在此地,大概會更改旨意吧,即便他宋冉只字不提,他身後的數萬将士呢,豈能堵住悠悠之口?

今日從這裏下山,他隴右道軍便成了斬殺忠良,欺壓平民義士的佞臣,如果民聲沸騰,梁帝又會不會棄他們以全名聲?

自古,帝王的心是最難猜測的。而他宋冉,不敢冒這個險。

他沉沉閉上雙眼,手中的聖旨是那麽燙手,這時,李勖道:“将軍要不要送信回京城問過陛下再執行旨意?”

“我等将軍到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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