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鬥法
林風眠是最了解祖母的, 她這是在自責呢。
孟莺兒身世可憐,孟瀾接她來林府的初衷本是讓她過得好一點,自在一點。
自幼被人欺負又無人撐腰, 性子當然會非常懦弱,隐忍,孟瀾想着, 脫離曾經的環境總會一點點好起來,而事實确實如此。
可後來發生了天子賜婚的事情, 孟瀾知道,蕭家想娶的并非這個可憐的姑娘, 但是想攔已經攔不住了。
外頭劈裏啪啦地響起來,林懷芝一臉震驚地從西廂房跑過來:“你們誰讓放炮竹的?”
待看到同樣一臉震驚的林潮止, 便知道, 這準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弄出錯了。人還沒去呢,這不是找晦氣嗎?
林潮止凜凜地朝外走去,見大街上提着炮竹桶的不是別人,正是平日貼身陪蕭子津賭博喝酒的小厮,那小厮看人來了,一溜煙兒跑了。
“欺人太甚。”
林潮止自認有涵養,也忍不住想宰了那小畜生, 他只是想想,林風眠卻真的去了。
“林安,還不快攔着!”
“是,是,奴才這就去,大少爺,太子已經去攔着小姐了。”林安忙不疊道。
恍惚間, 潮止瞧見禦史大人站在自家院子裏,一問為何,人家道,是來傳旨接太子回宮的。
林潮止灰頭土臉的,用了比平日更長的時間才悟出這裏頭的學問。
李勖在邊關犯的事那是抗旨不尊,擱他是要殺頭的。
可那是太子爺,陛下的親兒,國家的儲君,法外開恩也不是不可能。
若傳旨來的是沈摘,國舅等平日跟太子走的近的,說明老爺子念及父子情,可眼下看,顯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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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勖看見這位還不趕緊進宮,而是跟着妹妹去,代表心裏是真的看重妹妹,再者……
林潮止聲音陡然恐懼:“林安快點!要出事!”
無奈,他們趕到時,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是那處勾欄瓦舍,蕭子津躺在血泊中,他人神智迷離,雙目撐不出一個半大的縫,腦子裏反複盤旋着的,是李勖的聲音:我說過,若你再做惡,我必殺你。
“太子,請吧。”禦史大人擦拭着鞋邊兒沾的血跡道。
李勖輕輕勾唇,格外順從。
當月,全京城都知道發生了三件大事兒。
林府的白事沒辦成,有個自稱來自喪山的老道士登門後,老人家奇跡痊愈了。
眼下身子一點都不虛,站院裏打一遍太極拳都不帶累的。
反倒是國公府挂起了白燈籠,坊間傳聞,人,是太子斬的。
但真看見那幕的,就是幾個泡在公衆號:圖雅醬的酒鬼,說話沒有公信力。
蕭子津死後不到三日,他生前做的事傳遍大街小巷,什麽逼死發妻,強占民田,武力收租,最最見不得人的,當屬他偷幫着批進京趕考的二世祖作弊,這下子,朝廷一核實,竟是真的。
雖沒明着說,卻撸下來好幾個做官的,百姓也就嗅出什麽味兒了。
于是在蕭子津下棺那日,名聲也臭了。
第三件,太子李勖以違抗聖旨的罪名暫時被關押進了大理寺,這幾天上朝議事,全圍繞如何處置太子了。
朝臣的看法,基本分兩類。以蕭國公為首,極力要求嚴懲李勖,他們用《梁律》作論調的支撐,道:“國法貴在均等,自古抗旨者皆受到重懲,不能因為他是太子而行特例。”
蕭國公背後凝聚着不少元老的力量,往深裏說,是在國本之争上押過注的,趁此機會若能将太子一黨徹底打倒,正好可以推出新人,打不倒,元氣大傷也可。
李勖在百姓、書生、新貴群體中的威望很高,只是可惜,這三波人也只有新貴的戰鬥力尚可,最傑出的代表便是丞相深摘,他們同樣用《梁律》反擊之,所謂「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一時間,争論不休,皇帝也不給個準話,倒是三年一度的地方官員考核開始了。
沈摘打算用冀州的事情做文章,整出個「圍魏救趙」,但第一步還是要先把盧免等人引出來。
他想過,盧免他們一定是到了京城的,但至今不肯露面,就是怕像三年前自己的老師一樣,遭人暗算。
若是敲鑼打鼓把這些人迎出來呢?衆目睽睽之下,殺手不就沒轍了?
這日,丞相親臨南城街上通往皇城的第三道外牆,設座于此,百姓見狀,紛紛于遠處駐足,待太陽高高懸在頭頂,人也多了起來,沈摘起身,施以學士之禮,道:“沈某辦案尋人,使了許多手段,皆無所獲,因以想借諸位的眼睛幫一把在下,我要找的人,就在這畫像之上,他們是冀州的盧免,王直,趙允,趙沖。”
不幾時,京兆尹杜懷沖來了,誠惶誠恐道:“丞相找人怎麽不與下官說?”
“我的人一早找過杜大人。”
杜懷沖滿頭大汗,心道沒有啊,怎麽辦,少尹齊茗心知必是被誰暗中攔下了。
但捕風捉影的事情,辯白反而顯得是推卸責任,便道:“正值年關,城中人來來往往,尋人的極多,是我們怠慢了,下官這就張貼告示。”
“如此甚好。”
經此一鬧,蕭國公那裏是不好草率動手了。
蕭國公經歷喪子之痛,蒼老許多,滿頭華發迎風就像堅硬的枯草。
沈摘在這節骨眼上搞這麽一出,就是沖他來的,企圖把冀州的事情掀起來,就能救李勖一命?
幼稚,滑天下之大稽。
他咳了兩聲,暗衛不知從何處現身:“公爺有何吩咐?”
“這樣,你們先停一停。”
“不追殺了?”
蕭國公哼笑一聲:“等他把人替咱們引出來。”
林府大門外的溪流上,小舟仍在飄搖,林潮止出門上朝看見了,蹙起眉凝視了幾許。
林安道:“公子怎麽了?”
頻繁與沈摘議事,他幾日沒睡好覺,鼻音很重:“快入東了,河面結冰船難免擱淺,回頭你去提醒人家兩句。”
“好嘞……”
盧免喬裝從外面回來,懷裏揣着剛買的熱豆腐和芝麻燒餅,放在碗裏,等待它自然變冷,王直他們已經起了,正在簡單的梳洗,見盧免眼睛發亮,遂問今日碰到什麽稀奇的事。
盧免道:“丞相在找咱們,有機會了。”
其餘三人莫不是一驚,但随後又搖了搖首:“朝見就在三日後,我覺得不要節外生枝。”
“可即便見到聖上,我們成功的幾率也非常小,我們需要有人幫忙,沈丞是唯一值得相信的人。”
“但……”趙允有些猶豫,“那些人手段這麽陰狠,也許我們從這裏走出去,見到他時已經沒了呼吸。”
“他們哪就這般神通廣大?咱之所以藏在船裏,是平日沒機會見到丞相,現下有機會了,走過去只有一炷香時間而已,別猶豫了,收拾收拾吧。”
一向果斷的盧免卻驟然沉默下來:“不,他說得有道理,最近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嗎?”指得自然是太子。
“丞相急,那人更急,人一旦急起來,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那可有些為難了……”趙允苦澀地開起玩笑,“看來咱們需要個大大的盾牌啊。”
船內一時沉寂,誰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實則是誰也不想去做決定。
因為他們誰也承擔不了失敗的結果,那将是三載努力的付諸東流。
趙沖謾罵了聲,轉過頭去吃豆腐,王直則寂寂然地,掀開窗簾一角,凝視樹枝上初晨的露水出神。突然,冷不丁冒出句話:“他做盾牌夠麽?”
三人齊湊近窗子,就見一小老頭,身着金絲華服,頭帶绛紫祥雲圍帽,氣派非常,樂呵呵揣着手從遠處疾行而來。
最近家裏出了不少事兒,妹妹林懷柔因為丈夫要納妾哭天抹淚半個月,昨天才不得不接受現實,從自己家離開。
驟然沒了這麽個大麻煩,林懷芝放松極了,當夜便去酒肆裏聽書喝酒吃羊肉,他就好這口,誰知今早醒來,才發覺昨夜喝大了,睡在酒肆裏了,回去晚王氏又要鬧,于是趕在晨曦初照時趕緊回家去。
他的宅子,就在老太太宅子後頭再過兩條街。
走着走着,腳下一軟,心頭有種不詳的預感劃過。
低頭一看,果不其然,誰這麽缺德啊,把屎留大道上?
鬼鬼祟祟張望半晌,見左右無人,林懷芝靈活地單腿兒挪動到林宅外面的臺階上,蹭起了鞋底。
這時背後有人死死勒住自己的腰身,緊接着頭頂也黑了。
“好漢饒命!”
“真想留命就住口。”
林懷芝動彈不得,身體僵直讓人擡了去,卻沒見擡幾步,停住了,頭上的東西被人取下,就見面前有四個年輕人。
“哎呦這屋子怎麽在晃啊。”
“這是船。”
“好漢饒命,我沒做壞事,就是在人家門口蹭了點屎,我是好人。”
四位縣令到底是讀書人,沒沾過江湖上的勾當,心中有愧,說起話來也十分謙卑:“老先生別害怕,我們不會傷你,只是借你人一用,事成之後,你蹭……的事情,我們也不會向任何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