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臉”字,這麽寫

“最近生意怎麽樣”老秦靠在後門牆邊問了一句,“你一開始催着我要牛小排,我還以為你生意突然興隆起來了呢。”

“沒有。”齊越拿出煙遞給他,“老樣子。”

“你圖個啥啊”老秦接過煙叼着,“你是不是一直在賠本兒”

“賠本兒不至于……”齊越幫他點了煙,也給自己點了一根,“就是沒怎麽賺。”

“你圖個啥啊”老秦又問了一遍

“總得有點兒事幹。”齊越笑笑,“要不多閑啊。”

老秦嘆了口氣:“就這種幹賠不賺的生意做那麽多年還能這麽潇灑的人,我就見着你這麽一個。”

“說了沒賠。”齊越說,“就是賺得少。”

“你…”老秦看着他,憋了半天最後說了一句,“圖個啥啊”

這話問出來沒等齊越有反應,他自己先笑了,笑完又嘆了口氣:“算了,不問了,這人啊,各有各的路,為啥這麽走只有自己才明白。”

“嗯。”齊越拍了拍老秦的肩,“非常有哲理。”

抽完一根煙,老秦走了,這一趟是專門過來給他送貨的,臨走前還拍了拍他胳膊,很深沉,大概是還沒有從突然爆發的哲理洪流裏恢複過來。

也挺神奇的,老秦和他的友誼,其實差不多就建立在這幾年“每天最多三份,有時候連着幾天都沒有一份的牛小排”上,但卻挺牢固。

人和人的關系有時候就這麽奇妙。就像他和正趁着沒客人在一棱辛勤拖地顧中中。

二、串兒,哦,顧中。

顧中這樣來打工的學生,這幾年裏他起碼見了一百個,店裏每被找一次麻煩,就會有一個學生跑掉,然後再招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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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沒被找麻煩,來來去去幹一兩個月就走了的也不少。

顧中在這衆多來打工的學生裏說不上有多特別,長得也就那樣,身材也就那樣,性格也就那樣……

大概得歸結為緣分。

“歇會兒吧。”齊越走進店裏坐到了吧臺後邊,“你同學萬一來早了,看你這樣多不好,裝不了老板起碼也僞裝一下自己是吧臺的嘛。

“剛進來那倆踩一地泥。”顧中扶着拖把,看了看地面,“再說了,你給我打那麽大的折,我怎麽不得表現積極點兒啊。”

“要不你再給打個蠟得了。”齊越說,“錢我都不收了。”

“術業有專攻,心無旁鹜。”顧中回答,拎着拖把去洗,“您是不是得開始準備了啊,別一會兒人來了你弄不過來,好幾個人呢。

“小看我。”齊越笑笑。

“不用弄得太複雜。”顧中洗完拖把又回到吧臺,一臉鄭重地說,“要都按年三十兒那天的規格來做的話,就太辛苦了,做個簡易版的就行,我同學都不是什麽美食家味覺,還有倆連牛小排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太隆重了他們也吃不出好來。”

“不用這麽心疼我。”齊越胳膊肘撐着吧臺,也一臉鄭重。

“來,我告訴你,老板。”顧中拿過旁邊的便簽本和筆,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了個字遞到他面前,“臉’字,這麽寫。”

顧中的字的确是寫得不錯,當初看到那個招聘報紙上的字以後,他就決定這張報紙以後長期使用了。

“長見識了,第一次知道。”齊越點點頭,很真誠地把那張紙撕下來折好放進了兜裏,“得收藏起來。”

“要不你裱起來挂床頭吧。”顧中說。

齊越從後門旁那捆準備賣的紙殼裏抽出一個遞給顧中,顧中臉上的表情很奇幻。

給寫個大的吧,裱起來也好看。”不知道為什麽,齊越還挺喜歡看他這種樣子的。

到底是會讓他想起什麽人還是會想起自己,他已經記不清了。

其實最近他發現了,那些過去的事開始變得模糊,那些“江海傳言”裏的細節開始慢慢地被遺忘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分不太清。似乎也沒有必要去分清。

臨近晚飯的時間,店裏來了幾個客人,這個時間過來的,一般就是逛街累了休息一下,喝點兒東西再找地方吃飯的。顧中一個人能應付的過來,齊越進了後廚,開始準備做牛小排。

雖然做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并不費事,但換一個人,他也不可能答應。

專門叫人送貨過來,還給顧中打了折,說不定心情再好點兒還能給免個單,慈祥得都快不像自己了。

“哥。”顧中從吧臺後面的窗口探進腦袋,“他們到了。

“嗯。”齊越應了一聲,“嘴突然這麽甜,太虛僞了。”

“烤箱裏的紅豆餅我拿給他們吃了啊,不用打折。”顧中說。

“給我留倆。”齊越說。

“晚飯”顧中問。

“嗯。”齊越冋頭看了他一眼。

“別啊。”顧中又往裏探了探,“一會兒他們吃完走了,我請你出去吃。”

“吃什麽”齊越轉回身繼續忙活着,“牛肉面、餃子什麽的我可不吃,我吃大餐,怎麽也得是牛小排級別的。”

“沒問題。”顧中說。

“好。”齊越點點頭。

顧中的同學來了之後,店裏熱鬧了很多,讓齊越有種錯覺,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麽多人說話了。

他一邊做牛小排,一邊時不時退到窗邊往外看一眼。

顧中跟同學在一起的時候話不是太多,就聽別人說,跟着笑笑。

他應該不屬于班裏的中心人物,但坐在那裏的時候卻很搶眼,齊越随便眼過去,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顧中。

以前倒是沒發現顧中還有這樣的氣質。

齊越回到煎鍋前,自己對顧中的評價可能有些過高了,畢竟那一桌傻小子裏他只認識顧中,一眼看到他的臉相當正常。

牛小排并沒有像顧中要求的那樣精簡,相反地,做得比年三十兒那天還要認真。

這些是顧中的同學,他希望給他們留下好印象。也希望自己在顧中的記憶裏,不僅僅是那個活在江湖傳言裏的老二。

如果有那麽一天,他成為顧中的回憶,他更希望顧中能記得他做的食物或者只記得他是顧中曾經打過工的那家店的老板。

他把做好的牛小排端到窗口,打了鈴。

顧中跑過來拿起托盤,看了一限就壓低了聲音:“我靠。”

“嗯”齊越看着他。

“這規格。”顧中小聲說,“謝謝齊哥,太給面子了。”

“晚上加班給地板打個蠟吧”齊越說。

“您對打蠟是有多大的執念啊這兒鋪的木紋磚,別老以為是木地板行嗎”顧中啧了一聲。

“土了吧,你以為瓷磚就不用打蠟…”齊越的話沒說完,顧中已經端着托盤轉身走開了。

他看了看顧中的背影,端得還挺穩,可以升職到吧臺了。

把廚房裏的東西收拾好,顧中的同學過來扒着窗口跟他說謝謝

老板大哥,真好吃啊,謝謝。

“不用客氣。”齊越說。

本來還想說句以後可以經常來,顧中的朋友都有折扣。

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這麽和藹熱情不是他風格。而且“以後”這個詞,對于他來說有些太過陌生了。

手機在旁邊的桌上響了起來,他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個沒有存的號,但號碼他認識,是陳鬼,前兩天剛一塊兒吃完飯。

“嗯”他接起電話,打開後門走了出去。

“老四也出來了。”那邊陳鬼的聲音裏透着有些擔心的語氣,“你知道嗎”

“不知道。”齊越皺了皺眉。

進去了,出來了。

這些詞早些年在齊越身邊出現的頻率很高。

這幾年他雖然一直沒能脫身,但這些內容還是慢慢離他很遠了,猛地聽到這個表述時,他心裏很不舒服地沉了一下。不光是因為這種代表了他過去的詞語,還因為老四這個人。

“之前瘦狗出來我都沒跟你說,他們誰都不是事兒。”陳鬼壓着聲音,“但就是老四…我就想着還是得提醒你。”

“嗯。”齊越應着。

“齊哥。”陳鬼猶豫着,“要不我這段時間帶幾個人過去……”

“幹嗎”齊越打斷了他,“舒坦日子過膩了老夫聊發少年狂”

“他要去找你了怎麽辦!”陳鬼壓着聲音喊,“你就算要忍,也得分清是什麽情況吧”

“我知道該怎麽辦。”齊越說,“你別操心了,都不是小孩兒了,以前那種日子還沒過夠嗎?”

陳鬼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那我再說一句吧。”

“我也沒讓你閉嘴啊。”齊越說。

陳鬼笑了笑,說:“不閉嘴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就一句,真有什麽事兒你得說,別什麽都自己扛了,沒必要,都是成年人,也不是就你一個人有數。”

“這句還挺長。”齊越也笑了笑,“謝了。”

外面又來了客人,顧中從窗口探進半個腦袋:“意面兩份。”

齊越轉過頭,想說不做了讓他們走吧,但兩秒鐘之後還是應了一聲“好。”這種時候他不想讓任何人覺察到他心裏的煩亂。

客人還要了咖啡,顧中轉身在吧臺很利索地忙碌着。

齊越發現自己很少從這個角度看顧中,小小一方窗口一框,顧中的身影就跟照片似的,很生動。

顧中回過頭,看到撐在窗口往外看的他時,吓得眉毛都揚起來了,壓低聲音道:“幹活兒啊!撐這兒跟個照片牆一樣幹嗎呢,吓我一跳。”

“急什麽,人家不得先喝咖啡嗎”齊越說。

“真逗,萬一人家想就着咖啡吃面呢”顧中說,“一口咖啡一口面。”

“那非常難吃了。”齊越回答。

“顧客是上帝。”顧中把咖啡放到托盤上,“快做吧。

“說的好像上帝就決定要這麽吃了一樣。”齊越嘆了口氣,笑着轉身開始做意面。

這玩意兒很好做,而且很容易就可以做得很好吃。

齊越在做這類食物的時候都不太認真,腦子裏想的跟手上做的,一般都不不一定會琢磨什麽重要的事,他生活裏似乎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

他只是很喜歡這種狀态。

店裏有幾桌客人,聲音不高不低,在背景音樂裏時隐時現,窗外有來來往往帶着各自故事行走的人,廚房裏是“嗡嗡”的抽風機的聲音。

能聽到、能看到,還能聞到。活在自己生活裏的踏實感覺。

“我同學他們快吃完了。”顧中的聲音從窗口傳進來,“那桌吃完要是沒客人,咱倆就可以吃飯去了,你想想去哪兒吧?”

“嗯。”齊越回頭的時候,顧中已經沒在窗口那兒了。

還有顧中。

一個普通的念着個普通破大專的小孩兒。

偶爾會讓他突然有某種非常不切實際的希望,這個店能一直開下去,顧中直在店裏來回忙活着。

做完吃的以後,他點了根煙去了後門。

外面風很大,煙頂着風抽到嘴裏都已經沒煙味兒了,只有嗅覺還能證明自己的确是在抽煙。

他靠着牆,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給齊貓貓發了條信息。

“最近不要到店裏來了。”

這種新時代人人都用的聯絡方式,齊越一直用不太習慣,除了偶爾配合齊貓貓發幾條消息之外,也就實在太無聊的時候點開來看看朋友圈裏的各種謠言了,而且因為好友實在太少,有時候一兩個月前的謠言還能停留在最上面。

那天心血來潮加了顧中之後聊的那幾句,大概是有史以來他用手機打字最多的一次。

齊貓貓的電話打了過來,齊越嘆了口氣,轉身面對着牆避着

風接起了電話。

“為什麽啊”齊貓貓劈頭就問,“是不是我媽找你麻煩了”

“怎麽可能。”齊越笑了笑,“你媽根本都不想看到我,怎麽可能來找我麻煩。”

“那是怎麽回事啊”齊貓貓很不理解,“我還想着明天過去呢,我這兒好大一堆吃的要給你。”

“小姑娘的零食我才不稀罕。”齊越說。

“你是不是又出什麽事兒了”齊貓貓很敏感地繼續追問。

“有點事兒,但沒出事兒。”齊越回答。

“你別騙我啊,”齊貓貓說,“真的,你別騙我啊,千萬別騙我啊,你要出了什麽事兒……”

“哎哎哎。”齊越打斷她,“說什麽呢”

“你這調調,跟我爸一樣一樣的!”齊貓貓聲音有些發顫,“我可不想兩個爸爸都……”

“咒我呢”齊越笑了笑,“而且什麽叫兩個爸爸,留神你媽抽你。”

“我知道這麽說不好,但我就是害怕。”齊貓貓停了一會兒,又笑了笑,“我是不是太緊張了都口不擇言了。”

“我呢。”齊越說,“小麻煩不少,大麻煩不會有,你一個小孩兒,就別成天操心這些了……你之前期末考試是不是挺精彩的,本來還想能下學期進快班,現在我看慢班都快兜不住你了吧?你們學校有沒有定格班”

“哎—呀!”齊貓貓拖長聲音,“你怎麽忍心總這麽諷刺你幹閨女啊!”

“這是逗你,反正你承受能力強。”齊越說。

“遺傳吧。”齊越笑了起來,“我媽說遺傳的我爸。”

“是。”齊越點頭,“你爸就特別禁逗。”

顧中也挺禁逗的。雖然每次都會不爽,有時候會跟他對嗆,但從來沒有真的生氣。

這麽一想,他都不忍心再逗下去了。

齊越回到一樓,顧中的同學看樣子剛走,他正在收拾桌子。

“顧中。”齊越叫了他一聲。

顧中回過頭時臉上的表情就跟在街上看到暴龍了一樣驚:“你叫我什麽”

“你同學走了”齊越問。

“走了,他們剛還想找你道別呢,也沒找着人。”顧中還是瞪着他。

“我在後頭抽煙。”齊越看了一眼那邊點了意面的客人,“那倆這麽久還沒吃完啊

“小姑娘本來就吃得慢,邊吃邊聊更慢了。”顧中說,“你餓了”

“嗯。”齊越走回了吧臺後面站着。

算不上餓,平時也是等客人走差不多了才會吃,這會兒還早,但他就是有點兒躁。

他不太餓,但他很想去吃東西。雖然顧中說讓他挑地方,可他根本一直也沒琢磨要去哪兒吃,但他就是想去吃飯。

“給。”顧中放了一杯奶茶到他面前。

“這麽貼心。”齊越拿起奶茶看了看,賣相還不錯,管子都很标準地擰了花

“感謝你終于叫對了我的名字。”顧中說。

“太客氣了。”齊越繼續看着那邊吃完了面還托着腮聊天兒的兩個女孩兒,“串兒,要不一會兒就去吃涮肉得了。”

顧中沒出聲,趴到吧臺上,臉沖下狠狠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齊越走到桌子旁邊,“請問你們用餐結束了嗎

“啊”一個女孩兒擡起頭,“吃完了。”

“不好意思是這樣的…”齊越面帶微笑,“我們有點兒事得出去,你們不介意的話一會兒吧臺自己掃個碼結賬就行。”

“哦……”女孩兒愣了愣。

“不怕我們逃單啊”另一個女孩兒問。

“沒事兒,”齊越轉身去吧臺拿了外套一邊穿一邊說,“我請客也可以。”

又拍了拍一臉迷茫的顧中的肩道:“走。”

“不結賬,不關門”顧中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也不是第一次了。”齊越說,“又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你沒事兒吧”出了門之後,顧中停下了腳步。

“嗯”齊越轉頭看着他。

招牌上亮着燈“炮”字把顧中的臉映得很亮,還帶着閃…當然一般美好的描述是看上去充滿陽光和朝氣什麽的。

只是現在大晚上的用起來不怎麽順溜。

“你今天怪怪的。”顧中說。

“哪兒怪了”齊越拉好拉鏈,慢慢往前走,“我不一直都這樣嗎

“不是說你不關門和随便給客人免單。”顧中跟了上來,在他旁邊側身走着,一直盯着他的臉,“是你……我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對勁。”

齊越沒說話。顧中是個挺敏感的人。

“我也不是想打聽。”顧中雙手揣到兜裏,“就是有點兒擔心。”

齊越偏過頭看着他。

“看我幹嗎”顧中明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畢竟你還是我的老板,你要有什麽事兒,我發不出工資怎麽辦

“小張他們就不會擔這個心。”齊越勾了勾嘴角,“你要是為這個,我可以每月先給你預支工資,先拿錢後幹活。”

顧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齊越也沒再說話,張開胳膊邊走邊伸了個懶腰,擡頭看了看天。

過年,無論多好的天氣,都看不見星星,連月亮想露個臉都挺不容易的。

兩個人沉默着走過了一條街之後,顧中轉頭叫了他一聲:“齊越。”

“喲。”齊越笑了,“第一次啊。”

“可能我想得有點兒多,也想得幼稚,你笑我也沒關系。”顧中揉了揉鼻子,“我是覺得,無論過去什麽有什麽,人都還是往前走的啊,你一天天變老,這個是停不住的,人不會一直留在過去的,也不應該。”

“你的重點是說我老了嗎”齊越問。

“重點是什麽你自己知道。”顧中“噴”了一聲,“我的意思就是,你得活得……活潑點兒,別那麽懷舊,會好很多。”

齊越突然發顧中現比他印象裏的似乎要成熟很多,還發現平時總是被逗得無話可說的那個小孩兒身高居然跟自己差不多。

“我一直以為你比我矮呢”他看着顧中。

“都說小孩兒不顯個兒。”顧中回答得很平靜。

“不要臉。”齊越笑了。

“齊貓貓叫你幹爹,我比她大不了幾歲,按這個标準,我在你這兒就是小孩兒。”顧中看了他一眼,“不服氣是不行的。”

齊越笑了好半天,擡手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收緊了。

顧中身上淡淡的幹淨而純淨的氣息讓他閉了閉眼睛,鼻子有些發酸。

“你問我,炮樓沒有了,我還會不會記得你這個人。”顧中說,“其實你是在問自己吧,你是不是會害怕自己離過去的什麽東西越來越遠。”

“你讓我有點兒吃驚了。”齊越愣了愣。

“我就這幾天想得有點兒多。”顧中嘆氣。

“想什麽了”齊越問。

顧中搖搖頭沒說話。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想法”齊越又問。

“要點兒臉吧。”顧中看着他,“一把年紀了。”

這個時間雖然不是晚飯的高峰期,但過年期間出來吃的人很多,這會兒客人少了,但走的人也不多,他們連進了三家涮肉館子,都得等桌。

“等嗎”顧中問。

“不等。”齊越回答得很幹脆,“走,玩會兒去。”

“玩什麽”顧中愣了,“你不是餓得店都不要了嗎”

“下面有個保齡球館。”齊越說。

“你不是吧”顧中站着沒動。

“不會”齊越問。

“你是不是看人家生意太好了”顧中說,“對比之下炮樓顯得特別慘,你怒之下決定不給他們貢獻營業額”

“你是不是不會”齊越笑着問,“我可以教你。”

“吃飯你挑地方,玩的話能讓我挑嗎”顧中問。

“行啊。”齊越點頭,“你想玩什麽”

顧中往旁邊一指:“隔壁是不是社區體育中心”

“是。”齊越說。

“走。”顧中一拍他胳膊,“去打乒乓球。

“什麽球”齊越愣了愣。

“乒乓球,胖胖球,正好今天都穿了運動褲跑鞋比較好動,”顧中想了想突然笑了,一抱胳膊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會我可以教你。”

齊越看着他沒忍住笑了好半天,最後吸了口氣才停下了:“我挺久沒這麽笑了。”

“打不打一會兒讓你哭。”顧中說。

“走。”齊越點頭。

旁邊體育中心挺舊的了,室外場地也都被廣場舞占領了,但室內活動項目還有不少乒乓球桌有三張,兩張是空着的。

球拍可以租,不過顧中沒要,在櫃臺那兒挑了一會兒,給自己挑了塊板,拿在手上轉了轉,又轉過頭看着他:“自己挑還是我幫你挑”

“跟你一樣就行。”齊越笑笑。

顧中應該是打得不錯,看他自信滿滿見縫插針地轉着拍子得瑟着的樣子,齊越感覺很輕松。

別說是很久沒那麽笑過,就連這種暫時抛開“沒有任何情緒的狀态”的時候都很少。

也許是因為他刻意縮小了自己生活的圈子,那些人那些事,這些年都沒有什麽變化,除去慢慢淡出的那些,再也沒有新鮮內容加入。

顧中有時候就像……悶得凝固了的房間裏,窗戶上被敲破的那個小口子裏湧進來的一絲絲新鮮空氣,帶着甜味兒。

“你發球還是我”顧中把外套扔到一邊,把T恤袖子撸了上去,站在臺子那邊看着他。

“你發吧。”齊越說。

“行,我發個溫柔點兒的。”顧中彎了彎腰,手裏捧着球,往他這邊看了兩眼之後嘆了口氣,“你這胳膊,真影響視線。”

“那怎麽辦,要不我去找保潔員要倆套袖”齊越笑了笑。

“快得了吧。”顧中說,“其實我就是奇怪這麽冷的天兒,你裏頭就一件短袖,出門兒不冷嗎”

“你也就多了兩條袖子而已。”齊越說,“你是不是不會打,發球之前這麽能說,這廢話一通夠人家打完三回合了。”

“來了。”顧中說完一抛球。

齊越再次确定顧中的得瑟是有底氣的,這個球發得很漂亮,雖然的确如他所說,很溫柔,但還是能看得出技術。

這個球基本手眼協調能力正常的人都能接得到,齊越錯開一步,把球回了過去。

顧中“咦”了一聲,再次回球的時候加了力量:“你也不是完全不會啊”

齊越嘆了口氣,一揚手把這個球抽了回去。

球幹脆利落地從顧中反手的臺角飛了出去,顧中大概完全沒想到他會有這樣質量的回球,雖然反應很快地側身伸出了手,但球還是沒接到。

“我靠。”顧中猛地轉頭看着他,“你耍我”

“什麽”齊越撐着臺子笑着問。

“我剛問你會不會的時候你說不會!”顧中壓着聲音。

“我沒說。”齊越笑笑。

“你是沒說……”顧中撿起球,又瞪着他,“但是我問你會不會的時候你沒說你會!”

“我笑了啊。”齊越學着他的樣子轉了轉球拍,“嘲笑。”

“滾!”顧中噴了一聲,“現在不讓你了啊。”

“嗯。”齊越看着他。

顧中就這點很招人喜歡,無論是尴尬還是沒面子,他都不會惱火,只在熱血沸騰的時候才會有脾氣,多可愛。

顧中這次發過來的球一下變了風格,很淩厲,發球的時候甚至還躁了一下腳,齊越對待這個球的态度也很認真。

不過太久沒打球了,冷不丁這麽拿了拍子都沒熱身就開始打,他不太适應,這個球回過去的時候沒上臺。

顧中很愉快地把拍子輕輕抛起來,轉了兩圈再接住,過去撿了球。

“你平時跟人打球嗎”齊越問。

“高中的時候總打乒乓球,我們宿舍幾個都喜歡,被他們拉着去打的,”顧中說,“上大學以後就只是偶爾打一下籃球了。”

“跟中專部的人打嗎”齊越問。

“別氣我行嗎”顧中看着他。

“是不是還總輸”齊越勾勾嘴角。

“今天我要殺你個落花流水。”顧中指了指他。

“好。”齊越笑着點頭。

落花流水不至于,但齊越的确輸了,顧中拼勁兒一上來,放開了打,他的确不太招架得住。

早幾年可能還行,現在心境變了,很多東西都會跟着變。

拼勁跟着狠勁一塊兒消失了,輸贏對于齊越來說,只是一個概念,已經沒有了實際意義。

這個心态不太對,不在“放得下”這個範圍裏,但齊越寧願這樣。

“欺負老年人。”顧中一邊穿外套一邊搖了搖頭,“我這樣是不對的。”

“信不信老年人單手給你掄到外頭去。”齊越說。

“不信,不過我可以配合給你面子。”顧中說完拔腿就跑了出去,站在門外樂着,“我自己出來了。”

“看來還是信的。”齊越走到他跟前兒,“其實我掄不動,不用那麽緊張。”

“我真的……”顧中跟他臉對臉的,“不信。”

齊越沒出聲,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還沒等完全用勁,顧中已經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假的啊。”顧中看着他。

“你這什麽造型啊”齊越沒忍住笑。

“掄不出幾米遠怎麽也能搶個踉跄吧。”顧中說,“我防範一下。”

“撒手。”齊越說。

“你會不會在背後推我一掌”顧中還是抱着他胳膊。

“不會。”齊越說。

“其實我也就是沒話找話問問。”顧中松開了他,手往外套兜裏一揣,轉身慢慢走下門口的臺階,“你也不是這種人。”

“我是。”齊越說。

“嗯”顧中回過頭。

“你對我還不太了解啊。”齊越過去跟他并排走着。

“說得這麽真誠,我都快相信了。”顧中不以為然地說。

齊越笑了笑沒再說話,只是伸手在他脖子後面捏了捏。

“啊…”顧中仰了仰頭,“舒服,繼續。”

“手機玩多了吧。”齊越一下下地邊走邊給他捏着。

“你怎麽不說是幹活太累了呢”顧中“啧”了兩聲,“你沒看我在店裏的時候從來不玩手機嗎,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還要忍受老板的語言攻擊。”

“你看我攻擊過小張他們嗎”齊越說,“特別喜歡你才逗你呢。”

“你小學生啊”顧中轉頭看着他,“喜歡誰就打誰,我小學的時候就這樣,我覺得我同桌長得跟仙女兒一樣,就天天追着她打。”

“我沒有。”齊越笑了,“我智力正常。”

“我看上去智力不太正常是嗎”顧中問。

“小孩兒。”齊越抓了抓他的頭發。

顧中還想說什麽,這會兒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來,跟被定格了似的。

“怎麽了”齊越繼續給他捏着脖子。

“沒…”顧中轉回頭,看着腳下的路,“就是……嗯,挺舒服。”

回到店裏的時候,他倆才想起來說好的顧中請客吃湖肉并沒有完成。

“怎麽辦”顧中愣住了。

“叫個外賣吧,有火鍋外賣,叫一個過來在店裏吃就行了。”齊越走到吧臺後面看了看,之前的兩個女孩已經走了,結賬了,還在便簽本上留了一段話──謝謝老板,咖啡很香,面也很棒。

齊越把這張撕下來放進了抽屜裏。

顧中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折騰了快二十分鐘才終于點了一個雙人小火鍋,騎手一接單,他就開始盯着地圖看人家到哪兒了。

“還往那邊繞一圈呢,直接過來選給咱們這送了不行嗎!”

“要不你給騎手打個電話,說已經餓死一個了,讓他先送這邊。”齊越說。

“算了,大晚上的,萬一人家一着急摔了怎麽辦。”顧中繼續盯着手機。

齊越往外看了一眼,挺冷清的,沒什麽人了。

雖然都已經開始上班了,但畢竟連十五都沒到,還屬于過年期間,這個時間街上基本沒有人了。

他習慣性地走到窗戶旁邊靠着,把窗戶推開了一點兒,準備抽根煙。

在推窗的那一瞬間,他餘光裏看到了外面樹下有個黑影晃了一下。

他擡眼看過去的時候,黑影并沒有走開,從他這個角度能看到這人只是繞到了樹的另一邊,還能看到他上身的半個輪廓。

齊越手扶着窗戶,看着那半個輪廓,很長時間才把手收了回來,摸出煙點上了。

手指碰到自己嘴唇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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