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叉戟

“差不多了,估計還得再有二十分鐘能到了,”顧中站了起來,“你餓嗎?我找找有沒有什麽吃的。”

“差不多了,估計還得再有二十分鐘能到了,”顧中站了起來,“你餓嗎我提找有沒有什麽吃的。”

“唱,”齊越随便應了一聲。

顧中似乎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但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高開那個國影,總怕眨眼,那黑影就會突然沖出來,走進店裏。

“廚房裏是不是有電磁爐”顧中走了過來。

“有。”齊越點頭 。

顧中站着沒動,他不得不轉過了頭,又說了遍:“有。”

“你不是說除了你,別人誰也不能進後廚嗎”顧中說。

“你不是別人。”齊越往窗外彈了彈煙灰,“去拿吧,就在架子上。”

“哦………”顧中看了他兩秒鐘之後轉身去了國房樹後的人沒有走,齊越看到了在陰影裏忽明忽暗的一丁點火光,還有飄敬開來的煙霧。

齊越的心情有些說不上來的煩亂,煙抽了沒幾口就掐了。

樹下的黑影倒是堅持抽完了,在外賣騎手的車開到店門口,顧中愉快地出轉身往對街走過去迎接的時候,黑影扔了煙頭,離開了樹後。轉身往對接走過去,走得很慢,聲音起伏不平,一瘸一拐的。

齊越輕輕嘆了口氣,把窗戶關上了。

顧中已經把爐子和鍋都準備好了:“這些兩個人吃應該夠了吧”

“主要看你。”齊越說,“我就是吃個熱鬧,吃不下去多少。”

“要不要喝點兒我看酒櫃裏有瓶開了的紅酒,要不要喝掉”顧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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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兒挺好。”齊越在心裏猶豫了一瞬,但還是點了點頭,“喝了吧。”

“好。”顧中把湯底倒進鍋裏,又拿出一幾盒肉和菜,一臉嚴肅地都打開來看了看,“菜還挺多的,其實不應該吃這麽多,晚上吃太多容易胖。”

“你不胖,”齊越伸手隔着衣服在他腰上捏了捏,往酒櫃那邊走了過去。

顧中捂着腰道:“我要不是咬着牙,條件反射蹦一下肯定能把這桌菜都給掀了。

“能對抗條件反射也非常了不起了。”齊越随便拿了一瓶酒,拎了兩個杯子回到了桌子旁邊坐下,“你平時喝酒嗎”

“正常喝,不總喝,也不是一杯倒,”顧中坐下,把碗筷放好,又轉圈看了看店裏,“這咖啡店裏喝着紅酒涮羊肉,很有情調啊。

“二鍋頭也不是沒有。”齊越說,“要嗎”

“不了。”顧中搖頭,“萬一喝高了我怎麽回去。”

“不高你也回不去,打不着車了,也沒公車了。”齊越看着鍋裏還沒有燒開的湯,“我喝了酒又不能開車送你 ”

“對哦。”顧中愣了愣,“我忘了這個事兒了。”怎麽辦”齊越看到湯煮開了,夾了幾根高子稈放進去“你太神奇了,涮羊肉第一筷子涮高子稈”顧中非常吃驚。“吃你的肉,管那麽多呢。”齊越說。

“你們中年人…”顧中夾了一筷子羊肉放進了鍋裏。

“閉嘴。”齊越笑了起來,“沒完了是吧,中年人早晚收拾你一頓給你收拾服了。”

“我給你記下了。”顧中說,“別光說不練,特別像那些成天說‘你給我等着’的小廢物,說完了就跑,等得天荒地老也沒見他回來。”

“人就說讓你等着,又沒說別的。齊越笑着說。

“也是……·顧中想想也笑了,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了,吃了口肉,靠在椅背上輕輕舒出一口氣,眯着眼睛,一臉舒坦,“今兒晚上我就不回去了,守店。”

齊越雖然這些年都是一個人,身邊的人不少,但他一直游離在這些人之外,已經習慣了獨處,無論身心。

但顧中幾次三番地霸占他的避難小窩,他也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偶爾他也會覺得寂寞,只是想靠近或者被靠近的時候卻又找不到那個合适的人。

顧中應該就算是那個合适的人,他的每一步都是無心的,下意識的。

他把三樓小屋裏的玉米皮卷打開鋪成玉米皮墊子的時候也是自在的,沒有讓人有什麽不适。

“這樣寬敞些。”顧中說,“我睡這個墊子,你睡你那個‘床’吧。”

“我睡外面這個墊子。”齊越說,“我不習慣被擠在裏頭。”

“行吧。”顧中挪到裏面的草墊上,枕着胳膊看着斜頂上的照片。“看……”齊越坐到玉米墊上,拿起遙控器。

“不看。”顧中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還沒有到懷舊的年紀。

齊越笑了起來。

“你要看就看。”顧中說,“我睡覺不怕有光,也無所謂有沒有聲音。”

“就是跟豬差不多呗。”齊越打開電視,随便挑了一個電影,看了萬次的《楚門的世界》。

“你就直接說我是豬。”顧中閉着眼睛,“我也不反抗了,你是不是會有點兒失望啊”

“不會。”齊越笑笑。

顧中睡眠還不錯,加上喝了點兒酒,入睡很快,齊越對着電視屏幕發呆還沒發多久,他就已經睡着了。

齊越把音量調到最低,繼續發呆。

屏幕上的人在說什麽基本聽不見了,不過這個不影響他觀看,裏面的臺詞他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再說他現在也沒在看,只是習慣性地開着,不讓四周的氣息完全凝固而己。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微信,沒有什麽新內容,最新一條是顧中今天發的牛小排晚餐,順帶還給打了個廣告。

齊越得感謝顧中,朋友圈由于顧中的加入而變得不再是靜止的。

一部片子演完,齊越沒有睡意。

他不太會失眠,在睡覺這件事上他算是挺有規律的。

這幾年很少有什麽事會影響到他的睡眠質量,哪怕是陳鬼今天的那個電話,聽到老四回來了,他也能正常睡着。

但老四不僅僅是出來了,老四還來了。

今天樹後的那半個輪廓,他一眼就能看出是老四,更不用說後面過街時那個樣子了。

老四是個瘸子,為了大齊瘸的。大齊是齊貓貓她爸,也是自己的鐵子。

按顧中的說法,那是他和老四的老大。

齊越笑了笑,這樣的表述讓他莫名地覺得很可愛。

老四和大齊認識的時間比自己要早得多,齊越認識大齊的時候,他們四兄弟已經在一起混了很多年。

老四讨厭他的理由很簡單。

“你憑什麽也姓齊?”老四說,“你以為你姓齊就跟大齊是兄弟了?”

每次想到這個理由,齊越都會嘆氣。

但這只是老四随口找的理由,真實的原因當然不可能這麽兒戲。

有很多原因吧。齊越已經不願意再去分析老四,如果只從自己身上看,那應該是他一直不買老四的賬。他只聽大齊的,至于大齊的兄弟,愛誰誰跟他沒關系。

大齊出事之後他還能知道消息的,就只有老四了。并不是他有多願意知道老四的消息,無奈老四不肯放過他。

這些年裏,只有老四還在混,仿佛要把大齊未竟的事業完成一般執着。齊越有時候就感覺他這輩子大概就打算來回幹那麽兩件事:進去,以及出來的時候給他帶句話。

“死的怎麽不是你?”

“你最好消失,別讓我再在那裏看到你”

那裏,指的就是這裏──炮樓。

不,炮。

齊越看了一眼熟睡的顧中

這裏很像炮樓嗎?就因為這個樓面積不大但是有三層就可以這麽随意地叫人家破樓了?

炮樓啊。齊越靠着牆,仰頭看了看這個小小的閣樓。

老秦說得沒錯,圖個啥啊。

人工和成本一抵掉,也賺不着什麽錢,随便幹點兒什麽都比在這兒撐着要強。

但就像老四對江湖事業有執念一樣,他對守在這裏也有執念他跟大齊說好了,開個咖啡店,沒別的了。

他不相信有靈魂,自然也不會覺得大齊能知道他最終開了這麽一個店,更不可能幼稚地等着大齊的鬼魂來喝一杯咖啡。

他的執念就是要開個咖啡店,在這兒待着。

不過能開多久,他并沒有想過。

一開始他覺得會賠本兒,打算把手頭的錢賠完了就完事兒了,但并沒有賠,雖然賺的少,于是很意外地就這麽撐了好幾年。

這裏就是他像果凍一樣凝固着的所有生活。

只是這次老四出來,沒有走标準程序。

标準程序應該是先散布自己出來了的消息,再找人給他帶狠話,這次他是直接過來了。

這種變化讓人意外,也讓人不安。

老四跟大齊同歲,齊越覺得他也許是年紀大了,以後混不動了,要在歸隐山林之前把他小半輩子的任務給完成了。

他突如其來的決心,齊越并不怵,只是不情願,因為這樣的事就改變了自己的生活。

就算這樣的生活完全沒有吸引力,就像這樣的生活他在夢裏一直想要逃脫,但走還是留,改變還是不變,他都不願意由別人來決定。

靜觀其變吧,畢竟有些麻煩,從你選錯了路那天開始,就如影随形了。

早上他醒的挺早的,每天都差不多這個時間睜開眼睛,然後再迷糊幾分鐘,起身。

顧中還在睡覺,這位年輕人的睡相非常差,位置不夠的時候還算老實,現在一個人睡在墊子上,就很放肆了,睡得跟個開了花的三叉戟似的。

齊越打了個哈欠,起身拿了手機,對着三叉戟拍了張照片,然後準備出去外面的小陽臺。

開門的時候踢到了旁邊的小炕桌,不過他完全不在意,這點聲音吵不醒顧中,上回他起床的時候摔了個杯子,顧中連動都沒動。

現在天冷,他不出門跑步了,但是會堅持頂着寒風在陽臺上活動一下,做一套廣播體操。

這個活動內容不能讓顧中知道。

想起他那句“你們中年人”。

齊越笑笑,拿出耳機帶上手機,點出廣播體操的音頻,跟着裏面的口令開始慢慢的活動。

手,腳,脖子,扭一扭……

然後揮胳膊,擡腿,扭腰,蹦過來,蹦過去。

活潑。

可愛。

活力。

四射。

陽光。

青春。

齊越做廣播體操的時候非常認真,無數高高低低的樓,在不到一米寬的細長條弧形的陽臺上認真地做了三遍,感覺身體有些微微發熱了,才停下了。

對着眼前清晨的薄霧又深呼吸了一會兒,才摘下了耳機,轉身準備去屋裏。

有些時才得一早就先準備好……

齊越轉身的時候看到了靠在陽臺小門邊上,看他看的兩眼瞪圓的顧中。

“你……”他愣了愣,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刷新了我對你的所有印象和認知。”顧中半張着嘴,“你居然大清早起來做了起碼兩遍以上的廣播體操!”

看來他做完一遍的時候,顧中就已經站在這裏了。

好定力,好耐性。

能成大事。

“其實我做了八遍,心情好的時候能做十遍。”齊越問,“你要跟我一塊兒活動一下嗎?”

“我就一不了。”顧中搖搖頭,退回了屋裏,還是避着他,“你還真是……神奇啊。”

“你今天起這麽早?”齊越回到屋裏,把門關好,再把桌子推回原處放好,“我以為你要睡到午。”

“我撥了鬧鐘的。”顧中說,“今天要去學校報到的,我們開學了。”

“哦,對。”齊越想了想,“你們那個破學校開學還要報到啊?是跟中專部一塊兒嗎?”

“中專部已經開始上課了。”顧中眯縫着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還真是不反抗了啊?”

“已經習慣了。”顧中說。

“我也是。”齊越點點頭。

顧中又看了他幾秒鐘,轉身往樓下走:“我中午再過來了,下午應該沒什麽事。”

“嗯。”齊越應了一聲。

上回洗激用的牙刷毛巾都還在,顧中熟練地拿起來的時候,有些驚嘆于自己的自然。

店裏的這個小浴室是齊越私人專用的。很小,大概也就三平方來,馬桶和洗手池基本就把空間給占沒了,要洗澡的話轉個身都得碰到東西,難怪齊越每次都蹲在後門刷牙。

顧中蹲到後門,一邊刷牙一邊回憶齊越在陽臺上活潑認真地做着廣播體操的樣子,回憶到一半的時候,因為沒忍住笑了起來而差點兒唯了一口牙青沫子。

“吃了早點再走吧?”齊越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的,站在他身後問了一句。

“嗯。”顧中回過頭,看到他的時候沒忍住又樂了。

這回笑意太強烈,實在壓不住,最後不得不邊樂邊咳邊把一口牙青詩子咽了下去。

“笑什麽呢?”齊越彎腰掏出手機,“我給你看個更好笑的吧。”

“什麽。”顧中抹了抹嘴邊的沫子。

齊越在手機上點了兩下,伸到了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個睡得四仰八叉仿佛在飛翔的人。是他自己。

“我靠!”顧中震驚之下伸手想去拿手機,齊越很快地收了回去,轉身進了廚房。

他跟過去的時候齊越已經把門關上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幹這種幼稚的事?”顧中準備推門進去。

“後廚重地。”門打開了一條縫,齊越頂着門,一只眼睛從縫裏看着他,“閑人免進,店規。”

“你昨天晚上剛說了我可以進!”顧中說。

“過期了。”齊越說着把門又關上了。

“你……”顧中繞到吧臺的小窗口,探進袋,“把那張照片删了。”

“我又不會外傳。”齊越說,“你怕什麽。”

“我沒看清,你再給我看一眼。”顧中說。

“你當我三歲啊?這麽一句話就想騙我?”齊越笑了。

“不是,我就看看。”顧中嘆了口氣。

“看什麽?”齊越問。

“我就……看看……”顧中捏了捏眉心,“就……難看嗎?”

齊越轉過頭,手撐着案臺,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臉上明顯是繃着笑,然後才拿出手機,慢條斯理地劃拉了兩下道:“我看看啊……不難看,帥。”

“真的?”顧中問。

齊越有些無奈地嘆氣,在手機上又截了兩下道:“發給你了,自己看吧。”

顧中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立馬拿出來點開看了看,然後松了口氣道:“連臉都沒拍,到你騙人還真是一本正經,相當敬業啊。”

“要不再補一張?”齊越一擡手把手機對準了他。

顧中迅速閃開了。

早點是齊越精心煮出來的……方便面。還是用托盤端出來的。

顧中捧着精致的白瓷碗,看着碗裏的方便面,非常感動:“太有創意了。”

“好久沒吃方便面了。”齊越坐在他對面,吃得挺歡,“這個是香辣牛肉面,味道還不錯,我加了別的料,你嘗嘗。”

顧中低頭吃了一口,雖然一嘴就能吃出這就是方便面,但的确還挺好吃的。

“怎麽樣?”齊越問。

“挺好。”顧中點點頭,“你真的沒在什麽高級館子裏幹過?”

“真沒有。”齊越說,“不過也許以後我真去開個特別能裝的面館,方便面不寫菜單上,得懂的人才會點。”

“那誰能懂啊……”顧中說到一半心裏收了收,猛地擡起頭看着他,“炮樓你不要了?”

“也許,也許,”齊越說。“只是随便說一句,作為你一直認為我是個專業廚子這種至高評價的回報。”

顧中松了口氣道:“吓我一跳。”

“這也能吓着。”齊越笑了笑,“膽子是芝麻餡兒的吧?”

顧中沒說話,埋頭吃着面。

說實話,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對齊越的這句話有這麽大的反應,那天齊越問他如果炮樓沒了還會不會記得他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抗拒感。

大概是這句話的語境在某一瞬間讓他覺得,這就是齊越下一步要做的事。

他繼續低頭吃面,眼睛往齊越那邊瞟了瞟,沒看到齊越臉上的表情,但能看到齊越沒在吃面了,正看着他。

“店裏是不是……虧錢了?”顧中吃完面之後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沒有。”齊越說。

顧中看了看他面前剩下的半碗面,問:“真沒有?你都沒心情吃面了,”

“你要心疼就一塊兒吃了呗。”齊越笑着把碗推到他面前。

“滾。”顧中說。

吃完早點,小張過來了,顧中有些吃驚,炮樓十點半才開始營業,除了那天輪上值日打掃衛生的,都是指着點來上班的。

小張看到顧中正在收拾的碗,也有些吃驚:“咱們什麽時候開始管早飯了?”

“不是,那個……那是……今天也不是你值日啊。”顧中突然有些尴尬還有些心虛。

“哦,我剛送我奶奶去醫院拿藥,就過來了。”小張摸了摸肚子,“還有嗎?我還沒吃呢。”

顧中轉頭看着站在吧臺後頭的齊越,這人居然一副悠閑的樣子,胳膊肘撐在吧臺上看熱鬧。

“看我幹嗎?”齊越問。

“人問還有沒有早點了。”顧中覺得自己臉上的尴尬還沒有散去。

“有。”齊越大概一下也沒找着借口,“我給你做吧。”

“還要現做啊?那算了,太麻煩了。”小說,“我以為有多的呢。”

“小顧今天也來得早,正趕上我吃早點呢,就給他一塊兒做了。”齊越說。

顧中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合理,趕緊點點頭:“嗯,今天我們學校報到。”

“這麽晚啊?”小張愣了愣,“我們樓下那個技校剛過初六就開學了呢。”

“小張。”齊越托着下巴,嘴角帶着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小顧是大學生啊?”

“啊?”小張張着嘴看向顧中,“你們學校不是個中專嗎?”

顧中覺得自己受到一萬八千多噸的傷害,差點兒想要捂胸口了,他拿起外套拉開了門:“我走了,中午過來。”

都到門外了,他還聽到小張問齊越:“那是個大學啊?”

他拉長聲音嘆了口大氣,穿上外套,拿出手機準備給老媽打個電話,一個晚上沒回家,老媽居然連問都沒問一句。

不過老媽的電話很适時地打了過來:“你昨天沒回家?”

“嗯。”顧中應着,“你不知道?”

“誰知道啊,昨天誰都沒在家。”老媽說,“我打牌打晚了就在你小姨家睡了,你爸下午就出了。”

“哦……”顧中說,“我今天開學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老媽這會兒總算想起來問了。

“在店裏。”顧中說。

“店裏?”老媽有些吃驚,“你打工的那個咖啡店?”

感覺今天早上大家都挺吃驚的。

“嗯,我……”顧中想說我替人值班看店呢,但是沒說完就被老媽打斷了。

“兒子啊,”老媽壓着聲音,“你可不要太那什麽啊!

“什麽?”顧中愣了。

“不要太随便。”老媽還是壓着聲音,“談戀愛就談戀愛,別以為自己是個男的就可以亂來!”

“我沒!”顧中猛地反應過來,想起了“咖啡店女老板是我女朋友”這件事兒,頓時急了,“我沒有,我就是看店,替人值個班!”

“心虛什麽。”老媽噴噴兩聲,“我又沒說什麽,就是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了。”顧中挺尴尬。

“那今天回家嗎?”老媽又問。

“回!”顧中趕緊回答。

挂了電話之後他輕輕舒出一口氣。

看來哪天得抽空找個機會告訴老媽他已經跟老板分手了才行。

女老板。

說老板會讓他想起齊越,跟齊越分手他有些舍不得……分手?分什麽鬼的手!

顧中搓了搓臉,大清早的腦子還沒轉利素,老串臺。

不過  他又想起了吃面條的時候齊越說的那句話,當他以為是齊越的下一步計劃時,心裏那種慌亂的感覺。

如果炮樓沒有了,齊越也不再開店了,他就不能去打工了。

雖然他一下沒想明白就算這樣又怎麽了,但就是很不情願。

也許是習慣了某種生活狀态,習慣了生活裏每天都能見到某個人,他眼齊越泡在一起的時間比他的同學要多得多,跟同學一星期說的話加一塊兒可能都不及他跟齊越一天時間聊的。

快到學校那條街的時候,一直盯着地面的顧中餘光裏看到迎面走過來一個人,晃得厲害。

大清早的時候,街上經常有宿醉的人走過,他往旁邊讓了兩步,繼續往前走。跟這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肩膀猛地被重重撞了一下,他沒防備,被撞得往旁邊跟跑了好幾步才停下。

都讓了兩步,居然都沒讓開?他摸了摸肩,轉頭往那人那邊看過去,是螃蟹嗎?!

看清那人的時候,他發現那人也正盯着他,眼神很清醒,肯定不是宿醉那就是故意的?而且那人的眼神……顧中無法形容,帶着說不清的惡狠狠和厭惡。

他皺皺眉,不知道這人撞了他,為什麽還能展示出這樣的眼神來,但大清早的他的心情還不錯,不打算再說什麽。

跟那人對瞪了兩秒之後,他繼續往前走了。身後也沒有傳來“你看啥”的挑釁。

莫名其妙。他“噴”了一聲,忍不住又回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依舊晃得厲害。

不過這次他看清了,那人的腿是病的,而且病得挺嚴重。原來是腿不好。

“齊哥。”小張走過來,“牛奶快沒了,我打電話叫人送過來?”

“嗯。”齊越看着窗外,“巧克力粉也送點兒。”

“好的。”小張點點頭走開了。

齊越看了看身邊,今天一樓只有一桌客人,在那頭坐着,他把窗戶推開一些,點了根煙叼着。

他平時沒這麽大煙瘾,但今天就這一個小時,他抽了第三根煙了。

因為老四。

從顧中在這兒吃早點那天開始,到今天,整整一個星期了,老四每天都會從店裏門口經過一次。

一開始是晚上,從黑暗裏一閃而過。

接着就像示威一樣越來越嚣張,這會兒是中午,老四五分鐘前搖晃着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雖然沒有眼神交流,但齊越能感覺得到老四身上那種氣息。

以他混了那麽久的經驗來看,這種感覺非常準。

這是關于危險的預感。

老四這次不會輕易放過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麽做。老四沒有朋友了,也沒有找人幫他的資本,他只有自己一個人。

按說這種單幹的人齊越不會放在眼裏,真要對上了,一對一他不怵任何人。

但這人是老四,就有些不同了。畢竟老四對他一直心懷情怒。

齊越有些煩躁,一上午都沒有一絲笑容,一直到顧中避進店裏的時候,他才往椅子上一靠,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很長很慢的一口氣,憋了一個上午,在老四經過時達到頂峰,終于在看到顧中之後吐了出來。

“有創可貼嗎?”顧中走過來小聲問。

“有,二樓藥箱裏。”齊越飛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哪兒傷了?”

“手指頭。”顧中把手伸到他面前,豎着指,“打不了彎了。”

手指伸得太近,齊越不得不往後讓了讓才看清了,中指腫了,皮膚都細出亮來了,他皺了皺問:“怎麽弄的?”

“打球,接球的時候手指頭默球上了。”顧中一邊脫外套一邊往二樓走。

“又跟中專部的打球了啊?”齊越笑着問。

“少損一句你是不是要折壽啊,一天天的不放過任何機會,”顧中慢吞春地說,“都趕上幹事業了。”

“我問你啊……”齊越起身跟着往樓上走。

“拒絕回答。”顧中說。

“你手腫了纏個創可貼的意義是什麽?”齊越問。

“腫得難受啊,纏上點兒舒服。“顧中嘆氣。

“血都不流通了。“齊越打開櫃門,拿出了藥箱,“會壞死的,到時就得截肢……不,截指,那你就只能用一只手罵人了。”

顧中沒出聲,看着他。

“嗯?”齊越也看着他。

“那怎麽辦啊,現在就是腫得都疼了。”顧中無奈地說。

“我這兒有藥。”齊越往三樓走,“來。

“什麽藥?”顧中跟在他身後。

“神油。”齊越回頭說。

“喲   ”顧中眯縫了一下眼睛,“你一個單身中老年,還用得上這東西呢?”

“你不是放棄抵抗了嘛,這會兒怎麽反應如此神速。”齊越笑得不行。

“順嘴一頂。”顧中說。

“你怎麽知道我用不上。”齊越說,“你也不是天天跟我膩一塊兒,你不在這兒的時候,我夜夜笙歌……”

“就在您那塊玉米皮上啊?”顧中問。

齊越靠在樓梯上沖顧中笑了半天,最後伸手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串兒,你真挺可愛的。”

“換個詞兒行嗎?”顧中摸了摸下巴。

“你挺招人喜歡的,”齊越走到小閣樓門口,看着他,“主要是招我。”

從小屋裏把藥膏拿出來之後,齊越發現顧中還站在之前的位置發愣。

“怎麽了?”齊越晃了晃手裏的瓶子,“來,擦點兒神油。”

“哦。”顧中像是回過神來地應了一聲,跑上樓梯。

齊越打開瓶子,拿了一小片紗布,一邊把藥膏往紗布上抹,一邊介紹道:“這個藥是齊貓貓他爸受傷的時候……”

“這都過期多少年了啊?“顧中非常震驚。

“最喜歡用的。”齊越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見人就推銷,跌打腫痛,一抹就靈,他跟一個老中醫讨的,我現在用不上,不過每次路過老中醫那兒我都去拿一瓶。”

“這樣啊。”顧中坐到了他旁邊,把手放到桌上,“你現在……還總受傷嗎?”

“偶爾吧,沒什麽嚴重的傷了,一年也用不完這一瓶。”齊越說,“不過備着總能用上,你看有人打球非得拿手指頭接球,這就用上了。”

顧中笑了笑,看着他手裏的紗布道:“像屎。”

“要吃嗎?”齊越抹好藥膏,把紗布湊到他眼前。

“趕緊的,幫我裹一下。”顧中沖他晃了晃中指,“中午了,一會兒該來客人了,樓下就小張一個人。”

“串兒。”齊越捏着他手指,把紗布裹了上去,剪了膠條貼住,“你想不想換個崗位啊?”

“吧臺嗎?”顧中馬上問。

“這麽聰明。”齊越說。

“我把除了吧臺和廚房之外的所有活兒都幹完了,要換崗不就換到吧臺嗎,難道還能換去後廚啊,”顧中看着自己纏好的手指,“是吧臺嗎?”

“嗯。”齊越點點頭。

“那雜役呢?”顧中問,“你不會是要把小張跟我換一下吧?”

“我有那麽無聊嗎?”齊越掃了他一眼,“就是那個吧臺,那小子叫什麽來着……有顆痣的那……”

“小羅。”顧中說,“咱這兒一共兩吧臺,你只要說是那個吧臺,我就知道了。”

齊越笑了起來:“小羅不幹了,我打算再招一個打雜的,你去吧臺。”

“太好了。”顧中愉快地鼓了鼓掌,“說真的我都快沒期待了,再過幾個月你讓我去後廚我估計都高興不起來了。”

“廢話,讓你去後廚你估計得哭。”齊越把藥瓶蓋好,“行了下去吧,把咱們那個傳家寶招聘牌子拿出去挂上,招到人之前你跟小張吧臺,雜活兩邊跑吧。”

“好。”顧中起身下樓去了。

齊越看着他的背影,伸了個懶腰。

“恭喜啊。”小張在吧臺裏站着,“其實你早就應該換到吧臺來了。”

“小羅要不走,我還得打雜。”顧中拿了一小地膠把傳家寶“海報”粘到了玻璃門上,“到時有什麽不懂的你得教我。”

“那肯定,”小張笑着點點頭,看着他進來之後又壓低聲音,“哎,那邊窗口,那人站半天了,要幹嗎呢?”

“什麽人?”顧中回頭往最邊上的窗口外面看了過去。

窗外人行道邊兒上,最大的那棵樹旁邊,靠着一個人。

看清這人的臉,确切是看清這人的眼神之後,顧中愣了愣,這眼神他見過。

雖然已經過去挺長時間了,但他還是能記起來,這是那天在學校附近狠狠撞了他一下的那個腐子。

這眼神……顧中轉回頭:“這人我見過,大概住附近吧,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怎麽了?”小張問。

“那天我都讓開了,他還能撞到我身上,還瞪我來着。”顧中說。

“喝多了吧?”小張說。

“沒聞着酒味。”顧中嘆了口氣,“不知道怎麽回事,沒準兒真是五院跑出來的,唉。”

“牛奶送來了沒?”齊越從樓上下來問了一句。

“沒呢。”小張說,“說一點半之前送過來。”

“行。”齊越點了點頭。

“哎,齊哥,你以前見過那個人……”小張往窗戶那邊看過去,“哎?走了啊?”

顧中轉頭,發現那個病子已經沒在樹旁邊了。

“什麽人?”齊越問。

“一個男的,一直往店裏看。”小張說,“小顧說他見過那個人,是個瘸子。”

“不清楚。”齊越的眉毛擰了起來,“餓了吧。”

“也有可能。”小張笑了起來。

順中看了齊越一眼,沒有說話。

小張可能沒有注意到,但他卻看得很清楚,齊越的臉色一下變得很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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