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年
“言總,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點。”俯首桌案的人頭也沒擡,醉心工作,囑咐完一會兒發現人還站着,擡頭,自家秘書正躊躇的樣子,看得言航心裏煩躁,“你想說什麽?”
“沒有,”鄧敏清摸着後腦勺,猶豫着還是把話說出了口,“言總也點回去……”
“回去幹嘛?”給人當牛做馬?
言航冷冷注視他,這家夥明知道他回去跟家裏老頭子只有冷場的局面,居然還這麽勸他,果然是他派過來的,居心如此不良。
他的想法可沒瞞着鄧敏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鄧敏清看得胃疼,卻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不是,我是說林小姐那邊,言俏也在那邊不是嗎……”
“鄧敏清你是不是不想回家?”言航冷眼打斷他,“那好啊,我手上這些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言航作勢,站起來要走人,鄧敏清急了,“沒沒,我說完了,這就走,這就走。”
說着,生怕對方不相信他,拿了東西掉頭就走,邊走邊念叨,“言總也早點回家啊,祝您春節快樂,我走了!”
然後一陣風似得,沒影了。
言航等徹底沒了聲音,才坐下來繼續工作。
春節前夕,該做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其他人也早已放假回家,只有言航,磨磨蹭蹭在公司裏摳摳這兒,掐掐那兒,拿着明年的計劃安排看了又看,就是不回家。
言俏被林六月接走了,這是一早就說好的。
言航煩的不是這個。
只要一想到他馬上又要回到那個巨大的鳥籠裏,他心裏就悶得慌,那裏只有一個與他八字不合多年,又不得不面對的父親,父子倆的新年,翻不出什麽新花樣。
剛這麽想,辦公室電話響了,言航接起。
Advertisement
“嗯……”
“好的,我知道了。”
“……馬上。”
言航挂了電話,手肘撐着桌面,使勁地搓了兩把頭發,好像這樣能把自己心裏的郁氣抓沒了,然後兩秒後,又緩過勁兒來,繼續面對。
家裏打來的電話,那位年事已高的老管家吐字清晰,目的明确地問他什麽時候回去,說家裏什麽都準備好,就等他一個人了,口氣溫和有禮,卻依然讓他感覺到壓力,最後還溫和的加了一句‘老爺也等着您回來’完全沒有溫暖助攻的意思,在言航聽來,就是兩個老年人欺壓他一個小的罷了。
真麻煩。
慢吞吞收拾好東西,言航還是認命,準備回去了。
關上辦公室,再回頭瞄一眼空無一人的辦公區域,給自己打
打氣,向電梯走去。
一拐角,驀然出現在視線裏的身影讓他停下腳步,直勾勾看着看着那一團鮮紅。
是,那是個穿着一身鮮血的人。
言航承認自己被吓到了,吓得不敢動了。
“誰!”但是說一個字的力氣還是有的。
聽見他的話,那個姑且像是個女人的生物站直了靠在牆上的身子,回頭。
好一張鬼臉!
化得有指頭粗的眉毛,慘白的面容,衣服同色的唇,大紅大白,就是活脫脫的女鬼形象。
言航腿有些軟。
他看見那女……人一挑眉,帶着風雨欲來的架勢,開口說道:“哎呀,言總好讨厭的啦,這麽快就忘記人家了啦~”
言航腿一抖,差點一頭撞在牆面上,他扶着額,不想說話。
言航受精英教育長大,除了精準的處事能力,其他亂七八糟的也學了一手,對聲音的辨認度也是一項,比如說這人一開口,他就已經确定是誰。
“許小姐有何貴幹。”他咬着後槽牙問道。
沒錯,眼前這個鬼就是只跟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許萬欣。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冒出來,出場方式還這麽驚悚,言航雖然讨厭形式主義,卻更讨厭沒形的行事方式。
比如眼前這位。
“呵呵,這不領導交代了讓我倆好好相處嗎?我就來接你來了。”
言航跟着呵呵,“這就不用了,畢竟我們之間沒有特別的關系不是嗎?”
“沒有不是可以培養嗎?我知道言總是個內向的人,但也不能攔着我主動不是。”
內向個鬼,一顆急欲吐槽的心快要壓不住恐怖。
言航還是堅持搶救一下,争取不讓自己的人設崩得更慘,“不用了,而且你這麽做她知道嗎?”
“TA?”
言航嗤笑嗤笑一聲,裝得還挺像。
“林六月。”
許萬欣歪頭,依舊是嗲着聲問道:“那是誰?”
言航臉色有些不好了,他覺得許萬欣是在耍他。
“你不認識?”
“廢話,認識我還問你做什麽?”
——那要是你想耍我而已呢。
這句話沒出口,言航頭暈暈的,他靠着牆,擡手揉了揉額跡,心裏憋住氣,忍住又問了一句:“你真不認識?”
不可能的,當初林六月替人來相親,後來碰見許萬欣的時候她也能認真的說出當晚的一些細節,那個是真是存在,但是問題是許萬欣和林六月,雖然那個時候她準确說出來許萬欣的名字,那麽他們倆就不可能不認識,難道只是一面之交,可這樣也……
“不知道,誰啊?”
言航腦子的弦砰一聲,斷了。
終于,被人一直戲弄的火從心頭起,言航黑着臉擡頭,帶着顫抖斥責許萬欣,“你在開什麽玩笑……”
是玩笑嗎?
言航又忍不住自我懷疑,然後慢慢慘白了臉。
玩笑的話,這也太真實了。
他愣愣望着對面的許萬欣身上慢慢冒出霧氣,染血的衣服像是突然褪色,血紅的氣絲向四周蔓延,視線裏觸及到的一切,都成一片血色。
而許萬欣,已經不複剛剛的摸樣,不過就是一個穿着正常,素臉也擋不住妍麗的女孩子,正疑惑地望着他。
言航想開口讓她快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他沒法開口說話了,也看不見眼前的路,看不見遠處的電梯,周圍的一切都變了,變成無邊的血海,他和許萬欣在那裏,就要被吞沒。
窒息感如潮汐般撲過來,言航漸漸不能呼吸,意識也正在遠去,他看着自己倒下,慢慢撲進那片紅色裏,壓迫感越來越重,氣息越來越短,他最後的感覺,是有人接住了自己,然後利落的敲了他後勁,就徹底沒了知覺。
言航能看見不好的東西。
雖然只是偶爾,但是每次一到這個時刻,幾乎都是在他心情最為糟糕的時候,也導致他每次都會被放倒。
對,就是什麽都沒被做過,卻莫名其妙的倒下了。
父親說他是被吓得。
言航每次聽到都會氣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否認這個說法,還是不認同父親每次說這話時的心情。
那種恨鐵不成鋼樣的遺憾,是他心裏永久的痛。
所以他才想拼命的證明自己,可以獨立生活,因為那些情況,幾乎都只會出現在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林叔叔說,那些連鬼怪都算不上的東西,專挑心智薄弱的人下手,它們沒有目的,就無法掌握具體時機。
決定性的東西只是當事人的心态,有些意志堅定心态強橫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比如他父親言歸沉,可大多都是一些自己吓自己的膽小鬼,比如言航。
林叔叔說這話的時候,一點沒有想着避諱他,直白地指出問題所在。
言航根本無法反駁,也無法啓齒。
所以他一直當這是種迷信,并不斷的催眠自己,成年以後遇見的少了,也漸漸不當回事兒。
然後到了除夕這天,一腳踩進一個坑,不管是時間還是地點都給了他當頭一棒,大呼着讓你不信,讓你不信。
言航有些想笑,他現在意識挺清醒的,明白自己還是昏睡着,類似于精神或靈魂之類的東西确實醒着的。
也沒有做奇怪的夢。
從小開始,言航總會做一些夢,不怪誕,可是詭異。
他老是夢見自己沒有遇見過的,但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比如父親和林叔叔的相識的經過,比如自己的母親,生下自己之前的事情,和執意要生下自己的事情。
言航的母親死于難産。
他從未見自己的母親,卻清楚她所用的事情,這件事他沒和任何人說過,包括父親。
後來長大了,思緒開闊了些,言航漸漸明白,他在出生之前或許就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像一個透明人,當開始有了形體之後,母親的就死了。
也是為什麽所有夢的最後,都會以一片血紅作為結束來驚醒他。
這就是一場輪回。
他從父親複雜的眼神體會出來。
所以言航厭惡自己,也讨厭禁锢着他的父親,父子倆的關系也是一天比一天差。
言航不清楚自己在父親的心中意味着什麽,可是他明白自己并不想要這樣的關注,所以不管是什麽,言航在心裏統統否決了。
不交談,不對視,不來往。
最終也只是這樣而已。
唯有死亡才能将他們分開,這句本該是浪漫愛情裏的誓言,卻被言航當成唯一解決問題的方式,他不希望誰去死,只是決定一個期限,這期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要忍耐。
意識開始慢慢沉睡,卻也是緩緩醒來。
言航感覺有人拂過他的臉頰,帶起一絲涼意,這是……在給他擦淚嗎?
冰涼的手卻帶着無限溫柔,這個是——
“林叔叔……”
“嗯,醒了?”
言航睜開眼睛,模糊視線裏,錯落着熟悉的布局,床邊坐着一人,視野清晰後,言航能清楚看見對方頭上的白絲。
比上次見面時更多了。
那位儒雅溫和的林叔叔,見他醒了,勾唇笑了笑,然後拿起手邊的漁夫帽戴上,“醒了就起來活動活動,不要老在床上躺着,身體有毛病就趕緊治,不然會拖垮你的精神,今年就不要出去了,多在你爸身邊呆着。”
聽着聽着,言航慢慢變了臉色。
林叔每次看完他都會來最後那一句。
他以為他現在這麽大了,不需要,結果又給轉了回來。
林孝書光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輕聲說道:“沒有什麽事兒是那麽容易的,別太看得起自己。”
“我知道……”言航喪氣,這打擊人的模式也是一如既往。
不過這位長輩相對于他父親,言航還是樂意和他相處,看他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也很羨慕,可這時人家話鋒一轉說家裏有家宴,不然他才不會過來,他爸親自去接都不一定會來,把言航心裏那點小溫情打擊的七零八落。
人走後,言航陪着父親吃了今年最後的晚餐,飯後,一大一小在客廳裏看書看電視吃水果,偶爾對答,就這麽熬到了十二點。
“言航,新年快樂。”言歸沉第一個從沙發上站起來,身子晃了一下,言航伸手之前就已經被管家扶住。
言航盯着對方放在幾上的紅包,看着他由着管家扶了一會兒,然後自己回房睡覺,鼻子裏泛出一陣酸楚,不由捏緊了手機,低聲呢喃:“新年快樂,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