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六月

言航久違的失眠了。

這被林六月治好的毛病,也因為她複發。

雖然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症狀所在。

昨天林六月說那句話時的神情,言航能感覺出來不是開玩笑。

和林六月在一起的日子長了,言航能感覺她慢慢放下了那些掩飾,有時候一身冷冽地撲過來,連同一身消毒水味一起的,還有或許不久前還在沸騰的殺意。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對他。

心裏也曾經隐隐地生出些害怕,但是下一秒這些恐懼心理就都會被她一一帶走。

這是他愛人,為何懼怕?

言航反複質問自己也不曾得到答案,只能縱容自己心甘情願地接受,仍由六月将自己拉扯進那個他父親都不敢踏足的世界。

聽起來是很諷刺,父親明明和林叔是那麽好的朋友,卻始終守着一條看不見的界限,絕不越雷池一步。

現在想來,或許真正和林叔有關聯的,是他。

用林叔的話來說,他們倆,有緣。

所以從小到大,言航那裏不好了不舒服,甚至都不用通知,林叔自己就會過來。或者這麽說,他遇上事兒的時候,林叔正巧都在國內。

不是一個巧字能形容的。

言航腦海裏浮現出早年林叔和他相處的一些畫面,那是個話不多的人,但是對他說的每一句,都被牢牢篆刻在心頭,時時拿來鞭笞自己。可就是這麽一個人,跟自己的女兒卻形同陌路。就好像在一個家裏,卻吃着兩鍋飯,不存在一絲聯系。

再想想六月和言俏之前情同母女的相處,和林六月那句冷若冰霜的話,言航心痛得不能呼吸,每想一個細節,肺葉就像被人拿了刀刺了又刺,這兩個本該是他最親的人,現在卻被放在了天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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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航進退兩難。

他翻了個身,正對着林六月。

窗簾半攏,盈盈的月光照進來,襯得林六月臉上泛光。

她睡的正香,一點不為自己的行為犯愁。

這點讓言航很羨慕,不,應該是林六月身上很多特質都讓他很羨慕,羨慕她直率和赤誠,羨慕她的強大與無畏,還有沒心沒肺。

到這兒他又不是滋味。

憑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煩惱?

作惡的手攀上白嫩的臉龐,細膩綿長的呼吸噴在手心,那麽一瞬間,言航都覺得他能主宰這個生命。

真的一點防線也沒有。

這樣的坦白的姿态讓他心裏一陣吃緊,說不上痛,硬要形容的話,就是止不住的酸。

壓下那股酸意,言航手裏一個不察,狠狠捏了林六月一把。

對方的呼吸瞬間成了亂碼,人也急躁地哼哼了兩聲,見他還不把手拿走,便自己伸手扯下來,按在自己肚子上。

言航吓得不敢動了。

不過一會兒,他感受着那頭肚皮上的起伏,卻慢慢沉進了夢裏。

奇人有奇效。

他由衷地祈禱這不是噩夢。

第二天天一亮,言航和林六月向林家出發。

在言航強烈要求下,開車去的,他十分強硬地拒絕了林六月把他一路扛過去的提議。

他是要面子的。

對此林六月沒多說,只是一上副駕駛就閉上了眼睛。

這讓言航有些不虞,他還想再路上打探點什麽東西出來呢。

結果現在好,這人是打算直接睡過去咯。

“六月?”他輕輕喊她。

林六月手指動了動算是回應。

“為什麽……”言航默默屏氣兒,“我是說你對言俏,是不是有什麽意見啊?”

林六月睜開眼睛,目視前方,語氣淡淡的:“怎麽說?”

“你說她跟你沒關系,嗯……過分了吧。”言航的語氣也很淡然,可林六月依舊從裏面聽出些情緒來。

“有什麽不對嗎?”林六月回頭看他,像是看一外星人似得,“我沒有生過她,能有多大關系?”

言航皺眉。

“不僅是我。”顯然,林六月還有下文,“還有你,她不是你的女兒,這一點你要分清楚,自己根本沒有種這個因,怎麽會有果,硬要說的話,她和你是寄養關系,和我是路人關系。”

“可是……”言航想要反駁,可是林六月的話也沒有太大的邏輯問題,真正讓他反感的是林六月語氣裏透骨的冷漠,和林叔如出一轍的林氏冷漠。

“可你之前和她不是很好嗎?突然這樣,我不能适應,言俏也不能。”

“她怎麽不能。”

林六月神色冷冷的,完全沒了以前的軟萌,“如果她的母親也是‘六月’,那麽見到我就不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但她就是沒有,那就說明我不是,或許在她的心目中不是,所以無法向對你那樣對我。”

言航一驚,他怎麽沒想到這一點。

可轉念一想,那又如何,他不是林家人,對于言俏這麽怪異的存在,無法冷漠地站在一邊觀望。

他索性不和林六月說了,一切都要等見到言俏才能溝通。

言航停止這個問題,而林六月顯然還在戲裏,她的目光落前方無盡的樹海裏,幽靈似得飄蕩着,“況且,誰告訴你一定要對自己的孩子溫柔的。”

仿佛心底傳來的呓語驀地擊中言航,他猛地一抖,手差點握不住方向盤。

瑪德,這孩子怎麽能挑這種時候說這話呢?要出人命好吧。

只能靠內心瘋狂吐槽壓制酸意的言航,根本不敢回頭看林六月,他怕自己那一眼,徹底把自己搭進去。

很快,車子行之山腰上,言航在林六月的指揮下開上了小路,林子裏陰森的瘴氣讓他看不清眼前,但是只要林六月告訴他能走得,他絕對是好不猶豫的,哪怕是懸崖峭壁。

剛跨過一個陡壁的言航,捏緊了方向盤,心裏如是想到。

“大多都是障眼法,只有視覺效果,這次我帶你過一次,下次你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反正拐進來朝着它們給你開的道兒走就行。”

林六月一邊想他交代,一直遙指窗外。

他們還在林子裏,所以那個它們,或許是藤蔓荊棘,或許是大小枝芽,還有可能是那些白白霧霭。

言航望着前方散開的霧,一絲不茍的把車開過去。

又開了一陣兒,突然有風吹來,吹散了霧和言航的抑郁,不用林六月說,他知道他們到了。

前方能看見山水的輪廓,言航興奮地一踩油門,不想車身一個趔趄,差點翻車。

“你慢點。”林六月抓着扶手,急吼吼沖着他喊。

言航放慢速度後,不由探出窗外看個究竟,不看還好,一看人都不行了。

他走的哪裏是路,分明由荊棘編制而成的藤梯,也就之比車身寬一點,人往下一瞅,除了幾根藤條,就只剩深不見底的溝壑森森得杵在那兒,言航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想要被奪走了一般,噎的他趕緊退回車內。

原來真不是障眼法。

剛剛面不改色的開過懸崖,飛過樹頂,在迷霧中狂奔的言航,深刻的體會到了來自森林的惡意。

車子終于過了橋,停在馬路邊上,言航松口氣,從後視鏡裏能清楚地看到那條藤梯慢慢在分散,一條一條的松開,有條不紊地縮回兩邊岸上。

呼——

林六月也送了一口氣。

言航回頭看她,不明所以。

“你不用怕。”對方還在安慰他,“放心大膽地開,不管你什麽走位它們都能接住,保證不掉下去。”

說着,還真誠地給豎了個大拇指。

言航翻個白眼給她,準備繼續趕路時,林六月又說話了,“但是還是別太折騰了,你把它們弄疼了的話,它們要給跟六月或者是二哥告狀的,到時候二哥就要來找你麻煩。”

言航踩油門的腳一頓,被這群東西小氣的設定給驚到了,不由擡頭盯着不遠處的人家。

別慫啊言航,眼前比這還兇猛的妖魔鬼怪還有一堆,可要撐住啦。

心裏這麽一想,言航毅然踩下了油門。

言航曾無數遍的幻想林家的模樣,最開始只是一個世族大家的影子,在知道他們擁有那樣的能力後,又變成了類似于電影裏活在黃泉岸邊的邪魅鬼影。

總之怎麽詭異怎麽來,卻獨獨沒有眼前的樣子。

立于群山環抱之間,處于世俗煙火之下。

主宅是三棟不算很高的樓房,各居一隅形成一個穩定的大三角,在中央是巨大的花壇,裏面除了一個大的有些離譜的古樹之外再無任何活物,跟外面茂盛的森林形成鮮明對比。

問題就在這顆古樹。

言航愣愣望着它,如同仰望一個不知名的古跡。

他看着上面錯綜繁雜的枝條,和上面盛開于枯枝的花朵。

沒有樹葉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們的時間,一個骨朵冒出到血色綻放,居然只在一眨眼的瞬間,然後下一個瞬間,它們就絕然地跳下枝頭,在空中飄蕩幾許,消融在塵土之上。

言航看得清楚,它們是在接觸土地的那一刻就立刻消散了。

不是敗落,而是消散的無影無蹤,整個花壇,就是在下着一場壯烈的花雨。

這個場景給了言航極大震撼。

那只是普通的生物,不是精也不是怪,卻無端讓人敬畏。

尤其是那個極為短暫的誕生和消逝,不知為何讓他悲從心來,那個瞬間以他作為人的三觀來看,極其鮮豔又悲壯,正如同這世間多數生物的寫照,它仿佛在諷刺地笑着說道,他們那些經過緩慢時間磨砺出來的東西,對于這個世間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都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

言航反射性搖頭,他想反駁什麽,肩上卻出現一只手施力按壓。

“言航?”

是林六月。

言航轉頭,對方正睜着眼看他,眼裏什麽也沒說沒問,他卻從裏面體會到了悲涼。

他擡起手,擦了擦自己并不存在的淚,示意對方沒問題後,跟着她一起走進一棟樓裏,沒有再回頭看,也不敢再看。

言航進到屋裏,見到了傳說中的家主林七月,和她身後滿臉淚痕的言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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