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正不是商公子那樣的。”葉汝音哪裏不知道葉汝雪是在笑話自己老往皓月軒跑，一時間咽下去的紅棗糕噎在喉嚨裏，難受極了。

“這是怎麽了……”葉汝真看她面色緋紅，連忙起身給她倒茶，“快喝點水，”

“你啊，老作弄你妹妹。”葉夫人輕輕的給葉汝音拍着後背，給她順氣，葉汝雪面上也是紅紅的，是被人說中少女心事的那種嬌羞。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這個小妹妹厲害着呢。聰明，通透，若是她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所以她自小就特別努力，就是希望父親能夠先看到自己。如今，她果然成為了父親最器重的女兒，葉家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妹妹可還好？”葉汝雪捏着手裏的絹帕，站起身擔憂的看着她。

“死不了。”葉汝音好不容易順過了氣，惡狠狠的瞪了葉汝雪一眼。“娘，我回屋去了。”

葉汝音不高興便喜歡躲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去，這是自小養成的習慣，她站起身便要走，葉汝真回頭看了看娘，葉夫人點了點頭許她跟着去了。這個小丫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葉汝音過着披風，面上紅紅的，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但是翹着粉嘟嘟的小嘴，着實是可愛。

葉汝真挽着自己妹妹的手，笑她，“還在生氣？”

“也不是。”葉汝音搖頭，她就是不開心罷了。“爹娘都寵她一人好了，什麽好事兒都她占了去。這也沒啥。可是，她偏偏還仗着爹娘的寵欺負人。”

“爹娘哪裏獨寵她一人？”葉汝真笑着刮了刮葉汝音的臉，“這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規規整整的齊三份呢？誰也沒比誰多，誰也沒比誰少。咱爹娘可是世上最公平的爹娘了。”

“那為何就她能自己挑夫婿，姐姐就得聽爹安排呢？”葉汝音就是氣這個，她其實也有一點是為自己擔憂的，她也怕自己得按着父親的意思嫁人，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哈哈哈，阿音原來是為了這？”葉汝真笑了，她沒想到阿音竟是為自己在打抱不平呢。這個可愛的好妹妹。

“可不是，姐姐為何不能嫁心儀之人？姐姐如此好的性子，為何就偏要任人揉捏？”葉汝音一腳踏進了自己的玄音閣，聲音就比之前更大了些。她可不怕這些話傳到爹爹耳裏，她本就是這樣想的，誰要傳便傳去。

“阿音為何會如此想？”葉汝真讓常月趕緊将門關上，雖說葉汝音這裏離大廳最遠，平日裏沒事下人們也不會來，可一個不小心傳到父親或者爺爺耳裏，也免不了要有一頓責罰。為了自己的這樁婚事，大可不必。

“難道不是？”葉汝音脫了披風，讓常月點了暖爐去備茶，她褪去鞋縮進了卧榻上。

葉汝真想說還真不是。可是一看到葉汝音氣成這個樣子，便挨着床榻坐下，拉着她的手，柔聲問她，“妹妹可是對蘇家公子心儀已久？”

“嗯？”葉汝音沒想到姐姐會忽然問她這個，耳尖一紅，是還是不是哽在喉嚨裏頭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呵呵，看阿音這個反應便知道了。”葉汝雪看着她，微微的彎着唇角，手裏頭捏着她柔軟的小手。她眼睛轉向暖爐上飄散出來的袅袅炊煙，像是自說自話，又像是小時候給她講故事般，婉婉說道：“阿音，喜歡一個人很甜蜜吧。就算是遠遠那麽看上一眼，就覺得心裏的蜜都要溢出來，不自覺的就想要去靠近他。”

“想了解他喜歡吃什麽，喜歡看什麽書，他是喜熱還是喜涼，他愛穿什麽樣的衣服，他平日裏都跟什麽人來往，甚至，他的志向，他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然後你會被他的一舉一動吸引，被他的情緒感染，他愁苦你便也愁苦，他快樂你便是快樂的。”

“你希望有一天他能看一看你，哪怕就一眼呢。可是一旦他看了你一眼，你好像想要的又多了一些。可以跟他說句話麽？哪怕就一句呢？然後更多，更多，……直到，你覺得這一切都已經不足夠了，你便會自私的想着，把他變成我的吧，哪怕就那麽一天呢。”

“姐姐……“葉汝音聽得呆了，懵了，她都不知道姐姐心裏頭有這麽豐富的情感呢，她也從來沒有審視過自己的內心，她對蘇皓塵也是這般麽？會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快樂悲傷。所以，這便是姐姐說的，愛，麽？

“所以，阿音。要嫁給孟洛辰，是我的意思。不是爹爹的意思。我心儀他已久，不管他外表如何風流，可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葉汝真笑着捏了捏葉汝音的鼻子，起身站了起來，“快要吃晚飯了，我回屋收拾收拾，你一會兒也別晚了。”

直到葉汝真走了出去，常月将茶端進來，葉汝音也都還在慢慢回味她說的那些話。好半天她好像才回過神，姐姐喜歡孟洛辰！她喜歡他！

可是姐姐說着那些話的時候，明明還是有一點苦的啊。苦苦的思念着一個不知道喜不喜歡自己的人。還是說，孟洛辰其實也知道？

葉汝音忽然掀開被子爬了起來，吓了常月一跳。

“小姐，你這一驚一乍的是要幹什麽啊？”常月連忙蹲下來給她撐鞋，又立馬把披風給拿在手裏頭。

“你拿披風幹啥，給我梳頭。”葉汝音坐到化妝鏡前，心裏頭還在想着，姐姐喜歡那個孟三，那蘇皓塵一定是知道的。他那雙眼最是明亮了，似是能看進人心裏頭。她就說怎麽蘇皓塵一直幫着那孟洛辰呢，他早就知道姐姐喜歡那人！

“小姐，你這着急忙慌的是要幹什麽啊？這一會兒孟家公子過來，便要吃晚飯了呢，你這……這是要出去？”常月都怕了這三小姐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天天不按常理出牌，每次老爺數落下來都說是她沒把小姐看好了。可是，小姐要出門，她哪兒能看的住啊？

“我出去一趟，晚飯前回來。”她起身就走，也沒管常月是如何苦大仇深的拉着一張臉。

“欸，小姐，披風……”常月看着手裏頭還攥着小姐的披風呢，更愁了。這春日裏最易得風寒一個不小心就得感冒，這可如何是好啊。

葉汝音出門就叫了一輛黃包車去皓月軒，今日陽光正好，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多了起來。各色布匹、百貨、糕點店鋪門前人頭攢動，叮鈴鈴的自行車聲和電車鈴聲更是讓車水馬龍的街頭更顯熱鬧。

經過一間書肆的時候，葉汝音讓車夫停了車，“行了，就在這裏吧。”

她從手裏的提包裏頭拿出碎錢幣遞給車夫，便匆匆走進了書肆。這間坐落在汾陽街中心交叉口的書肆是岚城最大的報紙、書籍租賣堂了。裏頭能買到很多別處沒有的報紙、藏書。

“葉小姐來了？今天想要哪方面的書？”書肆店主陳先生熟悉她，她常跟着蘇皓塵來這裏看書，買報。

“陳先生，要幾份最新的岚城商報，上次的那本《西晉王朝》下部到了麽？”葉汝音在高高壘砌的書架前站定，淡淡笑着跟眼前戴着一副老光眼鏡的陳伯說話。

陳伯五十來歲，就是個老實看店的書肆先生，唯唯諾諾的笑着迎接每一個走進店裏的客人。“到了到了。還是跟往常一樣，給您送到府上？”

“不必了。幫我包起來吧。我直接帶走。”她拿出銀票，放到臺面上，像是裝作不經意的問了句，“蘇先生最近來買過書嗎？”

“來過的。蘇先生是常客，他愛看那些個洋文書，一到店老板就會通知他來取。”陳伯用一張厚厚的二黃紙将葉汝音要的報紙和書包起來，用紮線捆了捆，系好了遞給她。

“謝謝你，陳伯。”葉汝音笑着接過，将書抱在胸前往外頭走去。

葉汝音從書肆出來後，蹬着腳上的皮鞋往皓月軒走。去書肆，只是臨時起意，可是卻買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本書。她對歷史不怎麽感興趣，這本書前半部講了些西晉的歷史，可是從中間某一個章節開始卻宣講的是女權主義和現下最新潮的思想，葉汝音對此非常的沉迷。

《西晉王朝》這本書是她無意間在書肆裏頭看到的，剛開始的時候老板不賣，還是蘇浩塵替她說了幾句話，老板賣了蘇浩塵一個面子，才将書賣給她。還特意囑咐說，不可借予旁人。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疑惑不解，可是上半部看至接近尾聲的時候，她恍然悟到了老板的深意。在現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保守派和先進派争鬥不斷，各軍隊之間的格局又非常不明朗，這種書，的确很容易被判定為有反動煽動性。

今天來的時候，她還怕老板不賣給她。沒想到，陳伯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立馬找出來就給了她。

這是今天讓她覺得極為欣喜的一件事了。她的步子歡快了些，聽着街道兩旁的叫賣聲和各種南腔北調的說話聲，也不覺得心情煩悶了。

她走出去之後，陳伯斂去了笑意，到外頭的電話亭打了個電話，“老板，剛剛葉小姐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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