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浩塵一口将碗裏的涼茶飲盡，他刻意忽視孟媛媛看着他的目光，擡眼望向自顧自喝茶的孟洛辰。“這次的插畫還是交給畫家？“孟洛辰放下茶杯，嗯了一聲，“你倆配合得挺好的。我覺得她挺懂你的意思的。怎麽？你想換人？““那倒不是。“蘇浩塵緊抿的薄唇松了松，”我的稿子出來得都晚，我是擔心來不及。““放心！加班加點都會趕出來的。上頭挺重視的。最近峰哥還在問，你願不願意去北川，駐紮在那邊的人可能心态有點兒崩，想回來。“孟洛辰手指在桌子上敲着，迎着孟媛媛投來充滿怒意的目光，扯着嘴角補了一句，”不過我給你回了。“孟媛媛放了心，蘇浩塵卻皺起了眉。“為什麽？你明明知道……““你瘋了吧。你這個樣子怎麽去 ？“孟洛辰也有些急了，去北川是機會，也是蘇浩塵的心願。可是他如今這個身子骨，怎麽可能去？
“我什麽樣子？“蘇浩塵冷冷的看着他，“連你也覺得我如今是個廢人？”
“浩塵，你明知道我不是……”孟洛辰情急之下說錯了話，急着想找補回來。
“不是有意把心底裏的想法說出來？不是刻意要打擊我？還是怎麽？”蘇浩塵嗤笑了一聲，“我哪怕只有一只手，我也能去北川！”他蹭的一下站起來，仿佛全身隐藏着的刺都伸出來呈現出自我保護狀。
“浩塵！”孟媛媛拉着他的衣袖，輕輕的扯了扯，“浩塵，你明明知道我哥他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兩兄弟，何必呢？”
“孟洛辰。”一道清亮的嗓音從店鋪門外響起，葉汝真一襲精致的蛋白色旗袍，點綴着極其細小的梅花，她就那麽逆光站在陽光下，顯得遺世而獨立。
“阿真？”孟洛辰有些驚訝于葉汝真竟然會出現在這裏，他站起來，盯着她，看得有些愣了。從葉汝音走後，他們也不過只見了匆匆兩次，他每次來岚城都事務繁忙，還得照顧蘇浩塵，根本無暇顧及她。
孟媛媛看着葉汝真一直看着自己，視線掃到自己拽着蘇浩塵的衣袖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松了手。
這是蘇浩塵出事後第一次在岚城和葉家的人面對面。他有些不知所措。特別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實在難以跟之前那個蘇家大少爺相提并論。
所幸葉汝真并沒有走進來，她就站在那裏微微笑着，等着孟洛辰出去。
“我先去一下。”孟洛辰出去，蘇浩塵趕緊背過身，坐下。
孟媛媛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和尴尬，她坐到他身邊，轉頭看向他，“沒關系的，距離這麽遠，她不一定能認出你。”
蘇浩塵木納的點了點頭。他垂着頭，撐在桌子上的左手緊握成拳，微微發抖。
孟媛媛眼裏泛起了薄霧，她從桌子下安安靜靜的握住了蘇浩塵的手。
×
葉汝真站在涼茶鋪外頭，看着孟洛辰從裏頭走出來。她眼神一直盯着那個穿着白襯衣，佝偻着脊背的男人，很瘦很瘦，側臉看着棱角分明，那随意往過來的眼神中給她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她不免的多看了兩眼。一直到她看到孟媛媛拉着他衣袖的手，松開，然後兩人坐下，然後她看到孟媛媛悄悄拉住了那個人的手。
“看什麽呢？”孟洛辰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這麽大個帥哥站你面前都能走神啊？你在讓我懷疑我對你的吸引力嗎？”
“少貧嘴。”葉汝真紅着臉看他，“來了岚城也不通知我，還好今天劉管家過來查點運輸隊的貨物，說是好像見着你。要不，我還不知道你來了。”
“所以你就來了？”孟洛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的笑總是自帶一種狡黠，“是怕我金屋藏嬌，還是移情別戀？”
“孟洛辰！”葉汝真不是好開玩笑的性子，她能這麽輕松的跟孟洛辰打趣說兩句，已是極限。在他面前，她始終還是端着葉家大小姐的架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好了，不逗你。”孟洛辰笑着拉着她手，”走吧，送你回去。這裏風大塵也大。““嗯。“葉汝真這才轉身準備走，她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人的背影，總覺得眼熟，可又跟自己認識的人對不上號。
“诶，剛剛跟你在涼茶鋪的那個男人，是媛媛的對象嗎？“葉汝真希望能在孟洛辰這裏找到答案。
“嗯？“孟洛辰看了看葉汝真，他不拘小節，完全忘了這茬，反倒是葉汝真這麽一問，讓他茅塞頓開。”是啊。他爹不同意，兩個人正愁着呢。诶，這事兒你可別跟其他人說啊。你也知道，媛媛性子倔，可怎麽說也是個醫生，傳出去對她也不太好。““我也沒人可說。”面對孟洛辰話語裏頭的不信任，葉汝真不高興。可是孟媛媛她是知道的，當年說留洋就留洋，誰都攔不住，整個岚城都知道。“你別說，媛媛這個性子，倒是還挺像阿音的。”
說起葉汝音，孟洛辰沒再往下接，他的車停在運輸隊大門口，已經到了。本想親自開車把葉汝真送回去，可是葉汝真卻沒讓他送。“不用了，家裏的車就在前面，你在岚城還要待多久？”
“今晚就回去。”孟洛辰給她整理了一下吹亂的頭發，他這一生，勢必得委屈這個女人了。
“那你注意安全。”葉汝真看着他，滿眼滿心都是舍不得。她鼓起勇氣靠近孟洛辰的胸口，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就那麽一下，然後就走了。
她是葉家大小姐，身上背負的名譽和女兒家的矜持，太重了。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不允許她有任何失禮的行為。她始終做不到像葉汝音，甚至是像孟媛媛那樣，對心愛的人投懷送抱。處心積慮的嫁給他，已經是她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孟洛辰看着這個纖細的身影坐進了車裏，遠去。被世代枷鎖緊緊捆綁着的葉汝真，同樣也是他心中的枷鎖。
×
兩日很快就過。孟媛媛帶着醫生來倉庫的時候，孟洛辰和蘇浩塵已經等候多時了。
“快請進。”孟媛媛前腳進來，身後跟着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男人。“這是史密夫醫生，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蘇浩塵。這位是我哥哥，孟洛辰。”
“你好，史醫生。”孟洛辰痛快的跟他握手。史密夫很有禮貌的保持着微笑。
“你好，史密夫先生。”蘇浩塵微微颔首。
史密夫倒是個挺平易近人的人，而且他的中文竟然說的非常好，“你們好。久仰蘇先生。”
“浩塵你坐下，讓史密夫給你看看。“孟媛媛讓蘇浩塵坐着，史密夫将随身攜帶的診療箱打開，開始給他看手。
孟洛辰這才把孟媛媛拉到一邊，“這老外行不行啊？他還會說中文？”
“他妻子是中國人。”孟媛媛笑着在孟洛辰耳邊低語，“而且，人家不姓史，姓史密夫，他的全名是威爾史密夫。”
孟洛辰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把自己給樂笑了。
史密夫很貼心，他并沒有仔細的詢問蘇浩塵的傷是如何來的，他也沒有評判過往醫生的診療。他只是給他貼上了自己帶來的一些膏藥，然後告訴他讓他一個星期後去醫院找他。“放心，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真的能治好？“史密夫的話讓蘇浩塵久閉的心仿佛升起了一道曙光。
“至少能讓你抱得動自己的太太。“史密夫笑着看了一眼孟媛媛，開始收拾東西。
孟媛媛開心極了，她做主說晚上要請史密夫吃飯。“給你接風洗塵，也謝謝你為浩塵看病。““應該的。“史密夫笑着答應，不過他也提醒蘇浩塵這段時間不得過度用手。還有就是，“我得給我太太去一封電報。”
孟媛媛帶史密夫去發電報。孟洛辰陪着蘇浩塵在萬寶樓點好菜等。
“現在感覺怎麽樣？”孟洛辰盯着蘇浩塵的手腕，他總覺得玄乎得很。就這麽個破膏藥就好了，跟街邊上挂着神醫兩個字糊弄人的神棍有什麽區別？
“就是熱熱的，有點刺痛感。其他沒覺得有什麽。而且……”蘇浩塵手腕那裏垂墜着，他覺得酸脹無力，膏藥持續的散熱，一層層的熱量往裏滲，不太舒服，甚至有輕微的痛感。
“而且什麽……”孟洛辰有些擔心。
“覺得很無力，就是完全感覺不到手的存在。”蘇浩塵皺着眉，他其實并沒有不相信孟媛媛和史密夫，純粹只是用藥之後的真實感受。
“我就說那洋鬼子有問題！”孟洛辰站起來，“待會兒我得好好問問。”
“你別急，說不定這只是正常反應。”蘇浩塵忍着痛，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
“你怎麽樣？要不我給你把藥扯了？”孟洛辰說着就要來撕他手上貼的膏藥，蘇浩塵手臂往後躲了躲，孟洛辰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不止是他，連蘇浩塵都愣住了。“你剛剛是手臂動的？”
“好像是。”蘇浩塵擡頭看着他，兩個人都有些不确定。
孟洛辰舔了舔嘴角，“你要不再試試？”
蘇浩塵盯着手，手臂往上擡了擡。
“能動了！”孟洛辰面露喜色。
蘇浩塵也難掩興奮，他将手臂放下，又擡起，如此反複三次。每次擡起的高度并不高，可是他之前是動都不能動啊。這不過才一會兒的功夫……
“太神奇了。”孟洛辰輕輕扶着他的手腕，翻來覆去的看那塊貼了膏藥的地方，淡淡的藥草味兒，“真是神醫啊。”
他都已經忘了剛才自己是怎麽在心裏問候別人父母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