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浩塵和孟洛辰正欣喜若狂的時候，葉汝音在法國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情說起來有些蹊跷。她那日像往常一樣去教堂聽禮拜。鐘聲之後，她獨自走在林蔭道上，手裏頭捏着剛剛買到的報紙，還未來得及細看，便看到遠處發生了一陣騷動。
這邊是教會區，往來的游人并不多，葉汝音心裏好奇心作祟便往那邊走了過去。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穿着破爛的已經辨別不出顏色和式樣的衣服，手裏拿着個包子縮在牆角。
不知道多久沒洗的頭發橫七豎八的打折結，膩膩噠噠的裹在頭皮上。黑乎乎的臉蛋上唯二剩下的兩只大眼睛冒着精光似的警惕的盯着旁邊的人。
“噢，你是中國人吧？這個孩子聽不懂話，看樣子是被人販子給拐來自己偷跑出來的。他說的好像是中國話。”一個老婆婆見到葉汝音，問她。
葉汝音走近些看那個小孩，人群自動給她讓出了一條路。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孩子一見到她，愣了兩秒便哇的一聲哭了。
葉汝音一時也有些手忙腳亂，她拍了拍小孩兒的頭，“別哭了，一會兒饅頭嗆着了。”好像就是覺得他能聽懂一樣，葉汝音甚至是用的中文。
小孩兒收了聲，眨巴眨巴眼看着她，閉起來的嘴又哇啦一聲咧開了。“也……三……姐，嗚，姐！”
小孩兒伴着抽噎的說話，葉汝音雖然沒有聽清，但是姐姐兩個字她是聽到了的，還真的是華人。這時圍觀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禮拜做完後，大量的教徒也從教堂裏頭湧了出來，神父也跟着出來了。
“葉小姐，需要幫忙嗎？”神父是個很慈祥的老人，會說一些中國話，很喜歡跟葉汝音了解中國的文化。
“能幫忙讓孩子先去沖洗一下嗎？”葉汝音看着小孩兒一邊哭一邊咬着饅頭，根本顧不上自己手上臉上的黑泥。覺得心疼。太可憐了。他的媽媽呢？家人呢？怎麽能把孩子就這麽弄丢了呢？
“當然。”神父讓她帶着孩子去了教堂，樓上有專供洗漱的浴室，還有休息的房間。
葉汝音怕小孩兒膽子小，不肯跟着神父走，而她是女生又沒法跟他洗澡，便蹲下來撫着他的肩膀，“跟着神父去洗洗，姐姐就在這外頭等你。“小孩兒吃了一個饅頭，看着葉汝音，又看了看神父。神父很溫柔，又能說他能聽得懂的話。他便點了點頭，拉着神父的手進去了。
葉汝音站在二樓的樓臺邊等着。這個小孩兒她像是在哪裏見過，具體是在哪兒她有些記不得了。可是他就是給她很熟悉的那種感覺。
直到小孩兒換了幹淨的教會衣服，洗得一張小臉白裏透紅走出來的時候，葉汝音才明白她的那種熟悉感是來自于哪裏。這是蘇浩塵那個最小的弟弟蘇浩瑜。難怪她會覺得眼熟，在哪裏見過。
他剛剛喊得那聲，細細分辨一下，應該是叫的“葉三姐姐。““浩瑜？”
“葉三姐姐。”蘇浩瑜掙脫神父的手就跑過來抱着她。“葉三姐姐。”
孩子緊緊抱着她的腿，哽咽着，看得出來，他還在害怕。
“浩瑜，你怎麽會在法國？你媽媽呢？”她沒敢問他蘇浩塵，皓月軒倒的時候，蘇浩塵應該是安頓好了所有人的，可是到底是什麽樣的變故，讓浩瑜變成剛剛那樣。
“媽媽，媽媽，”蘇浩瑜嘴角一歪，又開始哇哇哭了起來。
葉汝音無奈的看了一眼神父，“神父，能留給我們一個單獨的空間嗎？”
“當然。”神父微笑着轉身下去了。留下葉汝音和蘇浩瑜。等蘇浩瑜哭完了，葉汝音才摸着他的頭讓他慢慢說。
“媽媽死了。”蘇浩瑜哭着，“哥哥把我們送上了船，媽媽一個人帶着我，他們……那些人搶她的箱子，打她，媽媽讓我跑……”蘇浩瑜說不下去。他甚至說不清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人。他只知道自此他就是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度，他一個孩子如何生活？
葉汝音眼含熱淚，她幫蘇浩瑜擦幹淚，揉了揉他的臉，“姐姐沒有辦法一個人帶着你，你留在這裏幫神父做事，讓他教你學法語，識字，姐姐每個禮拜來看你。可好？”
蘇浩瑜起先不肯，可是他也明白沒有選擇的餘地。這裏是法國，葉汝音連自己也是住在學校的宿舍裏頭，哪裏還能帶着他一個半大的孩子。
神父是個好人，他這裏本來也很安靜，倒是也喜歡有個孩子能陪他說話。“我教你法語，你叫我中文。可好？”
蘇浩瑜欣然同意。于是他在教會住了下來，神父平日帶着他讀書寫字，葉汝音隔兩日有空便去看他。
只是很可惜，蘇浩瑜根本不記得蘇浩塵跟他母親是如何交代的，更加不知道家裏都還有些什麽人，大家都去了哪裏，更別提蘇浩塵了。
葉汝音本以為能在這裏打探到的消息，終究是成了空。
時間如水，日月星辰變換來去，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葉汝音畢業典禮那天，安娜告訴她她也會和他們同船回岚城時，葉汝音也是很驚訝的。“你不是說不再回去？”
“家裏已經沒有親人，确實沒有回去的必要。可是我太想念史密夫了，我請了假，去岚城看他。”安娜如今是一個典型的浪漫派的法國女性。她熱情大膽，根本不屑掩飾自己對丈夫的思念。
“史密夫醫生應該也很想念你。”葉汝音微笑着跟安娜擁抱。如果不是心裏還有牽挂，放心不下家裏的親人，她其實還想要留在法國。因為這是一座非常非常美麗的城市。
到家的那天，葉汝音和大家道別後，帶着蘇浩瑜去的是葉家在岚城租界的新住址。她沒去過，也沒有通行證，在租界門口就被攔下了。只得打電話讓家裏人來接。
她回國的時候怕船期耽誤，沒有告訴家裏，所以葉家知道她這幾日該回來，卻也不知道确切的日子。劉伯開車到了租界口，将通行證給官爺們看了，這才放了行。
“三小姐，你可到了。老爺天天都念叨你。喲，這位是……”劉伯這才留意到葉汝音身後站着的小孩兒。
蘇浩瑜這一年個子蹿得快，都快要葉汝音的肩膀了。“劉管家好。”
“這是……”劉曲仔仔細細的盯着他瞧，一拍大腿，“唉喲嗬，是蘇家小少爺？”
“我是蘇浩瑜，但不是少爺了。”蘇浩瑜穿着襯衣西褲，是個留過洋的西方小孩兒的樣子。幹幹淨淨的，也有禮貌。
“這麽大了。”劉曲沒問他怎麽跟葉汝音在一塊兒，連忙帶着他們上了車，“老爺都等着急了，咱先回家。”
劉曲是葉家的老人了，知道什麽話當講什麽話不當講。租界口就不是一個能夠停留的地方，一騎絕塵，劉曲就把人帶走了。
葉汝音回到葉家，最先見的不是母親，而是在大門口花園裏頭背着手轉圈的葉赫南。
“父親？”葉汝音含着淚，艱難的吐出了父親兩個字。葉赫南老了！花白的頭發，略微弓着的後背，雙手背着，從後頭看，就是一個久經風霜的老頭。
“回來了？”葉赫南回過身，看着自己的小女兒。高了，漂亮了。碎花洋裙穿着，顯得更加高挑。
“老爺先進屋吧。”劉曲扶着他進去，又出來給葉汝音拿行李。
“娘，爺爺。姐姐。”葉汝音一一叫過，抱了抱葉汝真，不願意撒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葉鎮英更加蒼老了，可是精氣神還提着。看着葉汝音是真的高興啊。葉家人又都聚到一起了。
良久，葉鎮英才看到了一直站在門口的那個小小的身影，“那是……誰人家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