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年的冬天仿佛來得特別的早，岚城接連下了一個星期的雨，氣溫也驟降了不少。今日好不容易盼了個晴天，葉汝音按計劃去鋪子裏巡店查賬，出了租界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不過是幾日沒出門，葉汝音覺得岚城蕭條了許多，店鋪大多都已經關上了門，有些鋪面的招牌都已經垮塌了，卻沒有人管。街上的行人也少，按理說平日裏都是大家出門逛街的時候，今日着實有些反常了。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麽？”葉汝音坐在車裏問劉曲。他出門的次數多，應該知道。
“局勢動蕩，最近流寇很多，大家都關起門來不願意做生意了。”劉曲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些流寇何時才能被鎮壓下去，和平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來。
竟是已經這般嚴重了麽？
葉汝音看着窗外一扇扇緊閉的大門，想起已經是一座廢墟的皓月軒，仿佛看到了岚城未來的景象。不，這裏是他們的家。這裏有她和蘇浩塵那麽多的回憶。
“聽說軍隊很快就要來了，應該持續不了太久。”劉曲安慰着自己家小姐，葉家住在租界裏頭，相對來說是很安全的，只不過他們每周要出來巡店，注意一點就行。
因為局勢不安全，外地客戶每年的拜訪和拓展都已經省略了。不到萬不得以，葉汝音會一直待在岚城。
“到了。”
葉汝音緊鎖的眉頭一直都未舒展，直到了店裏，看着店長拿來的賬簿，她都還在想着剛才看到的那些景象。她看到的不過只是一個結果，那些被流寇傷害的人呢，被砸搶的鋪子呢，又該何去何從？
“我們捐給醫院的銀兩已經撥過去了嗎？”葉汝音一邊對賬，一邊問旁邊站着的劉曲。
“已經撥過去了。每個月都是按時撥付的。”劉曲站在一邊，恭恭敬敬的侯着。
“從私賬走的嗎？”為了避人耳目，所有捐贈，葉家都是走的私賬，有一些甚至是給的現金。
“按您的吩咐，是的。”劉曲很會做事，在外頭對葉汝音都是恭敬惟命是從的。他不會讓下面的人覺得葉三小姐是個女流之輩，便無震懾之力。相反，葉汝音當家後，将葉氏鹽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有一些歪風邪氣也被她治理得游刃有餘。葉三小姐查賬，小數點都不會放過，這在鹽場上下已經傳遍了。
葉汝音點了點頭沒再出聲，反倒是站在旁邊的店長一頭的汗，總是怕三小姐忽然問他什麽自己答不上來的問題。
葉汝音關了賬簿，站起來，“最近生意清淡了很多？”
“是啊，三小姐，大夥不出門，這各大酒樓飯莊的生意都不好。”店長擦了擦汗，這生意不好也怪不着他。
“好，我知道了。”她出了鋪子，看了看跟着走出來的劉曲，“劉叔，倉庫那邊最近怎麽樣？”
“都正常。你這是，想去看看？”劉曲一直摸不透葉汝音，她的想法很多，很奇怪。比如最近葉小公子弄了些稀奇古怪的鹽給她洗腳，她就很感興趣的讓他繼續去鼓搗。說什麽幹成了給他股份。
這麽大點一孩子，能懂什麽啊。搞不懂。
“去看看吧。”葉汝音看了看天上那輪太陽，有些晃眼睛了，“聽說那邊有個涼茶鋪？您送大姐姐去過？”
“噢，您是說上次她去找姑爺那回吧？什麽涼茶鋪啊，就一小屋棚，裏頭擱兩張桌子。”劉曲想起來了，倉庫那邊是有那麽一個喝涼茶的地兒。
“恩。那就去那兒喝碗涼茶吧。”葉汝音上了車，臉上很平靜，看不出來她什麽情緒。劉曲诶了一聲上了車，他雖然納悶為什麽葉汝音忽然要去喝涼茶，可是老板自然有她的道理。問那麽多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
運輸碼頭離城區有一段距離，會經過葉家之前的舊宅，也會經過皓月軒。葉汝音曾經想，若有一天和平了，她一定要重新将皓月軒翻新一遍，裏頭都按着過去那樣來裝扮，等蘇浩塵回來，她還能坐在那裏頭，看他舞着水袖，聽他唱戲。
蘇浩塵，我好想你啊。
葉汝音眨了眨眼，有什麽從眼裏落下，她低頭，手指頭攥着，不讓眼淚再掉下來。她不是那個動不動就要哭要鬧的小姑娘了。
“到了。”劉曲下車給她開門。
葉汝音下來的時候剛好一陣風，吹起的沙迷了眼，她恍恍惚惚間好像看見那麽一個人從運輸隊門口走過去，那人很瘦，側臉看起來跟蘇浩塵有幾分相像。
“小姐，沒事吧？”劉曲見她虛眯着眼沒動，回頭看了看遠處，沒人啊。看什麽呢？
“沒事。”葉汝音揉了揉眼睛，“你在車上等我，我随便看看。”
“行，那您小心，別出咱們這片地兒。”劉曲別的不擔心，就怕碰到惹事的，傷着她。
“好。”葉汝音順着這邊門牌號過去，葉家的倉庫從第五號到第十號，除了有一些存鹽，還有一些破舊磨損的設備，亂七八糟的舍不得丢的舊家具，爺爺喜歡存的那些個老舊的玩意兒。還有存糧。全都在這兒。
葉汝音少有過來，可是不代表她不清楚倉庫的情況。今天她突然來，就想知道這些工人們每天在這兒都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果然，三個人蹲一邊兒地上打牌呢。
見到她來，連忙扔了煙頭，拍拍屁股起來。
“葉小姐。”
“葉小姐。”
“葉小姐。”
“閑着呢？”葉汝音站在三步遠的距離，不遠不近的，聲音細聲細氣的又不失威嚴。反正她往那兒那麽一站吧，總給你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這不……下了雨，沒啥活，哥幾個……嘿嘿……”領頭的是小隊長，年紀也不大，撓着頭黑乎乎的臉上盡寫着不好意思。
“恩。”葉汝音扭頭看着，鹽袋子都一層層的碼着，按她的要求分期分類的都做了标記。“沒啥活……”她輕輕複述着他的話，高跟鞋走在泥板路上蹬蹬蹬的。
“葉小姐，我們再也不敢了。”小隊長連忙跑過來跟着，“我們平時真不偷懶，也就是今天，今天小東子生日，我們中午才喝了點酒，下午說沒事兒打會兒牌。您安排的活都幹完了。真的！”
“還喝酒了？”葉汝音抽了抽鼻子，往後頭一掃，另兩個小孩兒已經都吓得不說話了。生怕今天就得卷鋪蓋走人。
“葉小姐……”小隊長快哭了。
葉汝音低頭從包裏拿東西，小隊長一把撲上去按住她的包，“求求你葉小姐，別開除我們。現在工作不好找，世道亂。我們全家都指望着我養活呢。我妹妹還在上學……”
葉汝音擡眼看他，眼裏一片茫然，“誰跟你說我要開除你？”她掃過他按住的皮包。小隊長才松開了手。
葉汝音從包裏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他。
“這是……”小隊長莫名其妙。
“打開看看。”葉汝音示意他打開。
小隊長顫顫巍巍的打開，這原來是一幅畫。上頭畫的，是個人。
“見過嗎？”葉汝音關上包，裝作不經意的問他。
“這人……诶，你們倆過來。”小隊長招呼另外兩個小工。“見過沒？”
“沒有。”兩個人一起搖頭。
小隊長砸吧砸吧嘴，總覺得這人眼熟，但是說不上來是哪兒見過。他機靈，眼睛骨碌碌的轉，“葉小姐，您是要找這個人嗎？”
葉汝音看着他，沒說話。留下一句“見着了聯系我。”就走了。
小隊長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咽了咽口水，“你倆真沒見過啊？”
“這人……”小工們仔仔細細的看，”你別說，真還挺眼熟的，剛才我都沒敢仔細看。在哪兒見過呢……”
小隊長神秘兮兮的說，“下次葉小姐來，咱就說見過，咱們就能都留下來幫她找人了。只要人沒找到，咱就一直都能留在這兒。”
“那人要是找到了呢？”小工一臉茫然的問他。
小隊長蒙頭就是一巴掌，“你傻啊，人找到了咱就領功受賞啊。”
“噢，”小工摸着頭，還是愣愣的。
小隊長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這人他絕對是見過的，可是，是在哪兒見過呢？
葉汝音出了倉庫，冗長的通道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站在門口，忽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哪一邊才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哪一邊才能找到她想找的人呢？
蘇浩塵，你在哪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