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沉香亭北》

大二上學期就這麽過去了, 又快要到春節,陳其美要回家過年,宋眉山表示自己不回去。宋眉山在旅行公司接了個地陪的活兒, 按照天數算錢, 這天她去莫斯科火車站接團,女孩子舉着一個小旗子,在寒風中等着。

列車準點到站,淩晨五點四十五,宋眉山穿一件深灰色的羽絨服, 她頭發已經很長了, 陸長安在車廂之內就已經看見她了。

陸長安從裏頭出來的時候, 宋眉山也看見他了,但她沒說話,只是扭頭望向另一邊,順便将手裏的煙頭丢地上踩熄了。

“眉山,”陸長安想喊她。

但宋眉山已經換了一副笑臉, 去迎旅行團, “各位叔叔阿姨好啊, 聖彼得堡很冷, 大家穿好衣服,拿好行李。對的,等人都到齊了,咱們就上車啊,車就在外面。”

宋眉山終于長成了一個會笑臉迎人的女人, 她笑容可掬,親切溫暖。旅行團的領隊也是個女人,兩人碰在一起就開始低聲交談,“葉卡捷琳娜宮的票600人民幣一張,但買的人數不多,只有一半家庭買了。”宋眉山接團的收入只有80美金一天,她點點頭,“嗯,我來說。”

這種小把戲是每個旅行團都會幹的事情,例如你去莫斯科,他們就會向你販售克林姆林宮的門票,高價售出,即使克林姆林宮樓下就有售票處。

而在聖彼得堡,葉卡捷琳娜宮的門票尤其貴,導游和地陪會從中賺取一些差價。宋眉山帶一個團賺不了多少錢,陸長安心裏清楚,這麽早起晚歸,一周陪着下來,不知有沒有400美金,她還要跟旅行公司分成。

陸長安舔了舔嘴唇,他覺得是天氣太冷了,冷得凍裂天地,而他的姑娘正在做一些低廉的勞動力,以此賺錢,養活自己。

陸步青給宋眉山的生活費也只得一年,而後來的錢都打到了陸長安的賬戶上,自陸長安與宋眉山分手,她沒再向他要過一分錢。

是的,宋眉山搬出去了,她的學費,她的生活費,她的服裝費,她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再與陸家有關系。也與他,陸長安,再無關聯。

宋眉山可能穿了一件沒有牌子的羽絨服,至少陸長安在她身上沒有看見一件帶有品牌标志的當季商品。當年他買給她的衣服,prada、miumiu、lv、hermas,她一件都沒要。

宋眉山将這些帶有屈辱痕跡的矜貴商品通通丢在了陸宅,甚至當初陸長安給她買的那個杯子,她也沒拿。

宋眉山只帶走了她的課本,還有她來時候的一些衣服,一件樸素的黑色羽絨服,還有兩件毛衣,一灰一白。

陸長安從來不知宋眉山有這麽大的氣性,他眼中的眉山一直是個很好哄的小姑娘,給她一點笑容,她就會高興一天。你若給她買一件像樣的衣服,她半個月一個月也不再開口向你要東西。

陸長安一直以為宋眉山是好哄,她是對物質需求不高。其實不是的,宋眉山是愛他,因為她愛她,她便尊重他,也尊重自己,以求将自己放在與他平等的位置上。

Advertisement

她不開口要東西,她是怕他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自己,便沒有了尊嚴。

即使他們再相愛,也是不平等的。

陸長安心酸得很,宋眉山的嘴角紅腫,她沒有塗口紅,嘴下卻有了幹裂的痕跡,興許是被凍的,被這聖彼得堡漫長而嚴酷的冬季給凍的。

“好的,咱們團是個小團,才29個人,請各位叔叔阿姨跟我走,對,帶上行李,檢查随身物品,跟我走。”宋眉山舉着小旗子,“來,這邊,不要掉隊。”

彼得堡的天都沒有亮,宋眉山穿着她的那件灰沉沉的羽絨服走遠了,陸長安望了一下同樣暗沉的天空,他有點想哭。

賴銀寶來接陸長安,開着他的那輛紅色特斯拉。

“诶,老陸,那是眉山吧,我看是眉山,她帶團去了?”

陸長安上車,輕輕應了一聲:“嗯。”

賴銀寶将手中煙頭丢了,說:“你們怎麽回事,不準備和好了嗎?”

陸長安手指摸了一下自己脖頸,“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是甚麽意思,你去找過她了嗎?”賴銀寶其實很不滿意陸長安對宋眉山的态度,他不熱情,起碼一直表現得不夠熱情。

賴銀寶說:“我覺得不是她不願意,是你不願意。”

陸長安沒有吱聲。

“你有沒有看她瘦成什麽樣子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把她帶到彼得堡來的第一天,她那個時候是甚麽樣子?她那時候臉蛋兒紅撲撲的,說一句就笑一笑,多說一句就害羞了。現在你看看她,你看看她一個女孩子給人當地陪,地陪多辛苦你不知道嗎?這大過年的,沒有人願意出來接團,又冷,錢又少,但凡哪家條件稍微好一點的,根本沒有人願意出現在這個時候的莫斯科火車站。”

“我覺得你配不上她。”

“真的,我從沒見過有人能把自己妹妹折騰成這個樣子的,你說你愛她,卻對她不好。老陸,你是不是覺得你懲罰她你就舒服了,你的孩子就回來了?”

賴銀寶搖搖頭,“既然不愛她,也不想真心的對待她,當初何必招惹人家,作孽。”

賴銀寶松了腳剎,将油門一踩,說:“你不想動的話,那我就動了,我喜歡她。”

陸長安表情很平淡,他什麽都沒說。當然他也沒有權利說什麽,因為梁與君也明确表示過,“你要是主動放棄的話,那我就上了,我也喜歡她。”

宋眉山站在大巴上,她面對觀衆,甜甜一笑,“各位叔叔阿姨們好呀,咱們這是夕陽紅團隊呀。”

少女的笑容又嬌又俏,立時間就有老阿姨說:“姑娘長得漂亮,哪裏人呀?”

宋眉山說:“秭歸,湖北秭歸。”

“哎呀,王昭君的故鄉啊,真是好山好水,這姑娘有當年的昭君之貌了。”

宋眉山還是笑,“哪裏,這位叔叔過獎了。各位叔叔阿姨都辛苦了,從莫斯科過來,這邊更冷一些是吧。”

宋眉山道:“是這樣的,彼得堡的冬季溫度比莫斯科更低一些,要低個兩三度,各位叔叔阿姨年紀大了,請外出一定要穿好衣服,千萬別感冒。”

宋眉山拿出一張紙,“我這裏有各位叔叔阿姨的聯系方式,還有各位留下的資料,哎呀,咱們這裏還有一位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真是很榮幸啊!”

宋眉山的嘴甜,并且她給予諸位團友足夠的尊重,人家地陪都是坐在座位上,背對觀衆自說自話,她是堅持一定要站起來的,并且對着觀衆說話。

這是陳其美留下的經驗,他說:“人與人交談,切忌後背對人,人家會有排斥你的言語的潛意識,也對你說的話嗤之以鼻,接着你很難開展下一步活動,進而推進你想達到的目的。”

“諸位叔叔阿姨昨晚上都睡好了嗎?我們馬上就去吃早餐好嗎,其他團隊都是先去看公園,但公園現在還沒開門,去了也只能看見鏟雪車。”

宋眉山笑,“早餐是中式的,有稀飯、包子、雞蛋,味道還不錯,我覺得我都吃得慣,各位叔叔阿姨也一定吃得慣。”

“诶,老傅,面對如此美景,美人美景,你不想賦詩一首?”

下頭有幾個中年阿姨慫恿一位半老的男士,那男士站起來,宋眉山連忙道:“您快坐下,這還是市區,站起來不安全,請系好安全帶哦。”

那男士又坐下了,“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他說:“姑娘生的極美,未知姑娘貴姓。”

宋眉山笑,“您好,我姓宋,宋眉山。大家可以叫我宋小姐,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宋眉山。”

下頭有人說:“名花傾國兩相歡,我們傅教授這是稱贊姑娘好看呢。”

宋眉山做了個受寵若驚的表情,“哦,這位就是咱們的文學院教授,傅教授,您好,您好,真是久仰了。”

宋眉山說起客氣話來已經不用打草稿,她早已經學着陳其美一樣,張嘴就來。

那位傅教授顯然很欣賞她,一路上帶笑看了她好幾次。

這一車其實有好幾位教授,他們出自一個大學,結伴出行。

那位賦詩贈美人的傅璇琮教授是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還有一位女士是外語學院德語系教授,另有一位是數學系的副教授,另外還有幾位高講和助理教授。

宋眉山知曉之後,大肆贊美,一臉驚訝,“哎呀,真是莫大的榮幸,想不到能與國內這麽多泰鬥共聚一堂,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咱們共同乘車幾天,也真是數十年才修來的緣分了。”

國內人都愛講緣分,尤其是老一輩的人,更是對緣分這個詞有着異常深刻又執迷的定義。他們認為,但凡沒有解釋的事情,用上緣分一詞,就都能說得通了。

宋眉山第一天安排的活動不多,因為這些半老的夕陽紅團隊從莫斯科坐火車過來本就疲憊,他們年紀大了,也經不起颠簸。她上午帶着大家去了一下滴血大教堂、喀山大教堂,下午看了一下阿芙樂爾號,一整天就結束了。

“咱們今天的行程就先到這裏,明天我一早過來,上午先帶着大家去夏宮,下午去冬宮,這樣大家今天都辛苦了,都早點休息好嗎?”

宋眉山幫忙辦理了酒店入住之後,說:“酒店是有wifi的,但房間信號不好,上網的話,可以來大堂。另外,明早早餐是6點開始提供,如果大家有早起的習慣的話,可以随時下來用餐。”

宋眉山跟大家道別,那位傅教授又看了她一眼,好像想單獨跟她聊幾句。

賴銀寶的紅色特斯拉停在酒店外頭,宋眉山看了一眼,跟諸團友道別:“今天就先這樣吧,我明天再來,各位早些休息。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