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帶山頂洞人去看海底世界◎

傍晚天邊的夕陽還殘留一抹殷紅,暖暖地籠罩校園。

葉淮去車棚推車,夏易去後牆騎電驢,他擺擺手,說了句好漢就此別過,又中二地作了揖,校服袖子一揮,潇灑地轉身離去。

雙肩包背了一半,垮垮地挂着,走路帶風,褲腳微微掀起,腳踝的線條若隐若現。

天邊的餘晖将他的影子斜着拉長,映在染血的青石路面上。

走進夕陽裏的少年,頭也要昂的高高的,這就是夏易。

車子起步,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葛辰住校了,回家的路也變得冷清,突然的雙休,姚琨他們喊了葉淮去打球,不知道夏易去不去。

十幾分鐘的路程天邊那抹夕陽已然斂了顏色,世界陷入黑暗,葉淮停好車子,拎着書包走進樓道。

沒走幾步便停了。

一陣玻璃瓷器觸地破碎的聲音傳來,聲音尖銳,穿透耳膜,葉淮順着聲源走,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緊接着便是熟悉的尖酸刻薄聲,夾雜一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穢語。

還有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若不是此情此景,葉淮都差點要忘記這個人的聲音。

擡起來的腳停在半空,葉淮暗滅手機照明,屈膝摸索到樓梯的上一階放在上面,沒再動。

“狗娘養的有臉回來!!!你還記得你有個家,滾啊!!!”

“這麽多年兒子閨女跟你親了?讓我滾?葉汐上大學的錢,葉淮還有你,你們娘仨都是我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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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他媽該的!!!”

......

粗鄙的言語隔着厚重的門板,深沉卻明晰,漆黑的樓道,五感放大,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直到扣掉樓梯欄杆上一小塊陳舊的油漆皮,葉淮也沒想好接下來該怎麽辦...

回家嗎?

他該以什麽樣的姿态和表情走進去。

他突然很害怕,怕兩個人其中一個吵着吵着破門而出,這樣自己渾身的尴尬與難堪都會暴露在熾光燈下。

一定很難看。

強忍着不适,葉淮轉身下樓。

初春的夜未褪冬日凜冽,森林灣後山的迎春花開了,白日豔陽裏明黃色的花骨朵到了晚上寒風一吹,顫巍着枝葉搖搖欲墜。

葉淮順着山路往深處走,下過雨的路面有些泥濘,挑着石板路走也逃不過鞋底沾上髒泥。

到一片光滑的水泥路面,葉淮罵罵咧咧地找邊角花草弄幹淨鞋底。

掏出手機,屏幕彈出小方框,叮——電量低。

右上角空曠的電量格裏是紮眼的小短紅。

“操!”葉淮罵了一句。

–您是否開啓低電量模式?

否。

就着百分之十的電,葉淮撥出最後一通電話結束它短暫的壽命。

嘟嘟聲響了兩下接通,那邊帶着笑的聲音傳來,她正在和周圍人說笑,“喂?”

葉淮沒有說話,周遭微弱的風聲和山間野貓的喵嗚聲告訴對方,他這邊沒卡。

“怎麽了?”葉汐聲音低了下來。

“他回來了。”葉淮說。

“嗯?”葉汐問,又後知後覺道,“哦。”

接着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葉淮突然後悔打這通電話,破壞了她的好心情。

“你去後山了?”葉汐問。

“沒。”下意識反駁,下一秒被對方拆穿,“我都聽到了。”

葉淮沒說話。

“要我回去嗎?”葉汐平靜的聲音透過電子設備傳來,隔着五六個城市,蘇南到蘇北的距離。

“不用。”葉淮搖頭,擡頭望天。

墨色的天際墜着點點星辰,時光荏苒,而這些星體卻好像可以永遠徜徉在時空的長河裏,亘古不變。

那年夏天,兩個小孩并肩而卧,在森林灣的山洞頂上,擡手便可以摘到星星,摘到星星便可以忘記一切煩惱。

循着電話線葉淮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撐着傘搖搖欲墜地在狂風暴雨裏行走。

道路枝丫遮蔽,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小腿上,她踩着泥水,腳下的路磕磕絆絆。

沿着山路一路找一路喊:“葉淮,小淮,葉三住,回家了...”

直到電量再不能支撐,葉淮輕聲道:“姐,我長大了。”

“你...”對方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手機已經不行了。

屏幕裏亮得晃眼的關機動畫花裏胡哨地閃了幾秒鐘,又震動一下,死的透透的了。

葉淮找了個還算幹淨的石頭蹲了一會兒,蹲到腿腳發麻才扶腿起來。

好餓,手機還沒電。

下山吧,先去搞點吃的。

葉淮翻過小山從另一面下去了,這座山不高,三面環繞,正北一個水庫,另外兩面是森林灣和碧水橋。

而水庫延伸出去的溪水源頭,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洞,幾乎集結了他童年所有痛苦又美好的回憶,是獨屬于他的一隅之地。

直到走進碧水橋小區,站在葛辰家樓下,葉淮才一拍腦門...

他不是住校了嗎?

無奈葉淮頹頹地順着來時的路返回,葛辰家在小區最裏面,出來時路過夏易家,遠遠地望了一眼“花花小店”的亮标。

嗯?亮标?

葉淮稀奇地望過去,上次還根本看不到它任何的通電裝置,估計又是夏易自己改的。

想到他那個腳蹬子,葉淮笑笑轉身離去。

花花小店前人影綽綽,他不可能厚着臉皮過去,畢竟和夏易的關系還沒有好到可以去蹭吃蹭住的地步。

最關鍵的是,他家應該沒地能再多容一個人了,加雙筷子都可能讓這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微信支付寶盛行的年代,一分錢現金都沒有,葉淮獨自一人晃到小區門口,餓得前胸貼後背。

看路有點恍惚,突然一個小鬼冒冒失失地對着葉淮的小腿撞過來。

小鬼退了幾步差點坐在地上,葉淮趕忙蹲下去扶,她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好了。

“沒事吧。”葉淮問她。

“沒事,謝謝哥哥。”夏洛花擡頭,對上他的眼睛。

這場景怎麽這麽熟悉?

原來開學前在商場廁所門口撞到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夏洛花。

“呀,小淮哥!”夏洛花脆生生地喊道,葉淮皺眉,這稱呼,一聽就是某個王八犢子教的。

抓住冬天的尾巴,碧水橋小區門口還有最後一家賣烤紅薯的攤子,夏易眼瞅着夏洛花在路邊跑跑跳跳,一不留神又往人家身上撞。

“老板,來一個...”

看清撞到的人是誰時,夏易愣了一下,“兩個,烤紅薯。”

“怎麽總這麽冒冒失失,倒了怎麽辦?”葉淮說。

夏易拎着塑料袋從前面過來,反問道:“總?”

“嗯,開學前在商廈廁所門口,被她撞過。”葉淮想也沒想地回答,他看向夏易,兩個人對着愣了一會,才想起那天...

“...”

葉淮尴尬地別過頭想轉移話題,夏易倒是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葉淮難以置信地瞪着他,擡手就要揍。

對着葉淮的拳頭,夏易舉起了烤紅薯。

幹什麽都不能和吃過不去。

夏小花和葉小淮兩個小朋友在小區門口的路牙石上對着蹲下來,捧着塑料袋交流美食心得,你的甜不甜,我的比較紅。

夏易在一旁露出了老母親般的笑容。

夏洛花吃東西急,紅薯從中間掰開,糖心通紅,熱氣還沒散去就着急要下嘴,夏易眼疾手快地搶了過來。

“怎麽教你的,吃之前要呼呼。”說着夏易輕輕吹了幾下。

夏洛花将紅薯又奪過去,對着紅芯呼呼地吹了兩口氣,兩只眼睛瞪得溜圓,擡起頭來看夏易。

“再呼兩下。”夏易說。

聽話地又呼了起來...

葉淮看笑了。

“笑什麽,你呼呼了嗎?”夏易問葉淮,伸手去搶他的紅薯,“來,哥哥給呼呼。”

“我才不要。”葉淮胳膊肘擋了一下夏易的手,扭頭到一邊,對着掰開的紅薯,“呼呼——”

夏易笑着伸手過去抓了一把葉淮的小卷毛。

小孩吃的很急,嘴角沾了一點,夏易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蹲着往前挪了個窩,離葉淮又近點。

“你要想吃以後冬天我買給你,放心,這點還是請得起的!”說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太帥了,操,一不小心把自己撩到了。

可惜葉淮并沒有鳥他。

“嘴角!”夏易又指指自己嘴巴,葉淮依舊沒理他。

夏易嘆了口氣,伸手過去,掌心托住葉淮下巴,拇指貼着他的嘴角輕輕帶過。

小孩捧着紅薯擡頭,直直地看夏易。

夏易被他看愣了,手還停在葉淮臉側,下一秒,對着幹淨的臉蛋,又糊了回去。

“操!”葉淮往後退了一步站起來抹臉,弄了一手,他支棱着爪子,“黏死了!”

夏易笑着掏了張衛生紙過去,抓着葉淮的爪子給他擦手,“怎麽這麽不小心。”

“起開,煩死了。”

拍掉夏易的手,葉淮不屑地哼了一聲,抽過紙巾,囫囵地擦了擦,又蹲回原位,繼續剝皮。

“給我嘗口。”夏易湊近,葉淮身子一讓,“你不能吃花花的嗎?”

“花花,他居然讓我吃你的烤紅薯!”夏易看向夏洛花,表情誇張,夏洛花一下蹦起來,雙手環抱,護住自己的“寶貝”。

“看吧,她自己都不夠吃,小肥妮~”夏易呼嚕了兩把夏洛花的頭發,接着湊近葉淮。

“吃,給你吃!”葉淮把剛剛剝好的後半段直接戳進夏易嘴裏,“都給你。”

“啊燙燙燙!!!”夏易一蹦老高,咬着嘴唇扇風,偶像包袱不要了,表情管理直接崩潰。

幾個人吃完了紅薯,夏易起身去推電驢,夏洛花一蹦一跳地往後座跑,中途被夏易一把拎了過去,“花花站前面。”

一個急轉彎,夏洛花跑到電動車前面,站了上去。

“走吧,”夏易對葉淮說,“我送你。”

葉淮想了一下,擺擺手,“不用了,我一會兒上山。”

夏易盯着他看了兩秒,“那确實不順路,我一會兒下水。”

葉淮無奈,“我真的上山。”他伸手指指小區後山。

“你難道是...”夏易仿佛有經過認真思考,“森林灣山頂洞人?”

“呵...”葉淮笑了,沒有猶豫地反問他,“那你是,碧水橋海底鲛人?”

山頂洞人和海底鲛人,莫名還挺搭,兩人都沒繃住,一下笑了出來。

“上車。”夏易說。

“去哪?”葉淮嘴上問着,身體卻很誠實,長腿一跨,坐上後座。

“帶山頂洞人去看海底世界。”

作者有話說:

當山頂洞人遇上海底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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