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根棒棒糖◎
鑰匙剛剛進孔,房門就從裏面開了,四目相對,有些尴尬。
片刻後,那人帶着看起來和藹的笑喚他:“小淮。”
極不情願,葉淮應了聲:“爸。”
葉建湘圍着圍裙,俨然一副家庭主廚的樣子忙裏忙外,客廳餐桌擺滿飯菜,廚房裏霧氣蒙蒙,鍋在竈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溫馨的家。
是他曾經祈盼過無數次,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的樣子,但是假象永遠只會是假象,維持不了多久。
最後一道菜擺好,葉建湘收好圍裙,剛巧陳芸秋從房間裏出來,穿得花枝招展。
她拿着包正準備出門,葉建湘看了她一眼,“你去哪?”
“要你管!”陳芸秋說。
葉淮洗了手,自顧自地在餐桌前坐下,不管這頓飯吃成什麽樣,都與他無關,他只想快點吃完回屋看夏易給他的筆記講義。
“咱不是說好了一塊吃頓飯嗎?”葉建湘難得的好聲好氣。
“是,說好你跟兒子吃,與我無關。”陳芸秋說着到玄關處換鞋。
她平日裏打麻将不管出不出去都是一身家居服,今天破天荒地化妝做了頭發,一番精心打扮。
“你穿成這個樣子...”終究還是引起了葉建湘的注意。
“會老情人。”陳芸秋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聲音甚至提高了一倍,仿佛是件很光榮的事情。
“說什麽,兒子在呢!”葉建湘提醒她。
Advertisement
“你也知道你有兒子。”陳芸秋說着指指葉淮,手裏還攥着沒穿的高跟鞋,“他什麽不知道?從小就知道!”
“幾年不見,還會做飯了!手藝好像還不錯啊!”陳芸秋嘲諷的語氣越說越離譜,“外面那位...”說着往前走了一步,貼近葉建湘,“把你調.教的不錯啊!”
故意加重了調.教二字。
看來等他們來吃是不可能的了,葉淮自己吃了起來。
如他所料下一秒葉建湘就把貼在面前的陳芸秋猛地推了出去,陳芸秋單腳踩着高跟鞋,沒站穩踉跄了一下又被鞋櫃磕到腰,跌在地上。
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葉淮在能掀了天頂蓋的刺耳罵架聲中扒着碗裏的米飯,幹巴巴地往嘴裏噎着,一直噎,一直噎。
餘光裏,家裏僅有的還能破碎的東西在一點點地面目全非...
所以說陳芸秋真是個奇怪的人,是她讓自己來吃飯,又是她親手毀了這飯局,真是一點也不見外,生怕葉淮幾年沒見,忘了自己處在一個什麽樣的家庭裏。
終于扒完一碗飯,葉淮起身盛湯,鍋蓋剛打開,一只高跟鞋從遠處飛來,砸到鍋邊,又彈到身上。
鞋底在幹淨的校服上留了個印子,鍋順勢倒向一邊,滾燙的湯翻滾着熱氣傾瀉而出,直撲右手,葉淮猛地抽手,還是晚了。
鑽心的疼痛感從手心傳來,葉淮站在原地閉目凝神,重重地吸氣,一直抑制的煩躁再忍不住,他後撤一步,長腿一擡,對着桌子邊狠狠一腳踹下去。
桌子應聲倒地,整個兒翻了,邊緣被踹掉了一大塊皮,木頭裂縫猙獰着蔓延生長。
鍋盆碗筷一個接着一個滑落掉地,噼裏啪啦碎成了一片渣,湯汁冒着熱氣,液體翻滾到客廳中央...
葉建湘和陳芸秋同時止住,看向葉淮。
世界安靜了。
半響,葉淮忍着手心的疼開口,“你們為什麽不離婚?”
陳芸秋一生好面,外面一套話術風光得很,只有自己知道葉建湘常年不着家是在躲她,兒子閨女也從未與她親近。
提着書包,葉淮起身出門。
“哪有孩子盼自己父母離婚的。”陳芸秋在旁邊拉了他一下,差點碰到手,葉淮胳膊猛地一甩,轉頭看她,“媽,你不累嗎?”
“這麽晚你去哪?”葉建湘說着往前一步,葉淮火氣蹭地就上來了,“你他媽憑什麽管我!”
“因為我他媽是你老子!”葉建湘也跟着提高了音量。
“我幾年沒見過你了,你知道嗎?”葉淮比葉建湘高出小半頭,紅着眼睛沖他吼道,“你從來沒有管過我,就別想再管我!!!”
一句話憋的葉建湘啞口無言,葉淮趁着間隙摔門出去。
“你們一天不離婚,我就一天不回家。”葉淮說。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媽的事!”
隔着門板,葉建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可葉淮并不想再聽他說話。
葉淮猛地往下跑了幾階,一腳踏空摔下去,最後連滾帶爬地摸着扶手站起來,胳膊肘蹭破了皮。
剛洗的校服弄一身灰,還有個大腳印,操他媽的,真狼狽。
摸摸口袋想用手機照亮,手機也沒帶,日!
“這麽晚你去哪?”腦海裏又浮現出他親爹剛剛問話的場景。
借着月光,葉淮看着自己右手,皮開肉綻地起着泡。
這下是真的離家出走了。
葉淮獨自一人坐在小區路牙石邊上,右手騰空,左手翻包,最後嘆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淨身出戶,渾身上下帶着的只有夏易送的講義,和一根棒棒糖。
糖球在手中轉了個圈,葉淮拆了皮往嘴邊送,味蕾一陣刺激,他低頭,波子汽水味,是巧合嗎。
吃着糖,翻起白皓帆的筆記,路燈昏黃,紙頁也是黃的,卻看得清他漂亮的字體,字如其人。
白皓帆,真實版別人家孩子。
重點題标注詳細,葉淮看了幾頁,想扯張演草紙,發現沒有紙,手也不能用。
直到眼快瞅瞎了才把本子裝好,從路邊起身。
糖剛好吃完,葉淮拿着棒對準垃圾桶,伸出去的手停留片刻,又重新叼回嘴上。
手機帶了至少能去醫院尋個住處,現在又是身無分文,葛辰這兩天沒住校,要借錢的話,夏易和葛辰之間,他選葛辰。
葛辰家在一樓,葉淮沒進屋,到他家樓下,對着卧室喊了幾聲,玻璃窗從裏面打開,葛辰露出頭來。
他也是突擊型選手,正被明天的政史搞得焦頭爛額,葉淮借的錢不多,他沒多想,估計又是和陳芸秋吵架出去上網之類。
“大哥明天考試啊,你注意點時間。”葛辰說。
“知道,我都複習完了。”葉淮睜眼說瞎話。
“別玩太晚。”葛辰說。
然後第二天,第九考場有人缺考的消息傳遍了全年級。
最後一科結束,九班監考找到韓螢,韓螢正在講臺收拾卷子,一屋的猴子正收拾東西嚎叫着放學。
楊桦桐在走廊過道裏迂回,大喊:“十二班的,考完回班!”
直到全班同學落座,韓螢遲遲不來,夏易身旁的位置也一直空着,大家交頭接耳,第九考場的幾個人出來證實,葉淮缺考。
韓螢急匆匆回班,跟從後門出來的夏易撞到一起。
“你去哪?”韓螢問。
“葉淮。”夏易走得匆忙,只回她兩個字。
“正要說呢,剛跟他家長聯系,他昨天晚上一個人跑出去,手機也沒帶。”韓螢嘴不停地一連串說着,伸手去拉夏易,“你先回教室,等會再...哎!夏易!”
夏易腿長腳長,韓螢再轉過身,他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穿過走廊,徑直走向九班。
九班班主任“小土豆”——擁有土豆般光滑锃亮的地中海腦門,正在講臺上聲情并茂地做這次的考試總結。
夏易敲了敲門板,全班同學望過來,其中包括葛辰。
在一衆目光中快速尋找,鎖定目标,夏易沖葛辰招招手,轉頭對上小土豆,“抱歉老師,找人。”
“找人不能等一會,沒看到正上課呢嗎!”小土豆氣得吹胡子瞪眼。
葛辰無奈地對夏易笑笑,指指小土豆示意他等一會兒,但顯然對方并不想等。
“對不住了!”夏易說着進了九班,徑直走向葛辰,胳膊夾住腦袋從後門拖出去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擄人過程之快讓在場所有人都來不及作反應。
“豈有此理!”
小土豆氣到跳腳,緊跟着沖出班級,左右橫掃了一圈,空蕩蕩的走廊,只有各班窗戶透出來的光映在地板磚上,形成亮色的方格。
“跑這麽快!”
“易哥,易神,易爹...你放過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葛辰的頭還被夏易夾着,一路拖行,夏易步子大,走起路來飛似的,為了不身首異處,葛辰只能小碎步努力跟上。
目光一直在地面上,周圍越走越昏暗,越走越沒有人煙...怕不是要毀屍滅跡了。
直到學校後牆,夏易松開他,“動手!”
“啊?”葛辰摸着牆,恐慌地往後退了一步,“哥,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先饒一命。”
“爬。”夏易踢踢牆。
葛辰:“...”
“早說。”葛辰老實地翻起了牆,夏易跟在後面翻過去。
電動車從角落裏推出,夏易長腿一跨坐上去按亮車燈,“上車,邊走邊說。”
“他借的不多,就...幾百,當時我忙着背政治,沒空搭理他。”葛辰回憶最後一次見到葉淮的場景。
“包夜不用這麽貴吧!”夏易說。
“差不多吧...”葛辰說。
夏易忘了,他們不是一個生活水平的,怪不得葉淮到碧水橋都不找他,而是去找葛辰。
一想到這就莫名的窩火,夏易猛地一剎車,葛辰的腦袋重重地磕在他背上。
“嗷——易哥!”葛辰揉揉腦袋。
“沒事吧,剛剛有車。”夏易說。
葛辰瞪大了狗眼,方圓十裏無半個車輛。
“你接着說。”夏易說,“注意細節。”
“然後翻了一陣,我屋裏沒現金,就給了他一張卡,卡裏剛好有個三四百,他說夠...”
話還沒說完,前面那位又是一個猛剎車,葛辰毫無防備,又撞了上去,“哎呦~”他捂着腦袋。
“你給他銀行卡了?”夏易車停,轉頭看他。
慢了半拍,葛辰一拍腦門!
從銀行出來,兩個人的表情都凝重了。
22:47市裏一院急診。
車速飛快,穿行在去市中心的路上,卻不巧一連等了好幾個紅燈,再一次停在路邊,夏易煩躁地按了幾下喇叭,“操!”
“你別急,錢花得不多,最多買了點藥,不是什麽大事。”葛辰在後面安慰道。
急歸急,理智還是占了大部分,但普通的藥為什麽不去藥店,又為什麽挂急診。
市裏一院二十四小時急診室內,兩個人倉惶得像兩只無頭蒼蠅拱裏拱外。
點滴室裏坐滿了人,老人孩子居多,哭鬧聲充斥耳膜,使人渾身上下的陰郁感又增了一倍。
最終還是兩個護士趕來,阻止他倆大步流星的步伐。
“護士姐姐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這麽高,白白的,長得挺帥的男生。”
葛辰聲情并茂地描述,說半天等于沒說,聽得護士小姐一臉問號。
“我來。”夏易按着葛辰的頭把他拍到一邊,“昨天晚上大概不到11點,一個男生,穿這樣的校服。”夏易提了一下自己衣服。
“跟我差不多高,很白,發色偏黃,自來卷,護士姐姐有沒有見到過?”
标志性特征有了,時間地點有了,不出意外的話...
幾人思索了一陣,果然其中一個一臉的恍然大悟,“奧~那個弟弟。”
“啊~我好像也記得。”一群人仿佛突然拾憶,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昨天包紮完他就歪這睡了...”一個護士指指急診室裏的床鋪,“可能睡了一夜吧,今天早上換班的時候已經走了。”
“包紮?”夏易抓到關鍵字眼。
“手...是包着的。”一個護士在努力回想,“好像是燙傷。”
“嚴重嗎?”葛辰問。
“這個...”
問了一圈,知道了大概情況,但是人還是不知所蹤。
兩個人迷茫地徘徊了一會兒,擡腳準備走了。
“哎,我給你說那個弟弟特別可愛。”
身後傳來護士小姐的聲音。
接着另一個湊過去跟她說話,兩人好像達成了某種共識,“對對對...”
“睡覺還吃棒棒糖。”一個護士說道。
“哪有糖啊就是根棒棒,睡着了還攥在手裏,一開始我以為他沒找到垃圾桶,想幫他扔,然後他瞪了我一眼,揣懷裏了。”
“真的嗎卧槽?”
身後笑鬧聲逐漸變遠,兩人出了急診。
葛辰想問夏易接下來怎麽辦,轉頭看到他對着地面撲哧一聲笑了。
葛辰:“?”
夏易:“再去找找。”
天色已經變黑,兩個人去學校附近的網吧逛了一圈,甚至秦淮也去了,一無所獲。
最後葛辰接了個電話轉頭對夏易說:“我得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我再往卡裏打點錢,沒事餓不死他,過兩天他再不出現,咱就報警。”
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夏易把葛辰送到碧水橋門口,停了車子,若有所思。
“不進去?你家不也在這嗎?”葛辰坐在後座上伸長脖子問他。
“還有點事,你先走吧。”夏易說。
“好吧。”葛辰下了車,和夏易道別後進小區。
作者有話說:
慌了!他慌了!!!
可愛的葉小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