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風從桂花樹花葉間輕拂而過,點點碎金從枝頭跌落進樹下站着的人微啞的聲音中。
“謝謝您老師。”杜若把摘下的黑箍折了一折放進随身的皮包中,随手把吹散的一縷碎發別在耳後。
楊亭灣背着手嘆了口氣道:“丫頭,如果是別人,我會質疑他這個決定,可是你的決定,我想我不必多說什麽了。既然是自己的選擇,就去吧,用一兩年的時間做一件讓自己不會後悔的事。”
杜若緊繃着嘴角點了點頭,楊亭灣把手中的文件夾遞過去,“杜若同志,這是市委下達的任命,請你盡快到垚山村報道,正式履行第一書記的職責。”
杜若扇似的睫毛撲閃撲閃,仿佛細細掰碎了這一句話一字一字地在心中默念一遍,嘴角這才慢慢松緩下來,彎了彎嘴角深深鞠了一躬誠摯道:“老師,謝謝。”
桂花在她茶色頭發間添了幾分色彩,随着她鞠躬的動作又搖搖晃晃從發間落下,眼前景物只有點點金色,落地入泥,香氣襲人。
笨重的行李箱放入後備箱的一瞬間車胎都塌陷了兩分,聽聞杜若要下鄉工作的好友白瑟拍了拍手上的灰望着她來時的方向看了看,抿着嘴輕聲試探道:“杜叔叔不來送一送你?”
“我是去工作的,他來送我幹嘛?”天上落了雨,杜若随手拉起卡其色風衣的帽子,陰雨綿綿的天氣給這本不該有的離別添了些氣氛,“不是叫你也不用來嗎,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放心,我給我爸立了個軍令狀,一年之內,我要讓垚山村摘帽脫貧。”
白瑟點點頭,在嘴邊徘徊許久的話最終還是咽了下去,“路滑,開車慢點。”
楚江天氣一日三變,車出了市區便又是晴空萬裏了,杜若降下車窗讓風吹進來,車內的沉悶和燥熱一掃而空,她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走出市區看一看來,原來,這座工業聞名的城市邊緣還有這樣山清水秀的風景。
手機突兀地響起,幾乎是下意識杜若猛地一腳踩下剎車,身體因慣力而重重向前磕在方向盤上,胸口前的鈍痛讓她瘋狂跳動的心髒稍稍平穩了些許,幸而前後都沒有車,杜若把車挪到路邊打起應急燈才接通電話:“喂,您好,我是杜若。”
“欸杜書記,您好您好,我是垚山村的村支書範栗,聽說您要到垚山村任職,我們都很激動呀,我打個電話問問您到了沒有,這個山路不好走,我們村委會啊擔心您頭一回來人生地不熟的別出什麽事。”
杜若心有餘悸地支着頭喘了口氣,盡力讓呼吸平穩下來後才道:“範書記您好,您放心我開車過來很安全。我先到鎮上報道,之後再來村裏和大家見面。”
“好的好的那我們等着您。”
聽聲音倒像是個憨實質樸的漢子,還沒見着人就打來電話關心路上安全,杜若存好電話號碼後嘴角牽了牽重新發動起車。
山路連綿百裏,還需要早些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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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杜若依舊清晰地記得她到垚山村時的情景,正值午後,村裏安靜的不像樣子,村口幾戶人家大門緊閉,只有看門的老狗懶懶地擡眼看着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杜若前後看了看,又舉高了手機,屏幕上信號欄依舊是一個鮮紅的小叉,無奈叉腰嘆了口氣,順着從村中貫穿而過的小路向上而去。
剛走了幾步,路旁草叢裏似乎悉悉簌簌有些什麽動靜,杜若吓了一跳,左右又沒有別人,順手從腳邊撿起一根樹枝握在手中試探着撥開草叢,喝的爛醉的男人一個激靈坐起來:“媽的,誰打擾老子睡覺!”
也不等人答複,男人又直直地倒在草叢中,杜若忙扔了樹枝上前去,沉重的鼾聲倒是阻止了她探向男人頸間的手,手頓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再看周圍依舊一個人都沒有,杜若輕輕嘆了口氣,從随身的包裏摸出一瓶風油精在男人太陽穴和鼻下點了兩下,又把他腦袋邊的幾塊石頭扔遠了一些,這才往山上去了。
垚山村是依山而建,成梯形懸在山腰處,一路拾級而上看見路邊有個小賣部杜若忙走過去,店門口雞皮鶴發的老人正躺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蒲扇,杜若嗓子幹的快冒煙了,彎着腰道:“大爺,您好我買瓶水。”
“老板不在。”老人眼睛都沒睜。
“那您是?”杜若愣了一下。
老人聽着聲音耳生這才睜開一只眼睛瞥了杜若一眼,“姑娘不是村裏人吧?我是老板他爹。”
杜若看着冰櫃裏的水咽了咽口水,“那您收錢和老板收錢不是一樣嗎?”
老人又閉上眼睛慢條斯理地搖着蒲扇道:“那咋能一樣,老板管事,老板他爹可不管事。我不操那份心。”
“不是,這······”杜若一時語塞,“大爺,我這實在是渴的不行了,您就賣我瓶水行吧?”
老人揮揮手,“哎呀行行行,去拿吧。”
凍的冰涼的礦泉水順着喉嚨滾進胃裏一下便消了這秋老虎帶來的酷熱感,杜若下意識拿出手機卻沒找到付款碼,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搖搖頭從包裏拿出錢包,“大爺多少錢?”
“我不知道啊。算了算了,一瓶水喝了就喝了吧,姑娘你是來找誰趕緊去,別耽誤我睡覺。”老人不耐煩地把蒲扇擋在臉上道。
杜若捏着手裏的礦泉水瓶無奈地抿着嘴想了想,抽出五元錢壓在櫃臺的計算器下面,走出兩步又回過身問道:“大爺我最後再問一個事,咱們這個村委會在哪兒啊?”
“往上,有旗杆那兒就是。”
離老人說的旗杆越來越近噪雜聲也越來越大,難怪村裏沒有人,原來大家都在村委會門口,臺階之上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正說着什麽,離得有些遠杜若聽不清具體內容,但是看衆人的反應大概能猜出他的話并沒有什麽效果。
杜若低着頭從人群中擠到前排去,身邊一個男人大聲道:“這就是不公平,我不服,我家都窮成這樣了,憑什麽我評不上貧困戶?”
“我也不服!”
“我們都不服!”
一聽這話杜若心裏就隐約有些數,貧困戶建檔立卡是扶貧工作的初步工作,連這樣的問題都還沒能解決,也就難怪垚山村的脫貧工作是全縣的老大難問題了。
臺階上的中年男人擡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卻沒有人買賬,眼見着大夥兒情緒越來越亢奮,杜若從人群中悄然離開,這樣和垚山村的初見,真是讓她畢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