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火
“來來來,杜若書記,喝水。”
杜若接過水杯來,鎮黨委書記賀清波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笑意吟吟道:“路上不太好開車吧,耽誤時間了?”
“啊也不是,我先去了垚山村,看了看大致的情況這才來報道的。”杜若回憶起垚山村的樣子不免有些頭疼。
賀清波挑眉,“哦?那這個範栗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彙報一下情況,真是不像話。”
杜若連忙解釋是自己想去悄悄看一下基本情況,并沒有驚動村委會,末了又補充道:“我還沒有接受鎮上的培訓也沒來報道,因此不敢直接到村裏表明身份。今天我去的時候正好碰上村民在村委會聚集,好像是對建檔立卡名單不滿。賀書記,我想盡快接受培訓然後到村裏開始工作。”
“這個沒問題。你能來,我們是求之不得啊。杜若同志你今天的處理方式很妥當,這個垚山村交通不便和外界接觸很少,村民性格簡單直接,是吧,有些時候想問題想不到那麽深。你初來乍到,貿然開展工作很有可能激化矛盾,我會安排人帶你盡快熟悉垚山村的情況。宿舍都給你安排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賀清波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唇下留有些許青色胡茬,眼下泛着青黑色,一看就知道是長期勞累的結果。
敲門聲響起,一個紮着馬尾的年輕小姑娘站在門口道:“書記您找我?”
賀清波招招手道:“啊沒錯,來周怡進來,這是垚山村新任第一書記杜若,你帶杜若書記去宿舍安置下來,然後把垚山村的情況給她具體介紹一下。”
周怡是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到鎮上來的,心裏藏不住話,剛出了辦公室就急急問道:“杜若書記,我聽說您是楚江大學的博士生呀,這麽年輕的博士真厲害。”
“我是學醫的,八年制可以節省一點時間。”杜若彎了彎嘴角,側頭看去一輪殘陽挂在辦公樓外,映紅了她褐色的眸子。
這夕陽殷紅如血,在楚江市區從來看不見美的如此張望的太陽,加之她總是等到月亮升起才出實驗室,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夕陽了,一時間杜若扭着頭盯着夕陽竟然看愣了神。
“借過。”
低沉的男聲猝不及防地在頭頂響起,杜若猛地收回神思趕緊側身把人讓過去,又沖周怡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們走吧。”
男人走到賀清波辦公室外,敲了敲門,“賀書記。”
賀清波聞聲擡起頭,忙起身道:“哎呀,高隊來了,快請進快請進,這事情啊實在是太多,還讓你跑一趟。坐坐坐。”
宿舍是兩人間,雖說不大卻收拾的十分幹淨,各類物品擺放也算整齊,周怡把碩大的行李箱放在房間一角介紹道:“杜若書記,您這幾天就委屈一下和我一起住,生活物品這些缺什麽您就給我說,我一定給您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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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熱情讓杜若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是笑了笑附和着點點頭,“好。”
山裏的夜安靜的只能聽見蟲鳴聲,于是風聲就顯得如交響樂般波瀾壯闊,呼嘯而過的,都是山的心情。
杜若合上筆記本細長的眉緊緊擰着,“這麽說來,垚山村的問題還真不簡單。”
“是啊,這是鎮上老大難的問題,這垚山村的百姓等靠要在全鎮都是出了名的,男人不願意幹活,女人……這想幹也幹不了什麽重活,難着呢。杜若書記,我聽說您是主動要來的,您這圖個啥呢?”周怡把縣志放到文件夾裏,收拾好桌子才撐着頭嘆了口氣道。
杜若垂下眼睑緊緊盯着筆記本上帶着鋒力的字跡,是啊,圖個啥。
周怡吸了吸鼻子,突然皺起眉:“什麽味道?”
“不好了!後山起山火了!”
門外喊聲嘈雜聲四起,周怡趕緊拉開門,樓下院子裏不知是誰高聲喊道:“快快快,救火,救火!”
杜若左右看看一把抓起架子上的兩個洗臉盆,塞了一個在周怡手中也不等她反應,箭一般沖了出去。
山在宿舍後,起火點在山腳上的,火勢不大可借着山風眼看着就要往山腰上撩,等不及消防隊到整個宿舍樓的人都出動了。
“來,大夥兒讓一讓讓一讓!消防到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而來,還未完全停穩便見車門打開來消防戰士一躍而下各自就位,指揮官一邊扯着嗓子高聲喊着“出兩支槍”,一邊揮着手臂指揮着大夥兒撤退。
“高隊。”
只穿着綠色襯衣的男人在指揮官面前停下,擡手回了個禮微微颌首:“注意安全。”
“是。”
周怡慌慌張張地在人群中四處望着,處處人頭攢動可是偏偏就是看不見杜若的身影,冷汗混着救火時浸出的汗水唰的一下浸透了她白色T恤。
周怡立刻轉過身逆着人群往起火點去,正同男人說話的指揮官餘光瞥見她立刻擡手攔住她,“你不能進去。”
“我是鎮政府的科員……新……新來的杜若書記不在了……她剛剛還在和我們一起救火。”周怡慌了神語無倫次道。
男人眉擰了起來,望了一眼被火光映紅的天空從指揮官手中接過氧氣面罩,“我上去看看。”
山上松散的泥巴被水浸過後變得潮濕滑膩,杜若跌坐在地上看着滿手的泥巴眉頭打成了一個結,在一旁的樹上擦了擦想要扶着樹站起身來,可腳踝只要一受力就疼得厲害。
周圍漸濃的黑煙嗆得杜若只覺得喉嚨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刺痛,她脫下風衣掩住口鼻朝身邊的樹靠了靠,她熟知任何作為一個醫生應該知道的醫學知識,卻不知道原來書本上的鉛字在自己身上實施是這樣痛苦的感覺。
眼前火光黯了一黯,杜若仰頭看去,來人臉上戴着氧氣面罩看不清模樣,從挺拔的身姿和需要仰視才能看清的身高來看應該是男人。
只是一恍神男人已經到了面前,聲音從面罩後傳出有些失真:“杜若?”
“對。”杜若點點頭,“我是杜若。”
男人低頭看了看她紅腫起來的腳踝點了點頭,把手裏的另一個面罩扣在她臉上,說了句“抱歉”就撸起袖子單手把人扛在肩上大步下山去了。
這是杜若短暫的二十六年生命中第一次被人以這樣的姿勢扛在肩上,如果不是自己的呼吸聲在面罩後愈發沉重,她會以為自己是一袋大米或者別的什麽物品。
被放下來的時候杜若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因充血而産生的眩暈感,她扶住一旁的車壁搖了搖頭,等待大腦清醒過來的過程中她扶着氧氣面罩仰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大口呼吸着,他随意扯下面罩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借着火光能看清他清晰的下颌線和緊繃的薄唇。
他身後是被映紅的山林。
“我以為,傷員會得到一個浪漫的公主抱。”杜若喘過氣來拿下氧氣面罩緊盯着男人。
男人放下衣袖垂眸看着她,“如果雙手抱你就會限制我的手,萬一有其他情況就不能做出及時反應。”
杜若語塞,點點頭表示對他所說的認同,把右手中的氧氣面罩換到左手而後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杜若。”
男人回握住她的手,語氣自然:“你好,高湛盧。”
山火在消防隊到位半個小時後被完全撲滅,之後的收尾工作都是第二天周怡講給杜若聽的了,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穩,山裏宿舍略潮的被褥,屋外的兵荒馬亂,強迫自己睡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她的大腦告訴自己,她需要睡眠去應付接下來的工作。
杜若支着醫務室提供的便攜式拐杖去賀清波辦公室辭行時并沒有想到會見到高湛盧,兩人目光短暫相對後杜若移開目光,“賀書記,垚山村的情況我大致都清楚了,您看這一場山火鎮上要做的收尾工作也不少,我就不給鎮上添麻煩了,我想盡快到垚山村去。”
賀清波沖高湛盧牽了牽嘴角,起身把杜若讓到辦公桌前坐下,又親自泡了茶放在她面前,嘆了口氣道:“哎呀杜若書記,實在不好意思,你剛來就讓你受了傷,現在的情況的确是焦頭爛額,我也沒有時間親自陪你去走一趟。”
杜若捧着茶杯眉眼間都是淡淡的笑意,而這笑意中卻又帶着婉轉的鋒芒,“以後垚山村的扶貧工作我還有很多事要來麻煩您,所以這個時候就不過多的客氣了。”
“好好好,可是你這個傷開車去垚山村恐怕不太方便吧。再加上你那個車開幾趟垚山村那個路恐怕就得報廢了,這樣,正好高隊要回基地,兩個地方也順路,你替我送一送杜書記。”賀清波把目光落在高湛盧身上詢問道。
高湛盧微微挑起眉:“我沒問題。垚山村就在基地邊上,順路。”
杜若看了看自己纏着厚厚紗布的腳踝抿着嘴想了想,點頭答應道:“好吧,算上昨晚高隊扛我下山的救命之恩,初次見面我就欠了高隊不少人情。”
“那要怎麽還?”高湛盧随意地擡眼看着杜若,帶着些許不常有的玩味問道。
杜若微微揚起下巴,覆了一層淺水紅色的嘴唇緩緩揚了起來,映着兩頰淺淺梨渦。
“等到垚山村摘帽脫貧的那天,我請高隊到垚山村做客,按山裏規矩擺流水席請高隊喝三碗酒!”
高湛盧身邊沒有什麽異性,這是頭一次見一個女人可以笑的如此淺淡卻又鋒芒畢露,眉眼裏都透着一股精氣神和銳氣。
他仿佛能從她的眼中,看到垚山村脫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