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評名單

基地的夜晚是充實而熱鬧的,高湛盧從操場上走過,二中隊正在砌自己上午訓練中推倒的牆,十來個精壯小夥子光着膀子騎在牆上一手拿着水泥刀一手亂揮着,扯着嗓子高聲唱着歌。

高湛盧負手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低頭發出短促一聲輕笑,正轉身要走,一人單手撐着還沒砌好的牆翻越而過,兩步就到了他跟前,“聽羅旭說你今天車裏載了個美女啊,什麽情況?”

“你聽他胡說,沒有的事兒。”高湛盧擺擺手示意砌牆的繼續,“人家那是垚山村新來的第一書記,我回來順路送她去村裏。”

順路,那人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見他一臉平靜坦然還真不像有什麽事兒的又轉而咂咂嘴,“垚山村那個地方,都窮進根兒裏了,一個女娃娃想去脫貧,恐怕難哦。”

高湛盧眉微微一擰,“鄭成明,你今天這話怎麽這麽多?覺悟呢?”

“我說啥了嘛?”利劍特戰大隊副大隊長鄭成明茫然地撓撓頭,目送着人從自己面前走開,這話不是從前他自己說的嗎。

宿舍裏擺設簡單,唯一的裝飾就是桌上用彈殼黏成的□□模型,黃銅色彈殼在燈光照射下隐約反射着模糊的光,高湛盧抽出椅子,脫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坐下把模型攬到面前。

帶着厚繭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模型,思緒卻已經偷偷飛遠,夕陽下的樓道裏,那個女娃娃側過臉望着夕陽的畫面,美的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高湛盧眼中眸光融化些許,把模型放回原位,攤開的筆記本上筆鋒剛健有力地寫着各項工作,只是落筆輕緩,飄然二字。

杜若。

初秋山裏的早晨涼意明顯,杜若裹緊了風衣支着拐杖在村裏走了大半圈,按說是早該起床幹活的時間,可除了碰見栾平和孟天鶴以外,愣是一個人都沒瞧見。

“杜若書記,早呀。”總算迎面見着了一個女人,左臂挂着一個竹筐,右手還握着鍬。

“早。大姐,你這是去哪兒?哎喲我這還沒問問,您怎麽稱呼呀?”杜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熱情一些,可對她而言這誠然是一個不熟稔的行為。

女人頭上包了靛色方巾,極襯山裏人生來白皙的皮膚,聞言掩着嘴笑了,眼角兩尾小魚兒游開來,“您初來乍到不清楚,大夥兒都叫我秀秀,家裏男人……男人前些年沒了,家裏就我一個人帶個娃娃。”

杜若一怔,面前這女人眉目間沒有絲毫的愁意,雖說有幾分老态,但看不出來是這樣坎坷。

就這一愣神,秀秀已經拉過她的手去,眼睛裏水汪汪地蘊起了一池水,吸了吸鼻子道:“杜若書記,我一個女人,這麽多年,真的……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這一次評選貧困戶,您可一定要……一定要幫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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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都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噎住,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來了及時雨。

“秀秀啊,這是做啥呢嘛,人家杜若書記還沒有吃早飯呢,咋了,你給人做早飯了呀?”範栗背着手從兩人身後石階上下來,瞥了一眼秀秀沉聲道。

秀秀猛地收回手,讪笑兩聲往杜若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杜若書記,您得上心啊,上心啊。”

說完也不等她的回應,挎着竹籃快步下了石階。

杜若松了一口氣,回頭望着秀秀一扭一扭下了石階的背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範支書,您這是從哪兒來啊?”杜若換了一只手拿拐杖,長長緩出一口氣,望向範栗來時的方向墊了墊腳。

範栗黝黑的臉上浮上一抹笑意,撓了撓頭竟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這啊……我上山去弄點事兒,嗐,山上泥啊水啊的,髒着呢,你別上去了,咱回村委會吧。”

杜若應了一聲,又望了一眼山頂的方向便跟着範栗下山了。

村委會裏幾張椅子湊在一塊兒,杜若左右看看,“這……主任還是不來開會嗎?”

栾平聞聲擡頭嘆了口氣,“我去請過了,說是頭疼。”

範栗臉色有些發黑,左手扣着右手手腕重重地咳了一聲,道:“那就開始吧。”

杜若雖然不敢說自己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卻也不是一點臉色都不會看,這幾句話的功夫間要是再看不出問題,那可就是傻子了。

只不過她只是來做扶貧工作的,她懂得一個道理,村子裏的事不該她管的,她絕不應該貿然插手。

“好吧,那我們開始開會。”杜若翻開筆記本清了清嗓子,“垚山村扶貧的第一步就是确定今年的貧困戶名單,這項工作我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村民們對此非常重視,同時……也非常在乎。”

孟天鶴眼睛瞥了瞥,手指間把玩着圓珠筆搖搖頭,嘆道:“杜書記我們不怕您笑話,咱們村裏的人一個二個的吃救濟糧都已經吃上瘾了。”

杜若點點頭,垚山村等靠要的名聲歷來是遠近聞名,就連在家時這個地名她也時常聽父親提過,只是……

“吃救濟糧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更不可能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杜若手中的筆重重在本子上劃過一道,擡眸眼中就是堅定不移的凜光,“扶貧先扶志,要讓他們以貧窮為恥,以貧窮為憾,只有這樣,才能調動大夥兒的積極性。”

範栗合上筆記本喝了一口水,幾分尬然在臉上縱橫溝壑間流淌而過,欲言又止地看了杜若兩眼,微微扭過身子抱膝道:“杜書記,這話誰都會說,可實際落實何其困難,垚山村啊,難。”

杜若語塞,沒錯,這些道理她也只是照搬前人經驗,具體實施她需要走的路還很遠。

“扶志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着急。目前我的工作重點是貧困戶的評定,在評定之前,我想充分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杜若翻開一篇空白頁飛快寫下幾個字,擡頭看着三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栾平率先低下了頭,輕咳了一聲不說話,孟天鶴也起身去拿架子上燒開了的水,只剩下杜若和範栗眼對眼望着。

範栗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丫頭片子竟然如此沉得住氣,定定地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如此局面打破僵局的只能是他了。

範栗把搪瓷杯子放在腳邊,啐了一口嘴裏的碎茶葉道:“是這樣的,我們這個村呢,一共有六十幾戶人家,小兩百人。根據我們初次評定的結果,大概有五十多戶是貧困戶,二十三戶是特困戶。”

兩個數字寫起來輕松,落在杜若心上卻是秤砣般沉甸甸的份量,五十多,二十三,這一戶就是一個家庭的生計,一個家庭的生計更是兩三代人的活路。

“範書記,兩位主任,我是來搞脫貧的,我不怕數字大。可我怕,數字假。”杜若順手把遮住眼睛的劉海撥到耳後,這才露出她帶着凜光的眼睛。

數字假。

三人目光有些閃爍,紛紛避開杜若探究的目光,只是架不住杜若目光太過凜厲,栾平低下頭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嘟囔道:“那天您不是也看見了嗎。”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證,杜若心裏反而輕松了一些,若是上下鐵板一塊瞞着她,那工作才是徹底的難做。

杜若合上筆記本俯身把手撐在膝上,擡眼看着三人沉默着緊繃着嘴,目光來回流轉間心也跳的越來越快,她隐約能夠感覺到,自己觸及到的會是一個群體的利益。

“初次評定的名單,我會參考,但是現在,我要重新評定垚山村貧困戶情況。”杜若直起腰來擲地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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