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情

晌午日頭最大的時候房間裏也沒有明顯的溫度上升，杜若揉了揉幹澀的眼睛重重地向後倒去靠在椅背上長嘆了一口氣。

這村子不大，人口關系倒複雜的緊，誰是誰的表親，誰又是誰的堂親，不出半裏路遇見的全是親戚。

人情社會，明面上得罪一個，暗地裏就得罪一片。

“杜書記，杜書記您在嗎？”

杜若起身走到窗戶邊上一看，一男一女站在村委會門口正踮着腳往她住的二樓望來，杜若忙下了樓把人請進了村委會裏。

來人是一對夫妻，說來也不是別人，正是村裏那小賣部裏的店主夫婦。

“我說有財有財媳婦兒，你倆這是幹嘛來了？”栾平顯然對兩人來意心中有數，板起臉問道。

男人揣着手蹲在地上，苦着臉道：“杜書記，我聽說咱這個貧困戶要重新評定，這可太好了。那天殺的主任……不說這個了，我們家窮啊，真的，我爹說那天您在我家喝過水，您可要幫幫我們。”

杜若啞然失笑，翻開筆記本道：“喝水我也是付過錢的。你們家有個小賣部，每年有穩定的收入，怎麽可能是貧困戶呢？”

女人眼珠一轉，抓住杜若的手急道：“不，不是，不是，我們家那個小賣部不賺錢的，真的，都是鄉裏鄉親的，哪好意思收錢呢。”

杜若嘴角笑意有些僵，這怎麽都一個毛病，說話就說話怎麽老喜歡抓手呢。

“我哪一回來買東西你倆沒收我的錢？”栾平輕咳了一聲道。

杜若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在筆記本上飛快寫下幾個字後對兩人道：“好了，大概的情況我了解了，你們回去吧，我會根據實際情況處理的。”

“啊？您這就清楚了？”男人仰着頭眨了眨眼睛，“我給您說呀，我們家情況真的很困難，我和我媳婦兒結婚這麽多年都沒孩子，城裏大醫院去看一次好幾千塊錢就沒了啊，我們真的困難。”

栾平點點頭，示意杜若這個情況倒是真實的。

好說歹說把兩人送出了門，杜若口幹舌燥地剛倒了一杯水喝完，桌上座機就響了，栾平探過身子去接起電話：“喂您好，垚山村村委會。哦……好的，好的好的……我馬上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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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停下喝水的動作走過去，栾平捂住電話話筒小聲道：“鎮上的電話，要我們盡快把貧困戶名單報上去。”

“喂，我是杜若。”杜若拿過聽筒去，“诶賀書記，是這樣的，我認為目前垚山村的情況不是我們原以為的那麽簡單。我現在想要重新摸底，重新評定這個名單。”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杜若的神情有些凝重，點了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

“怎麽樣，賀書記怎麽說？”看她挂了電話栾平追問道。

杜若垂目看着桌子上淩亂放着的各類文件嘆了口氣，“賀書記說，貧困戶名單是全市工作的重點，沒道理等我們一個村，要我們盡快處理好。”

栾平看着她勾勾畫畫後的名單張了張嘴，“啊……那咱們來得及嗎？”

杜若把幾欲脫口而出的嘆氣聲生生憋了回去，抿着嘴彎了彎嘴角道：“盡全力去做吧，總會有辦法的。咱們分開進行，你和孟主任一組，我和範支書一組，盡快完成摸底。”

“範支書，杜若書記。”

範栗皺了皺眉，把從自己面前走過的男人叫住：“等等，等等，老酒，你這衣服怎麽回事？”

男人衣服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就連腳上的球鞋都露着大腳趾，杜若看着他衣服上邊緣規則的破洞低頭哂笑一聲：“怎麽，家裏連件好衣服都沒有了？”

“兩位書記，我都窮成這個樣子了，怎麽樣也夠得上一個特困戶的資格了吧？”男人眼中滿滿都是期盼，眼巴巴地望着兩人。

杜若一時不知道說什麽，甚至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心中期盼着範栗能說些什麽緩解此時她的窘境。

範栗眉間皺出一個“川”字型，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厲聲道：“不嫌丢人啊！窮是啥好事嗎，靠着那麽點救濟金過日子，能過上什麽好日子！”

“那有總比沒有好嘛。”老酒小聲嘟囔道。

範栗作勢擡腿要踹他，老酒趕緊快走兩步躲開他可及的範圍，轉頭嘿嘿一笑：“兩位書記，你們多上心，上心啊。”

杜若無奈地偏頭看着範栗，兩人相視一笑嘆了口氣，繼續往下一家去了。

站在農家院子裏杜若臉上神情有些僵硬，艱難地抿着嘴看着一地雞毛和局促站在一邊的夫妻二人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範栗。

“範支書……這，是怎麽回事？”

範栗黑着臉看了夫妻二人一眼，在院子裏四處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院子一角的水缸上，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揭開蓋子從裏面拎出一只雞來，看看夫妻兩人又看看雞：“我說菊英，你們兩口子咋不把雞鴨都藏到被褥裏呢？”

杜若有些哭笑不得，走到水缸邊探頭看着一缸子縮頭縮腳的雞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發脹，不知道該作何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