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衛扒衣上藥

一心篡位的人,屁股在龍椅上還沒捂熱乎,一朝時光倒流打回原形。

一心求死的人,了無牽挂卻偏偏重生。

世事無常大抵說的就是如此。

段钺在榻上一覺睡醒,便發覺自己回到五年前,中承二十七年冬,一切孽緣尚未開端之時。

他記得尤為清楚,因這一年,被史官稱為禍始之年。

儲君未立,四子奪嫡,朝堂黨争激烈。

中承帝年老昏聩,腦子犯抽,聽信美人奸佞讒言,打壓外家宋氏。

靖王生母,賢良淑德的瑤初皇後,因私通媾和,廢除後位,打入冷宮。

外祖,德高望重的宋老将軍,遭奸人陷害,不忍受辱,自懸梁頂。

親舅,漠北二十萬大軍統帥,被斷絕糧草,困守雁城,活活餓死。

宋氏将門忠烈,滿門抄斬,僅剩的獨苗苗靖王,龍脈存疑,再無緣太子之位。

這自小嬌生慣養的小皇子一朝跌落雲端,天驕變天煞,淪落到連條狗都能撲上來咬他一口的慘境,以致性情大變,越長越變态。

那會靖王還不認識段钺。

但段钺奉命監視他,對他熟悉得連他屁股上幾根毛都一清二楚。

他眼睜睜瞧着靖王從一個自矜傲嬌的開屏小孔雀,變成後來能為了一口吃食咬斷太監喉嚨的瘋狗。

上蒼在這一年收回對他所有的憐憫與寵愛,将他打入煉獄,嘗遍人間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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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同一年,他在暗無天日的囚籠裏,遇見了靖王妃。他的救贖,唯一不因他身世而歧視他的人。

他和靖王妃成了青梅竹馬。

年少輕狂,愛意青澀而洶湧,似乎連煎熬的冷宮生活都變得微不足道。

段钺隐在暗處,像個偷窺狂,瘋狂迷戀上他看靖王妃時,那雙溫柔似水的桃花眼。

翌年,十六玄衛擇主。

他鬼迷心竅,不聽勸告,一腔孤勇投奔靖王麾下,成了他的劍,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的帝王之路抛頭顱灑熱血。

再後來,劍被主人拐上榻,沾染情孽,堕入深淵,萬劫不複。

而那冷心絕情的主人,卻仍不染纖塵,好整以暇站在天邊,看所有人被他推下懸崖,玩弄鼓掌。

回顧前生,宛如大夢一場空,醒後只剩可笑。

如今段钺只想扇過去的自己兩巴掌,叫那蠢貨清醒點。靖王這等狼心狗肺的賤人,實在不值得他追随。

幸而,他已然重生了。

這一世他若再為這崽種賣命,就叫他蹲坑沒紙,走路踩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來這裏前,段钺已在暗衛營待了好幾日,只是不清楚靖王有沒有帶着記憶重生,才打算來瞧瞧他。

這檔口,正是靖王遭莊貴妃誣陷偷盜金簪、被不問青紅皂白的老皇帝打入大牢嚴刑審問之際。

一看這小崽子又委屈又憤恨的可憐樣,段钺便知他是什麽也不記得。

否則如今在這裏被打到哭的,就該是莊貴妃本人了。

既然靖王如今式微,那麽明年的擇主,他或許可以趁機擺脫此人。

段钺心思轉了幾圈,目光輕垂,又落回靖王身上。

少年青澀的身軀尚未發育完全便被摧折,纖細肩骨上血淋淋兩個大洞,蒼白的肌膚遍布血痕與燙傷,腳腕骨無力耷拉,是被火鉗燒壞筋骨、拔了趾甲。

這般殘酷折磨,比起往年段钺所受也所差無幾。

老皇帝這些年是當真腦子進水,竟任由後宮嫔妃如此迫害龍脈,被毒死了也不虧。

他單手将靖王抱在懷中,本着主仆一場的憐憫心,替他用內力療傷止血。

“幾日不見,王爺怎就把自己糟蹋成這鬼樣子。”

說着指尖一挑,剔去他脖頸血垢,“您的良心喂狗了,如今潔癖也喂狗了?”

靖王倏然繃緊臉。

他這不長不短一年人生變故裏,遭過白眼無數,受過羞辱難計,卻無一人如眼前玄衣少年般,頂着最好看的臉,說着最刺人的話。

全然将他當玩物看待。

那冷酷目光所及,宛如在他赤裸軀體上點燃熊熊烈火。

燙得他羞恥難忍,無地自容。

他嘴唇都哆嗦起來,用盡力氣,從他懷中跌落。

哪怕摔在地上滾得滿身污泥,也無需此人施舍!

段钺心中冷笑。

靖王一撅屁股,他都知道這人要放什麽屁。

無非是覺得自己那可卑的尊嚴被踐踏了。

都是要死的階下囚了,還在乎什麽顏面自尊。

他偏不想叫這人如願,拎小雞崽似的将靖王拽起,一掌“啪叽”狠拍到牆上:“躲什麽,我叫你動了?”

靖王慘叫,疼得骨頭都快散架,卻恨得顧不上喘息,朝他怒喝:“放肆!”

“我放肆的時候您還沒見過。”

段钺倏然掐住他纖細脖頸,欺身上前,盯着他那雙豔麗桃花眸,眉目盡是霜雪:“勸您安分些,王爺,趁我對您還有幾分耐心。”

靖王胸口劇烈起伏,屈辱地攥緊拳。

他心知自己敵不過,掙紮幾番,終究平靜下來。

“父皇派你來,到底作甚。”

段钺懶得搭理。

老皇帝根本沒叫他來,是他擅作主張。

不過這等掉腦袋的話,他才不會說。

“陛下叫您聽話,乖乖認錯。”他張口瞎幾把扯。

靖王又動怒:“我沒動過簪子!認什麽錯?”

段钺心道我還沒犯錯呢,不也被你殺了。

真真假假有什麽要緊,只要那人不信你,做什麽在他眼中都是錯。

他斂了眼眸,取出荷包裏藏的傷藥,兩手一扒,粗暴撕開他上衣。

“住手!”靖王駭得後仰,連忙護住胸前,滿眼警惕:“你幹什麽!”

反正不幹你。

白斬雞一條,護屁呢。

段钺冷冰冰,擡起手裏藥膏:“上藥。”

“用不着!”靖王打開他的手,攥緊衣襟,冷淡撇過頭。

“呵,愛用不用。”

當誰想伺候你,呸。

段钺起身,直接将藥膏扔在他腳邊,毫不猶豫離開。

靖王一怔,随即愠怒:“站住!”

段钺回頭看他。

他矜傲地仰着一張髒臉:“你告訴父皇,金簪非我所拿,是莊貴妃與人私相授受被我撞見,才誣陷于我,我是清白的。”

小崽子真他娘單純。

段钺居高臨下俯視他:“您覺得陛下會相信這個說辭?”

“金簪在那姘夫手裏,只要去找……”

“找?誰找?您派人去找麽。”

靖王瞳仁一縮。

他這才記起,自己如今無權無勢,誰會聽他的話?父皇絕不可能為了他出動禁軍,其餘人也不會閑到來幫他一個廢物。

他咬了牙,沉默下來,眼中一片陰翳。

段钺掃他兩眼,轉身離去。

“你打算如何禀告父皇?”身後傳來少年沙啞絕望的聲音。

段钺沒回話。

禀告麽,誰叫他正好和莊貴妃有點仇。

便宜靖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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