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

第五十五章 (1)

劉康在屋中焦急等待,見馮二筆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為了不讓自己陷入焦慮,遂開口轉移注意力:

“敢問這位大人怎麽稱呼?”

馮二筆老實道:“馮二筆。”

“原來是馮大人,”劉康拱拱手,“之前陽烏山送糧,劉某與霍統領結識。霍統領年少有為,實在令我欽佩,不知今日他可在城中?”

馮二筆問:“劉校尉是來借鹽還是來交友的?”

劉康讪讪一笑:“是劉某逾越了,馮大人莫要見怪。”

“劉校尉不必擔心,咱們殿下既然答應你去和郭大人說情,就不會食言。”

馮二筆見縫插針為自家殿下說好話。

劉康哈哈一笑:“劉某當然不是擔心殿下食言。殿下之前慷慨送糧,可見其品性高潔,劉某有什麽可擔心的?只是借鹽畢竟不是小事,只怕郭知府……”

“那還真不好說。”馮二筆老神在在道。

二人尬聊片刻,都已無話可說,遂閉嘴安靜等待。

良久,樓喻返回院中。

劉康起身相迎,面露期待:“殿下,郭知府可願意借鹽?”

樓喻沒立刻答,而是沉吟幾息,冷不丁問:“你們程将軍與郭知府可有宿怨?”

“沒有啊!”劉康堅決搖頭,“将軍此前在慶州沒有熟人,并不認識郭知府,不過上次與殿下結了善緣,殿下算是咱們的熟人了。”

樓喻眉間微蹙,有些為難道:“那可能是郭知府卧病在床,心情不愉吧。”

“他不願?”劉康心頭發澀。

只覺得一瓢冷水澆下來。

大家都是官場上混的人,誰還不知道誰?

慶州産鹽,要說知府不從中攫取利益,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們邊軍眼下只是想借一點救急,只要郭濂從指頭縫裏漏出一點點就行。

即便這樣,郭濂也不願?

皇帝不管,兵部不管,他們厚着臉皮來慶州求鹽,慶州知府也不管,難道他們邊軍就這麽不受人待見?

他們辛辛苦苦守衛邊疆,守護背後的大盛江山,到底是為了什麽!

劉康越想越心酸,本來意志堅強的漢子,眼眶竟驀然紅了。

樓喻見狀,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

他拍拍劉康的肩,溫聲安慰:“別擔心,許是今日郭知府心情不好,明日我再去拜訪一次。”

劉康搖搖頭:“多謝殿下好意,明日無需您去拜訪,下官親自去!”

那可不行!

樓喻嘆口氣:“劉校尉雖常年駐守邊關,但想來也知道,朝中文官與武将素來不算和睦,程将軍與郭知府又素無往來,郭知府恐怕……還是我去為好。”

“殿下大恩,劉某沒齒難忘!”劉康心中感動非常,躬身一拜。

樓喻連忙将他扶起,有點心虛,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老實人。

翌日,樓喻又去“拜訪”郭知府,足足兩個時辰才回來。

面對劉康焦急的眼神,他咕咚咕咚連灌兩盞茶,開口道:“劉校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好消息!”

樓喻笑道:“我好說歹說,郭知府終于同意借鹽了。”

“當真?那可真是太好了!下官謝過殿下!要不是殿下義氣助我,恐怕下官很難辦成此事!”

劉康是真心實意地感激樓喻。

之前送糧已經讓邊軍上下對慶王世子心生感激,如今世子又不辭勞苦、不顧臉面地去求郭知府,劉康不由感慨萬千。

即便皇帝昏庸,即便朝綱紊亂,可他們大盛還是有希望的。

有慶王世子這樣高節清風之人,大盛不會倒!

樓喻淡淡一笑:“先別急,還有一個壞消息。”

“殿下請說。”

只要能借到鹽,能讓兄弟們活下去,什麽壞消息他都能接受。

樓喻皺眉道:“吉州是不是有煤礦?”

劉康點頭:“的确是有的。”

他們到了冬季,有時也會用煤石燒火取暖。

樓喻輕嘆一聲:“郭知府說,借鹽可以,但他需要煤石。”

劉康毫不猶豫:“這沒問題!他想要多少煤石?能借多少鹽?”

他們軍營距離礦脈不遠,那地兒都是邊軍的地盤,吉州知府壓根不會管,也不敢管。

營中上下兄弟都是挖煤的好手,用煤石換鹽完全可以啊!

利益交換,沒毛病。

他利落的态度讓樓喻放下心來,看得出,邊軍對煤礦擁有絕對的掌控權。

這樣他就可以不用跟吉州知府打交道了。

樓喻不由笑了:“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樣,慶州每月給你們足量的鹽,用來換取煤石如何?”

“只要郭知府同意,咱們邊軍沒問題。”

不就是挖煤嘛,只要能換鹽,挖煤算什麽!

樓喻道:“郭知府說,這交易畢竟是私下進行,就不用簽訂契約了,我也認為咱們之間不用講究這些,對不對?”

“殿下所言極是,您放心,只要兄弟們還有力氣,一定不會忘了挖煤!”劉康強烈保證。

兩人高高興興定下每月交貨量以及交貨期限後,樓喻好生招待他一番,才親自将他送到北門外。

劉康看着清俊朗闊、瓊枝玉樹般的世子,胸腔處莫名有一股意氣翻湧。

他牽着缰繩,抱拳正色道:“殿下,日後但有差遣,劉某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樓喻笑意溶溶,拱了拱手:“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劉校尉,三日後陽烏山外破陣亭,可別忘了。”

“哈哈哈哈,殿下放心,三日後,下官必定在亭外靜候!”

劉康言罷,潇灑上馬,揚鞭往北而去。

回城後,樓喻吩咐人取鹽裝車,三日後送到破陣亭。

以後有邊軍提供煤石,他就可以不用到處從外地高價買煤石了,省錢又省時,太好了!

另一邊,霍延領四千人抵達三斤坡外五裏地,派斥候前去打探敵情。

片刻後,斥候返回禀道:“統領,屬下已經打探清楚,眼下三斤坡匪衆一半占據坡上,一半占據金雀嶺。”

也就是說,三斤坡跟官府正在休戰。

入京時,三斤坡匪衆兩千餘人,自從鄭義買礦賺錢後,三斤坡越發勢大,而今已發展到三千人。

霍延這次帶了四千人,若是連三千匪徒都對付不了,他就可以不用當這統領了。

此次行軍,他帶了周滿以及另外三名千夫長。

其中周滿經驗最為豐富,戰力也最強。

他囑咐道:“周滿,你帶兩千人前往金雀嶺剿匪。”

金雀嶺是礦山,駐紮在上頭的大多是采礦的,一般來說算不上主力,也比較好攻破。

周滿毫不猶豫:“遵令!”

兩隊人馬分頭行動。

霍延親率兩千,直奔三斤坡。

三斤坡地勢複雜,陷阱也多,易守難攻。

但之前樓喻未雨綢缪,讓孫靜文繪出三斤坡的地形、陷阱以及各處崗哨,加上霍延本身也記得路線,所以此行不算兩眼抓瞎。

三斤坡上,鄭義正細細擦着他的大刀。

這是他賺錢後,特意威脅鐵匠給他打的,他愛惜得很,每日都要細心擦上好久。

忽然間,一喽啰驚慌之下沖入明堂,凄厲高呼:“義王不好啦!官兵打上來啦!官兵打上來啦!”

鄭義嗤笑一聲:“怕什麽,那群慫貨有什麽好怕的?”

他正愁怎麽沖進府城殺光官兵,再殺光那些貪官污吏呢。

沒想到居然敢送上門來。

那個慫包知府什麽時候膽子變得這麽大了?

左右下首兩人也道:“慌什麽,又不是沒交過手,他們那慫樣兒,有什麽好怕的?”

“不是宜州官兵!義王!來了好多人!”

鄭義神色陡變,立刻起身道:“他娘的,本王倒要看看哪個龜孫子敢在三斤坡上撒野!”

他召集一衆喽啰,抄起家夥,氣勢洶洶地往坡下趕。

可惜還沒趕到,就和霍延等人迎頭撞上。

霍延身着铠甲,面容英俊不凡,實在有些引人注目。

電光石火間,鄭義悚然一驚。

他!是他!怎麽可能是他!

有霍延指揮,府兵幾乎沒有踩中陷阱。

經過長久的訓練,他們本就戰力強悍,碰上一衆匪徒,輕輕松松就将對方制住。

此前流的汗水,在這一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股激蕩的意氣在衆人心中奔騰,他們手持利刃,豪氣沖天,仿佛一群被憋久了的餓狼,終于沖破牢籠,肆意地逮捕獵物。

他們和宜州駐軍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

三斤坡匪衆可以擊敗宜州駐軍,卻被慶州府兵打得落花流水,四散逃離。

鄭義眼見勢敗,怒吼一聲,掄起大刀直接劈向霍延面門!

他素來以蠻力取勝,可今日終将踢到鐵板。

霍延劍未出鞘,徒手卸了鄭義的刀,又将他一腳踢飛出去。

“綁上。”他淡淡吩咐左右。

立刻有府兵目露嘆服,上前将鄭義綁住。

連一個回合都不到,攪得宜州知府緊急求救的義王,就這麽被他們統領給打趴下了。

統領威武!

鄭義被牢牢綁住,他惡狠狠瞪着霍延:“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們之前的身份都是假的?!你們騙老子?!”

霍延反問:“你沒賺到錢?”

而後吩咐人塞上他的嘴。

鄭義:“……”

霍延領兵效率高,周滿也不低。

三斤坡這邊剛俘獲匪衆,他也帶人穩穩占據了金雀嶺。

兩方人馬一彙合,霍延便派人去通知宜州知府。

宜州知府還縮在府衙內,正擔心三斤坡匪衆再次攻襲。

“大人,您別太擔心,郭知府不是答應會讓韓昀将軍前來助陣嗎?”

“他答應是答應了!”知府胸悶氣短道,“可點兵不要工夫的?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

話音剛落,忽有衙役跑來,滿臉興奮道:“大人!大人!山匪沒了!山匪沒了!”

“什麽沒了?說清楚!”

“慶州派來的兵已經剿滅了山匪!現在正在三斤坡等着大人您過去呢!”

知府深吸一口氣:“當真?”

“千真萬确!慶州信使正在城外等候!”

知府精神陡振,“走!”

一衆官吏衙役浩浩蕩蕩出了城門。

前來報信的是一個小卒,見到宜州知府等人,他立馬行禮道:“大人,将軍已經剿清三斤坡匪衆,正等着您過去呢。”

畢竟山匪是宜州地界的,還得由宜州府衙善後。

宜州知府也不推辭,意氣風發,大步往前。

一行人來到三斤坡,果然見到數千玄衣甲兵凜然而列,三斤坡匪衆全都跪在地上當俘虜。

還沒走近,就聽見鄭義的嗚嗚悶叫。

宜州知府只覺得大快人心!

他大步上前,見到為首的霍延,抱拳道:“在下洪岩,韓将軍,幸會!”

同時暗道:據說韓昀已有二十七八,怎會如此面嫩?

霍延拱手淡淡道:“我只是韓将軍麾下校尉,韓将軍身有要事,不能親自前來,洪大人請勿怪罪。”

“哪裏哪裏,若非校尉,宜州匪患也不會這麽快被清除,不知校尉尊姓大名?”洪岩滿面和氣。

霍延:“無名小卒,不足挂齒。”

不等洪岩開口,他轉移話題:“來之前,将軍囑咐過我,說是洪大人與郭大人有過協定,不知洪大人可還記得?”

洪岩嘆口氣:“這三斤坡和金雀嶺畢竟是宜州的,倘若将軍真要駐紮此地,本官也不好向朝廷交待啊。”

被慶州駐軍占據山嶺,他這張老臉往哪擱啊?

霍延面無表情:“那行,我先放了鄭義等人,就當沒來過,洪大人請自便。”

洪岩:“……”

同朝為官,這麽冷酷無情的嗎!

他還沒說話,旁邊倒是有官憤憤斥責:“你這話就不對了吧?你們可是朝廷軍,清除山匪本來就是你們的職責!”

“軍務繁重,要是洪大人和諸位大人不同意,咱們就此別過。”

霍延一點情面都不給,直接示意人給鄭義松綁。

不僅衆官吏,連鄭義本人都傻了。

這些朝廷軍這麽不講究的嗎?剛抓了他就又要放了?

就因為洪老頭不同意他們的要求?!

他很想說:洪岩不願意,他願意啊!他可以分出一半金雀嶺!只要放了他,一切都好說!

反正金雀嶺那麽大,他靠着一半也能過上好日子。

洪岩及衆人:“……”

這是什麽離奇而怪誕的場面?!

剛剿了匪又要放了?

眼見鄭義要被松綁,洪岩立刻喝止,既憤怒又痛心道:“匪賊怎能輕易放過?咱們有話好好說!”

霍延揮揮手,鄭義又被綁回去。

洪岩松了一口氣,嘆道:“之前求援緊急,信中沒有具體言明,不如咱們坐下來談談?”

“不用,站着說也是可以的。”霍延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來之前,樓喻已經交待過,宜州府衙有很大可能不會同意軍隊駐紮在宜州府地界內。

他們在信中這麽說,只是為了先擡高價碼,在宜州知府心中留下強硬做派,之後再商議“獨家采礦權”,洪岩會更容易接受些。

否則一上來就要獨家采礦權,估計洪岩也會極端抗拒。

他們要一點一點削弱洪岩的心理防線。

洪岩在四千餘士兵面前,實在無法挺直腰杆。

他想了想,問:“敢問,郭大人想要三斤坡和金雀嶺做什麽?”

霍延道:“咱們慶州去年收成不好,又來了許多難民,郭知府勤政愛民,想要賺些錢。聽說江州煉丹之風盛行,便想采些黃鐵礦運過去賣。”

洪岩:“……”

聽着怎麽有點不靠譜啊?

他知道江州的确道風盛行,但黃鐵礦真能賣到錢?

要是真能賣,他自己還能棄之不用?

一旁鄭義聞言氣死。

那個慶州知府是怎麽回事!想賺錢憑什麽要搶他的地盤!

洪岩猶豫不決,霍延故意面露不耐:“郭知府說了,洪大人要是不願意,咱們這樁交易就作廢。”

“等等!”

洪岩下定決心道:“你看這樣行不行?郭兄不是想采礦嗎?采礦可以,讓礦工過來就行,但是能不能別讓軍隊在這?”

反正黃鐵礦對宜州也算不上重要,能跟慶州結個善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霍延假裝沉思片刻,颔首道:“此事我需要回去請示。”

“應該的應該的。”

洪岩讨好地笑笑。

他也不是真的願意谄媚,但這世道,誰手裏有兵,誰就有話語權。

如今慶王兵權被收,三千府兵和一千駐軍全都由韓昀掌控,韓昀肯定跟郭濂一條心,他誰都不能得罪。

霍延問:“這些匪徒就交由洪大人處置罷。”

洪岩立馬來了精神,吩咐左右:“來人,将這些匪賊全都押回府衙審判!”

衙役:“……”

他們互相看看,一人出面道:“大人,這些匪賊将近三千人,咱們城裏也裝不下啊。”

而且沒有那麽多人手去押解。

洪岩略一思索,道:“那便就地斬殺匪首,其餘匪衆……”

他不由看向霍延:“這些都是壯勞力,不如就留下讓他們采礦?”

“留這麽多人采礦,又無人看管,洪大人就不怕重蹈覆轍?”霍延問。

洪岩愣住,好像也是啊。

但讓他斬殺這麽多人也不現實,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們做苦力贖罪。

可宜州兵力不足,他派誰看管呢?

真是棘手!

霍延拱手:“我還要回去請示,洪大人,再會。”

言罷轉身就要帶兵走。

洪岩急了,“請留步!”

他上前幾步道:“您看,這些俘虜該怎麽處置?”

霍延回首:“要是洪大人吃不下這些俘虜,不如由我帶一部分回去?”

“這好辦!”

洪岩恨不得這些山匪立刻消失得幹幹淨淨,如果慶州能夠幫他消化一些,他求之不得。

雙方商議後,決定将鄭義等匪首就地處決,由霍延帶走一千五百人,餘下一千餘人交由宜州府衙處置。

這一千五百人都是些最底層的小喽啰,他們只會跟在後面搖旗吶喊,沒沾過多少血腥,帶回去正好充當勞動力。

不過半日,令宜州府衙頭疼的匪患就被清除。

霍延疾行回慶州城,令周滿帶人看押匪衆候在城外。

他則飛快回到慶王府。

樓喻正估摸着霍延什麽時候能回,就聽雜役通報聲。

他心中一喜,起身道:“快讓他進來!”

言罷迎至廊下,見霍延一身戎裝,英武踏步而來,不由笑道:“回來得這麽快。”

“嗯,”霍延站在階下,仰首看他,“幸不辱命。”

“先進來。”樓喻招呼道。

兩人一同入了室內,雙雙坐下。

霍延言簡意赅,将事情全都交待清楚,而後道:“我私自帶回一千五百人,還請殿下恕罪。”

樓喻擺擺手,“不怪你,這也是我之前考慮得不夠周到,沒想到宜州連看押俘虜的能力都沒有。我正好缺勞力,你帶回這麽多人正正好。”

若是領兵打仗的,連如何處置俘虜的魄力都沒有,那還領什麽兵打什麽仗?

樓喻只要軍隊的最高領導權,他不懂軍事,不會随便指手畫腳。

只要軍隊服從他,将領聽命于他,他就可以給手下人最大的發揮空間。

至于背不背叛這種事,想多了純屬庸人自擾。

別人要是想背叛,再如何都會背叛;要是不想背叛,那又何必去猜疑?

他眼下信任霍延。

霍延垂眸淺笑,問:“剩餘一千五百人,該如何?”

樓喻沉思幾息,道:“送一部分去吉州挖煤石,其餘留在金雀嶺挖黃鐵礦。”

邊軍那麽多人,量那些人也不敢随便亂跑,正好省去邊軍自己挖煤石的工夫。

程達肯定樂意接收。

“挖煤石?”霍延問。

他不在的時候,這人又辦了什麽事?

樓喻便将劉康求助一事講給他聽。

霍延聽罷,心中着實佩服。

劉康是突然來的,這件事并沒有經過商議,可樓喻還是在短時間內想到如此完美的對策,甚至同邊軍做起長期交易,可謂是頗有智計了。

“殿下,城外一千五百人,是否也要劃撥一部分送往吉州?”

樓喻颔首:“挑一些刺頭兒送去,餘下乖順的,就當做勞工吧。”

還是那種免費的勞工。

如今是冬季,農閑時節,新城建設因為氣候冷暫且停工,這麽多勞力能幹嘛呢?

樓喻召來沈鴻和呂攸。

“你二人分別負責農業和工程,可知慶州府的農田水利工程如何?”

沈鴻恭敬道:“禀殿下,慶州水利工程以渠系工程為主,不過溝渠已多年未曾修繕,恐怕有所毀損。”

樓喻道:“渠系工程多應用于平原地區,我看慶州不少地方有丘陵,怎麽不建陂塘蓄水工程?”

呂攸道:“殿下有所不知,建造陂塘蓄水工程,耗費甚大。”

“再大能大得過農田收成?”樓喻面容嚴肅,“這些工程利在千秋,要是真的建成,慶州的子孫後代都能受益。”

沈鴻和呂攸對視一眼,雙雙俯身一拜:“謹遵殿下令!”

世子不愧是世子,就是有這般雄偉的魄力,不惜耗巨資修建水利工程。

修建水利不是說說就能成事的。

所幸樓喻現在不缺勞動力,也不缺錢不缺糧,真要下定決心去幹,沒人能攔得住。

眼下是冬季,河流水位下降,而且未到隆冬,河水尚未結冰,樓喻便讓人組織一衆勞力,開始疏浚河道。

疏浚河道有不少好處。

河床的淤泥撈上來,可以運到農田裏當做肥料;河道疏通後,船只往來更為便利;對水患也有一定的預防作用。

參與疏浚河道的,一天可得三十文工錢。

正好農閑時節,大家夥兒閑着沒事幹,都紛紛響應官府號召,能賺一天是一天。

河堤上勞力衆多,吸引了不少小販叫賣茶水吃食等,倒是讓小攤販們也賺了一波。

衆人拾柴火焰高。

很快,慶州境內的河段被疏通完畢。

樓喻和沈鴻、呂攸二人根據慶州各地的地勢地形,規劃出一套科學合理的農田水利系統。

這個冬天,大盛其餘州府死寂沉沉,唯有慶州府一片火熱。

章風下工回家,又在家門口碰上隔壁孫大娘。

孫大娘乜他一眼,酸裏酸氣道:“聽說你們廠裏還發什麽年終獎,你也有?”

章風:“……”

消息倒還挺靈通。

他憨憨一笑:“孫嬸,這是廠裏的福利,也沒多少。”

孫大娘冷哼一聲:“你聽說了嗎?官府又讓人去服徭役了。”

“什麽服徭役?”章風驚訝,“我沒聽說啊!”

“大冬天的,一群人在河堤上挖來挖去,不是服徭役是什麽?這還是世子下的令呢!”

孫大娘翻了個白眼,反正以前服徭役都是這樣的。

章風實在服氣。

這位孫嬸就是因為她兒子想做工卻被管事拒絕,就一直耿耿于懷,經常說府衙的壞話。

現在又來說殿下的壞話,他實在不能忍。

“你別胡說!什麽服徭役!他們都能拿到工錢的!”

他憤憤瞪着孫大娘:“孫嬸,以後這種誣賴诋毀的話可不要亂說!”

言罷跑進家裏關上門,不再理會。

這些市井小事樓喻自然不知。

他正在南市會見烏帖木。

在這一年內,他和烏帖木一直保持着順暢的交易。

烏帖木為他提供了不少牛羊馬匹等戰略物資,樓喻也給他提供了鹽糧茶糖等生活物資。

交貨的事情,他基本都是交給下面人去做,所以一年來,他都沒再見過烏帖木。

但這次,烏帖木特意表明要見他一面。

樓喻帶上霍延,前來南市糧鋪見他。

烏、霍兩人果然天生氣場不和,一見面氣氛就凝滞起來。

烏帖木毫不客氣道:“世子,你為什麽一直讓他當護衛?”

在他看來,霍延身形瘦削,戰力肯定也高不到哪兒去。

樓喻笑眯眯道:“大概是因為他長得比較英俊。”

“……”

見他噎住,樓喻适時緩解尴尬:“烏掌櫃找我來有什麽事?”

烏帖木說起正事兒:“世子,和您做生意的确很暢快,但你們盛人有句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次或許是咱們最後一次交易了。”

樓喻有些舍不得草原的牛羊駿馬,問:“既然合作這麽愉快,烏掌櫃為什麽要斷掉呢?”

“實不相瞞,我和我的族人要西遷了,恐怕以後很難再交易。”

西遷?!

樓喻有些驚訝。

據他所知,北蠻如今的王庭就在西邊,否則西北也不會常年重兵把守。

烏帖木要西遷,是想做什麽?!

他不由問:“沒有充足的糧食和鹽巴,你和你的族人如何過冬?”

烏帖木眸中閃過厲色:“總會有的。”

他不欲多說,起身行了一個北蠻的禮節,沉聲道:“希望以後咱們還能再見。”

“等等!”

樓喻叫住他。

烏帖木回身看他,深邃的眼睛沉寂堅決。

仿佛是要去完成一項艱難的使命。

樓喻清楚他的身份,大概猜到他要去做什麽。

他是現任蠻王的侄孫,他的父親曾經被現任蠻王殺害,他這次西遷,肯定是要帶着“族人”去為父報仇,甚至奪回王庭的。

那些“族人”不過是擁護先王的親軍罷了。

樓喻順勢下了一個決定。

他注視着烏帖木,平靜道:“如果你願意,明日辰時初,你在北門等我,我将送你一份臨別禮。”

烏帖木訝異非常,他深深回視着樓喻,忽然發現自己越發看不透這人。

合作這一年間,他親眼見證慶州城的改變,而這些改變,全都出自樓喻之手。

在此之前,他見到盛朝的亂象,本還心存輕蔑,但現在,他有一種深深的直覺——

眼前這人不可小觑。

若是日後他承襲王庭,想要入主中原,樓喻絕對會是自己的勁敵。

烏帖木颔首:“好,我會在北門等你的禮物。”

他走之後,霍延問:“你要送他什麽禮物?”

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因為好奇。

樓喻反問:“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霍延一聽便知烏帖木身份有異,也沒傻傻地繼續問,而是分析道:“他說他要西遷,北蠻的王庭在西邊,莫非他與王族有關?”

“他是前任蠻王的兒子。”樓喻語出驚人。

霍延沉默幾息,不得不為樓喻的消息網感到震驚。

烏帖木藏得這麽深,估計現任蠻王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樓喻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略一思索,便知樓喻要送他什麽禮物。

“你是想讓他們內耗?”

樓喻笑贊:“不愧是霍二郎,就是通透。”

現任蠻王勢大,而今烏帖木勢弱,兩者對上,烏帖木敗的可能性比較大。

否則原書中,霍延幾年後逃出慶州府也不會遇上落魄的烏帖木。

可見烏帖木這次“西遷”,并沒有奪回王權。

如今大盛亂象橫生,現任蠻王必定蠢蠢欲動,企圖趁機南攻。

樓喻不想被人打斷發展計劃,便決定先鼓動蠻人內亂。

烏帖木勢弱,他便助烏帖木一臂之力。

用一些劣質品,換短時間內邊境安穩,這單生意不虧。

翌日一早,烏帖木等在城門口。

他遠遠看着樓喻騎馬而來,身邊依舊跟着那個弱雞護衛。

他們身後綴着數輛板車。

樓喻行至他面前,下馬拱手笑道:“烏掌櫃,久等了。”

“剛來,沒等多久。”烏帖木很好奇樓喻要送他什麽禮物。

“這些都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烏掌櫃笑納。”

板車上都是擺放着一個個箱子,箱子扣得嚴實,看不出裏頭是什麽。

烏帖木鄭重收下:“世子贈禮之情,烏某感激不盡。就此別過,希望還有再見的那一天。”

他吩咐左右同伴牽牛拉繩,徐徐離開慶州府,踏上北上的路。

走出五公裏後,他的同伴問:“王子,慶王世子到底送了什麽?”

烏帖木也正好奇着呢,聞言便道:“先停下,打開看看吧。”

幾個随從立馬停下,伸手去掀箱蓋。

“嚯!”

一人手腳最快,驚呼一聲,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烏帖木走近,同樣大驚。

木箱內,鐵制的長刀泛着森冷寒光。

他心髒狂跳,再伸手打開其他木箱。

除了鐵刀,還有弓箭、皮甲等,全部都是用來打仗的物件!

一聲驚雷在腦海中轟然炸響。

烏帖木瞪大眼睛,喃喃自語道:“原來他都知道……”

樓喻知道他的身份!樓喻知道他要做什麽!

這樣的認知徹底粉碎烏帖木的輕視和傲慢。

他由衷感到背脊發寒,即便在父王被殺時,他都沒有這麽膽寒過。

他怔愣良久,忽然回身看向來時的路。

這條路通向慶州府,通向那座腐朽的、破敗的城池。

他一直以為,這座城池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

但他突然發現,他錯了。

這座城,因為那個人的存在,開始變得固若金湯。

他很清楚樓喻送他這些物件的用意,可即便知道,他也不得不接受。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陽謀。

送走烏帖木,樓喻專心致志搞工程建設。

送去邊軍的匪衆,獲得邊軍的熱烈歡迎。

有他們在,邊軍就不用浪費工夫挖煤石了。

宜州那邊的黃鐵礦,也成為樓喻的私有物。

轉眼又到了年關。

樓喻在這待了一年,這一年經歷了許多事,這些事讓他自己也發生了不小的改變。

他把衆人都召到府衙,開一個年終總結會。

“諸位都忙碌了一年,心裏有什麽想法或建議,都可以提出來。”

他神色雖溫和,但威嚴日甚,大家心裏都是敬畏且拜服的。

李樹率先開口:“殿下,慶州在您的帶領下越來越好,咱們還能有什麽建議,只要聽您號令就好!”

“嗯!有殿下在,咱們慶州會蒸蒸日上的!”魏思也由衷贊嘆。

楊廣懷笑道:“殿下胸有丘壑,楊某佩服萬分。”

霍延正要開口,樓喻伸手一攔。

“讓你們提建議,不是讓你們開表彰大會。”

大家都笑起來。

這次會議成員,沈鴻和呂攸也在其列。

這是兩人首次參與會議,只覺得這種感覺很新奇,又讓人心裏熨帖。

在這兒,大家都是內心尊崇世子,面上親近世子。

而在以前,大家對郭濂都是表面恭敬,暗地裏不屑。

他們更喜歡現在這樣,大家齊心協力只為讓慶州變得更好。

沈鴻笑道:“殿下,下官以為,諸位大人說的都是真心話,難道做得好還不能誇了?”

“哈哈哈哈哈。”李樹聞言便附和笑了,“沈大人說得對!”

樓喻無奈,看向沈鴻:“行,既然這樣,年前分田到戶的工作必須給我完成,要是做不完,你就別想過年!”

沈鴻恭敬接受:“請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完成任務!”

分田到戶,就是将新墾的田地按照戶籍分給新的居民。

在魏思的努力下,打算在慶州定居的流民都已編入戶籍冊,成為慶州新的居民,以後都歸慶州府衙管轄。

年後不久就要春耕,新居民一直拿不到地,心裏難免忐忑。

直到臘月二十五,新居民終于接到通知。

按每戶人丁數量分配耕地。

耕種第一年,每戶需上繳七成收益,自留三成。

耕種第二年,每戶需上繳六成收益,自留四成。

耕種第三年,每戶需上繳五成收益,自留五成。

以此類推,直到第五年,每戶需上繳三成收益,自留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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