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
傑米花樣翻新地将德萊塞爾夫人從頭到腳贊美了一番。
如果德萊塞爾夫人試圖說一句:“其實我也沒你說得那麽好……”
他還會立刻變換角度,開始誇贊品行。
大致意思是,夫人您明明已經如此美好,卻從不對外炫耀,依舊保持着如此謙虛的态度,實在讓人欽佩。
隔壁偷聽的一衆人,臉都已經木了。
他們紛紛擱旁邊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這小子到底擱哪兒冒出來的?怎會有如此多的P話?”
“啊!學會了,學會了——說星星好看的人,一定沒見過您的眼睛——草!原來還能這麽誇人嗎?”
“問題是咱們到底來幹嘛的?不是說有好戲看嗎?戲呢?”
“沒戲了,沒戲了,壓根就沒戲。也就只能跟着學學誇人,再旁聽一下,那個……那個,贊美德萊塞爾夫人的一百種方式?”
“不知道為什麽,聽着這些話,突然就覺得,德萊塞爾夫人出軌這小子也是情有可原了。”
“……”
場面一時間變得極度詭異。
本該聚精會神去聆聽包廂內動靜的人,全被這一出整了個索然無味。
這麽一來,其實不算很長的交談時間就變得極其煎熬了。
尤其是到了後來,德萊塞爾夫人為了投桃報李,免不了也要回應一些關懷的話語。
可哪怕是主動關懷……
這位夫人問得也都是一些生活相關,全無暧昧之處。諸如,以後打算做什麽工作?住的旅館還算舒适嗎?昨天吃了什麽?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又去偷聽的大家不禁痛苦地閉上眼,徹底封情鎖愛,痿成一團。
原本腦子裏的種種淫思妄想全被這一聲聲的詢問給問沒了。
然後,他們再也不湊過去站着了,具都稀稀落落地散坐到房間裏,一時間表情茫然地像是走丢的狗子,竟不知道接下來是該走,還是該留?
又有勞瑞斯夫人,等得不耐煩,不停地拿眼睛去瞟朱迪安,顯然在質問:不是說偷情嗎?情呢?情在哪?
朱迪安故意不去看她,自顧自地繼續聽隔壁的動靜,想方設法地試圖找出點兒破綻,好把那盆早已準備好的污水給潑上去。
理查德國王事不關己地看熱鬧,見此情景,臉上還隐隐約約泛起一抹笑。
他覺得,這實在有些好玩。
畢竟,偷情戲碼常見。
可看到這麽多貴族、朝臣具被弄得無奈又萎靡的樣子,卻是少見又有趣。
因此,雖沒正式碰面。
他卻已經對造成這一狀況的人,也就是冒充路易斯的傑米,産生了一點兒微弱的好感。
正當大家度日如年,極不耐煩,又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
枯燥的時光終于過去!
精彩的高潮雖遲卻到。
盡管德萊塞爾夫人同傑米在包廂中平平淡淡地交談,彼此規規矩矩,連小手都沒牽上一牽。
可當另一位‘主演’德萊塞爾大人,因為那封舉報信匆匆趕到後……
大家的精神還是不約而同地為之一振!
好些人不由得在心中奮力為財政大臣吶喊助威:“上啊,德萊塞爾大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竟然不談情說愛,瞎幾把扯淡,真是豈有此理,快替我們收拾了他們!”
可今天這一出戲,大概是無論如何都要脫離導演的掌控了。
財政大臣德萊塞爾帶着幾個下屬,推門而入,發現了妻子後,第一反應确實是:“你怎麽在這裏?”
但當他的目光掃過室內,注意到傑米後……
第二個給出的反應卻變成了:“我不是早就同你說過,不要再和這孩子見面了嗎?!”
隔壁偷聽的人們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這是個什麽狀況。
聽這語氣……
德萊塞爾大人竟是對此知情的?
這是個什麽道理?
好好一出偷情戲碼,瞬間變成一部撲朔迷離的懸疑小說。
正當大家想繼續偷聽的時候……
德萊塞爾大人意識到了不對。
他雖為人固執守舊,但能坐上財政大臣的位置,也不完全是一個愚笨之人。
想到那封遞到自己手中的舉報信,想到莫名出現在這裏的妻子,以及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
他立刻意識到:“有人要害我!”
然而,德萊塞爾夫人卻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兒。
在聽到丈夫的指責後,她下意識地站起來,想要為自己辯護一下,溫柔地解釋說:“對不起,親愛的。但你知道的,他畢竟是……”
說到這裏,她的話頓了頓,大概是顧忌傑米在旁邊,便沒說完整,只含糊了一下:“畢竟是……那個孩子,所以,我總不能一點兒都不管,只這麽照顧……”
這時,一陣椅子挪動的吱吱嘎嘎聲突兀響了起來。
聲音很大。
以至于連包廂中正說話的德萊塞爾夫人都聽到了。
她下意識地環顧這間包廂,表情有點兒愕然,似乎不太明白,這聲音打哪來?又是誰在拖椅子?
傑米左看看德萊塞爾夫人,右看看德萊塞爾大人,整個人都稀裏糊塗的。
但他的內心深處卻非常不安,總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卷入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裏。
這時,德萊塞爾大人終于想明白了。
老先生如一只看到兔子的老鷹,猛地轉身,沖出包廂,氣勢洶洶地踹開了旁邊房間的門。
但許是沒想到,房間裏居然有那麽多的人,甚至還有國王……
德萊塞爾大人不禁僵在了原地。
空氣完全凝固。
所有人鴉雀無聲,一片安靜。
許久,理查德國王終于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但迎着德萊塞爾大人憤怒的目光,他又強行忍住,身子歪靠着椅子扶手,左手握拳放在唇邊,假裝咳嗽了兩聲,方才避重就輕地開了口:“抱歉,擾了大家的興致。但我坐得時間有點兒久,實在坐不住,想換個姿勢。”
原來……
剛剛拖動椅子、弄出聲音的人,正是國王陛下。
德萊塞爾大人面無表情,一張臉像是水泥澆灌出來的一樣,死板又冷硬,連說話的語氣都毫無感情:“陛下既然身體不适,便該在宮中好生休養身體,而不是陪着這些……”
他的目光極陰冷地掃過勞瑞斯夫人、朱迪安,以及在場的一幹閑人:“陪着這些個不知所謂的無聊人,在這裏行不軌之事。”
勞瑞斯夫人聞言冷笑:“我們再如何行不軌之事,也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呀。”
人群中有這位夫人的追随者,立刻在一旁配合地嘻嘻哈哈起來。
德萊塞爾大人反唇相譏:“這麽說,夫人您竟是一個從不和男人說話的規矩女人了?”
周圍人哪個不知勞瑞斯夫人平素是個什麽生活作風,便也噗嗤噗嗤笑出了聲。
“但夫人規矩不規矩和大人您可沒什麽關系呀。”
這時候,朱迪安又從旁幫腔了。
他假惺惺地做關切狀,不動聲色地将話題引了回來:“對了,德萊塞爾大人,您要不還是先關心一下德萊塞爾夫人吧?說來也是不巧呀,大家只是随意出門吃個飯,沒想到竟然能撞見您夫人同男子……唉,真是令人想不到。要我說,您還是先去處理家事吧,別的都不忙,以後再說也來得及。”
這時,德萊塞爾夫人同傑米也跟了過來。
聽到這樣污蔑的話,她羞憤欲死,身子當即向後一倒,就要暈過去。
傑米忙從旁扶住了她。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群人,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心裏怕得厲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該死,該死的!萬一被識破身份……”
德萊塞爾大人已經憤怒到快炸了。
而且,他想起早前的那封要挾信,認定是朱迪安搗鬼,又聽了這麽一番含沙射影的話,頓時氣得口不擇言:“我有什麽家事需要處理,那孩子同我……”
“夠了!”
國王陛下突然喝道。
室內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沒人再敢出聲,但又實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好拿眼角的餘光,悄悄去打量國王的臉色,試圖看出點兒什麽來。
理查德國王的目光緩緩地掠過衆人,在傑米慌亂又帶着點兒脆弱的臉上略略停留了幾秒。
然後,他把目光轉了回去,靜靜地直視着財政大臣的眼睛,臉上又是一派的和氣,還露出了一抹微笑:“我親愛的爵爺呀。”
這位陛下極難得地用了這麽親切的稱呼,然後,又好聲好氣地勸說起來:“私生子雖然不怎麽體面,但也不是那麽丢人的大事。更何況,德萊塞爾夫人對此也沒什麽意見,還自願賢淑地幫你照看他。既然如此,你也別死守着規矩了,将孩子認下吧。”
這話說完。
本是一頭霧水的衆人全都恍然了——原來不是情夫,而是私生子啊!
如今得了答案,再去回想德萊塞爾夫人那些關懷的話語,不正是母親對孩子的态度嗎?
只是,沒想到的是……
這麽俊俏的孩子竟然是德萊塞爾大人的私生子?
而且……
德萊塞爾夫人也太賢惠了吧?居然樂意幫丈夫照顧私生子。
對比之下,德萊塞爾大人果然不負老古板、死硬派之名,孩子都找上門了,他居然狠心不認。
事情發展至此。
大家終于捋順了關系,仿佛成功破解了一個極難的謎題,心情變得釋然起來。
然而,德萊塞爾大人卻是另一番反應。
聽了國王的話後,他呆了足足半響,嘴唇顫動地幾乎說不出來話,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陛下這話是認真的嗎?”
理查德國王很溫存地回答:“我的好爵爺,我知道你是個極正直的人。但誰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一個私生子并不會有損你的美名。況且……”
“如今,您因為尊重妻子,不想認這孩子;您的妻子又因為愛重您,私下願意照顧孩子。”
“這事哪怕是傳出去了,但凡心思端正的人,多半也只會稱贊一番你們夫妻恩愛,懂得互相尊重,而不是去說什麽別的閑言碎語。”
“至于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你就更不用理會他們什麽了。”
德萊塞爾大人怔怔地看着國王,那樣子似乎有點兒無助。
但理查德國王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地繼續說:“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了現在,這孩子的存在也不是什麽秘密了。你何不幹脆認下這個兒子,從此一家人和和美美、團團圓圓地生活在一起,豈不也算是一樁美事嗎?”
聽了國王的這一番話……
周圍人齊齊點頭,認為有理,又贊美一番國王英明寬仁,善待臣子。
唯獨德萊塞爾大人默然不語。
國王便又和藹可親地詢問:“我的好爵爺,您的意思呢?”
德萊塞爾大人這才如夢中初醒,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末了,他向國王鞠了一躬,将一切默認下來。
傑米扶着德萊塞爾夫人,呆滞地看着這荒誕的一幕。
他無比懵逼地想:“怎麽回事?我這是……這是一下子變成財政大臣的兒子了?”
理查德國王認為已經解決了所有問題,就重新站了起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金表,看了一眼時間,故作驚訝地說:“哎呀,竟然都這個點兒了。我來之前,可是答應了王後,要陪她用餐的。”
“今兒出來得真是夠久,索性也沒什麽別的事了。”
理查德低頭自言自語了一句,又擡頭朝所有人一笑:“唔,這麽着,大家也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