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

“不可能。”

當傑米說出朱迪安勾結反叛軍後,萊文近乎斬釘截鐵地說:“謊言!朱迪安不可能做這種事。”

“那麽,如果他是有理由的呢?”傑米又問。

“哈,理由?有什麽理由會讓一個貴族和一群賤民勾結在一起?”萊文不禁冷笑反問。

“你知道嗎?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傑米嘆了一口氣。

迎着萊文銳利和質疑的目光,他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我剛剛的表述可能存在一些錯誤,這件事說勾結确實并不怎麽正确,但大概可以改為利用,這樣的話,你會理解嗎?”

“什麽?你又再把我當傻瓜耍嗎?”

萊文還是不是特別相信。

但利用聽起來總歸比勾結更合理一些。

所以,他此時的語氣稍稍緩和,只是難免還有些嘲諷的意味:“那你說說,朱迪安大人能有什麽事,是需要去利用到一群賤民的呢?”

“算是一件大事吧。”

“快說,該死的你別再我面前故弄玄虛了!”

“請別發火呀,我之所以這麽遲疑,是有原因的。”

傑米不緊不慢地解釋:“這事其實連我都還有點兒半信半疑,甚至……直到現在,我的心髒還在因為這事而跳個不停,連氣都有點兒喘不勻呢。”

萊文更加焦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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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催促:“所以,別廢話,到底是什麽大事情,你快說!”

傑米故意左右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等确定周圍沒人後,才快步走過去,悄悄在他耳邊簡短地說了一句:“刺殺國王。”

晴天霹靂!

萊文果然驚得險些跳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脫口又是一句:“不可能……”

傑米卻根本不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了,快速地又在他耳邊補充了幾句:“朱迪安答應資助反叛軍五十萬,但前提條件是要反叛軍幫他去刺殺國王陛下。”

萊文被這個消息給震住了。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不斷地重複着:“不可能,不可能,絕不可能,你在胡說……”

“冷靜,冷靜,萊文!”

傑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鄭重地辯解着:“你動動腦筋,好好想一想,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要胡說這種可怕的事?難道這對我有好處嗎?”

“可是……可是為什麽呀?這沒有理由的,完全沒理由呀。”

萊文一臉震撼又困惑的表情:“陛下待朱迪安一向很好,雖說近段時間确實有點兒冷落……可也沒有理由啊。朱迪安大人根本沒理由這麽做呀。你是不是又在騙人!該死的,你……”

“如果我說,他是有理由的呢。”

“……什麽理由?”

傑米的表情沉重了一些:“你确定要聽嗎?這個理由也許你不怎麽想知道。”

萊文此時的腦子都被攪和得混亂了,聽了這話,眼睛裏不由透出了極危險的光芒,臉上也再難掩飾急迫和惱怒的神色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賣關子嗎?有什麽理由就快點兒說出來!”

傑米當即回答:“你姐姐唐娜。”

“我姐姐唐娜?”萊文下意識地重複着。

傑米又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故意用一種憐憫的神色注視着萊文:“我很抱歉,萊文。但是,我不得告訴你一件悲傷的事……”

萊文一動不動地瞪着他。

傑米快速又低聲地說:“是的,你姐姐唐娜……她并不是外面說的那樣失足落水而亡。而是……而是,她不甘被國王強迫、欺辱,投水自盡的。”

“啊!”萊文驚呼了一聲。

接着,他又朝着傑米瞠視好一會兒,起先還是有些不信……

但傑米始終那樣同情地看着他。

然後,他又隐約想起,姐姐唐娜似乎确實和國王一度有過緋聞,心裏就慢慢地有了一點點兒的遲疑。

“你的意思是……”

萊文艱難地說:“朱迪安大人竟然為了替我姐姐報仇,花錢讓反叛軍去刺殺陛下?”

傑米溫和地回答:“也許你不信,但據我目前所能調查到的情況來看,确實是這麽一回事。”

萊文還是沒有全信:“可是……他會做到這種程度嗎?為我的姐姐?朱迪安會真的會這麽做嗎?”

傑米猶豫地說:“其實,我也不覺得他會這麽做,所以,我懷疑……”

“你懷疑什麽?”朱迪安忙追問。

“懷疑他還勾結了別的人。”

“該死的,你能不能把話說完,這又是什麽見鬼的意思?”

“好吧,我事先聲明,這只是懷疑……”

“快說。”

“我懷疑朱迪安大人投靠了亨利公爵。”

“不可能,亨利公爵……”

“亨利公爵毫無野心,這話你信嗎?”

“可他倆一直不合。”

“那是以前呀。”

“……可他前不久才派我去監視亨利公爵和薩菲爾索倫森伯爵。”

“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兒內幕,亨利公爵除了朱迪安大人外,還在一直拉攏薩菲爾索倫森伯爵。但目前為止,兩人似乎還沒達成一致。朱迪安大人大概也想知道他倆關系的進展,才讓你監視他們的吧。”

“可還是不對……既然是為我姐姐報仇,他為什麽沒告訴我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也許,他是擔心你把事情搞砸?”

“我把事情搞砸?”

萊文不可思議地反問:“我會把事情搞砸?”

“朱迪安好像覺得你不太會辦事。”

傑米盡量用中肯的語氣,又不太好意思地提醒着:“唔,之前……你別忘了監獄那檔子事。他和反叛軍談判的時候,似乎還提了這事,大概意思就是‘假如不是萊文不會做事、粗心大意,絕不會讓你們那麽輕輕松松地從監獄裏出來’,他大概因為那件事,對你的辦事能力産生了一定的誤解。”

萊文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怒色。

可比起刺殺國王的事情,他又沒心情追究這個,所以,怒意一閃即逝,更多的還是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你得快點兒做出一個選擇,萊文。”

傑米假惺惺又誠懇地建議着:“你手裏有我的把柄,咱倆肯定是要綁死的。所以,我得先知道你打算站到哪邊?好和你統一戰線。假如你要站朱迪安大人那一邊,接下來,咱們和反叛軍就是臨時盟友了;可假如你要站到陛下那邊,咱們現在就得想想辦法,去破壞掉朱迪安大人接下來的陰謀……”

然而,萊文面對着這麽艱難的抉擇,想得腦子都快炸了。

傑米繼續保持着一種‘你好可憐,你太慘了’的同情表情,等待他的回答,間或着,又默默在心裏将近期要做的事情盤算了一遍,還決定一會兒出門去約海倫娜夫人喝個下午茶。

好一會兒,萊文才重新擡起頭。

他一臉掙紮地問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陛下和亨利公爵……誰會贏?”

傑米不由一怔,顯然沒料到會面對這個問題。

在此之前,他設想過萊文的回答,一種是為了姐姐報仇,選擇跟随朱迪安;一種是出于忠君的念頭,選擇國王。

結果,這個人排除所有選項後,居然給出了一個堪稱最佳的利己回應——我想站在贏的人那一邊。

如果不是當前場景不太合适,傑米幾乎都想給他鼓鼓掌了。

但現在,他只能一臉凝重地繼續裝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萊文,我不懂這些呀。”

迎着萊文雖有失望,卻又認為他不懂很正常的眼神……

傑米又補充了幾句:“但不管咱們去哪一邊,我覺得,你都得時刻關注一下事情的發展……對了,萊文,你有什麽自己人嗎?我是說,可供你調遣的心腹手下?反叛軍目前很信任我,暫時可以不用管。但朱迪安大人和亨利公爵那裏,還得靠你自己了。”

萊文不由沉思起來。

至于傑米……

将如此坑爹的選擇題留給萊文後……

他就暫時告辭離開,按照之前想出來的計劃,去尋海倫娜夫人了。

只不過,這次不是去旅店找人,而是去一家戲院了。

在劇本初步完成後,海倫娜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帶着她所屬的那家小劇團,在赫金斯伯爵的介紹,外加牽線搭橋的幫助下,選定了一家戲院,開始了排練。

傑米過去時,那位赫金斯伯爵大人果然也在舞臺下看他們排練。

而且,他站在臺下,仰望着舞臺上正扮演瑪麗安的海倫娜夫人時,臉上還露出了一種似乎有些懷念的表情,仿佛透過她想着別的什麽人。

傑米溜溜達達地走了過去,又很自然地站在了他的一旁。

赫金斯伯爵察覺到身邊來了人,下意識地看過去一眼,發現是自己作品的改編者。

雖然大家在一些觀點上存有差異,沒能達成共識,但這位好脾氣的伯爵大人還是給了一個客氣的笑容。

“海倫娜夫人看起來很合适,對嗎?”

傑米回以一笑,順竿爬地搭讪起來。

“是的,她很适合扮演瑪麗安,盡管她和瑪麗安長得……唔,我是說,我心中的瑪麗安,她們長得并不太像。”赫金斯伯爵喃喃地說。

“什麽意思?為什麽說合适又說不像呢?”傑米假裝虛心地請教。

“不像是容貌,像是那種氣質……她們都很有想法,看似溫柔,實則堅強。”赫金斯伯爵低聲說。

“您說得對,海倫娜夫人确實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性。”傑米附和地說。

然後,他狀似無意地閑聊着:“說起來,我今天和朋友吃飯時,他也同我提起了一位很值得敬佩的女性,是他的姐姐……啊,我差點兒忘了。說來也是巧合,這位女性,同伯爵大人您也有點兒關系。”

“哦?是誰呢?我認識的?”

赫金斯伯爵不禁好奇地轉過了頭。

傑米不好意思地一笑,委婉地說:“我的那個朋友是萊文子爵。”

赫金斯伯爵一怔,繼而恍然:“你說的那個也值得敬佩的女性是……唐娜?”

“正是唐娜夫人。”

傑米做出了一個仰慕的神色:“請恕我多嘴了,絕非是有意冒犯。只是萊文子爵今日恰巧同我聊了聊他們姐弟相依為命的事情,我心中不免有些感嘆。”

“想想唐娜夫人也是很不容易了,父母早逝,她一個女人又要維持家業,還要教養幼弟,日子十分艱難,及至後來,好不容易嫁給朱迪安大人,夫妻恩愛,家庭幸福,卻不慎失足落水……”

“唔,萊文是這麽說的?”

赫金斯伯爵的神色有點兒古怪:“他很懷念唐娜?”

“是啊,萊文表面上一直沒什麽,可心裏其實很悲痛,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唐娜夫人居然失足落水呢!”

“他……不信唐娜是失足落水?”

赫金斯伯爵的表情更古怪了一些。

“對呀,他說唐娜夫人從小不通水性,所以,等閑是不會去湖邊玩的。”

“唔,是,是的,唐娜确實不會水。”

赫金斯伯爵喃喃自語着。

“但他這話也沒道理啊,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難以捉弄的呀,!飛來橫禍,意外失足,這誰能想到呢?”

“……是呀,是呀。”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萊文現在真是鑽牛角尖了。我說事情已經過去,人還是要朝前看,可他總覺得唐娜夫人不應該會失足落水,想找找原因;我說人有旦夕禍福,哪有什麽原因,總不能他不想接受,就非把意外事故當人為呀。他于是不說什麽了,可我看他那神态,大概還是不想接受現實……”

“啊?這樣嗎?”

赫金斯伯爵不禁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繼而又躊躇了一下,才說:“對了,路易斯。我家裏有些事要處理,一會兒,等一會兒,海倫娜夫人他們排練完了,你幫我同他們說一聲,我得先走……”

“啊?可他們馬上就排練完了呀?”

傑米假裝驚訝地說:“您不留下嗎?大家排練完,應該還是想聽聽您的意見的。”

赫金斯伯爵胡亂地揮了揮手,含糊地說:“不了,不了,家裏有急事,有急事……”

說着,他轉身就匆匆離去了。

傑米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凝神看了那麽一會兒。

然後,他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舞臺上,還笑嘻嘻地朝着海倫娜夫人飛了一個吻。

(二)

這天晚上,亨利公爵接見了一名醫官。

這名醫官是被仆人們緊急給請過來,一路上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心中忐忑,誤以為在來到公爵府邸後,會看到一個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大人。

然而……

亨利公爵正在吃東西,面色紅潤,胃口也很好,半點兒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而且,他看到醫官後,還悠然自在地打了一聲招呼:“晚上好啊,醫生。”

“呃……晚上好,爵爺,能看到您的身體這麽康健真是太好了。”醫生由衷地回了這麽一句。

但下一刻,他又想起自己忙忙碌碌趕過來的目的,不免略略地張望了一下四周,神色猶豫地問:“呃……既然您的身體沒什麽問題,那麽,請問,需要我看的那位……那位據說已經垂危的病人又在哪呢?”

“沒什麽病人,那是騙你的。”

亨利公爵坦然地說出了真相:“我是有別的事找你。”

這時候,帶着醫生過來的那個仆人立刻識趣地轉身出門,還順便幫他們把門給關上了。

于是,屋內只剩下公爵和醫生兩人。

醫生不安地後退到了門口。

他的面上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猶豫着問:“不知,不知爵爺找我是有什麽事呢?”

“我想知道,王後的身孕最近如何了?”亨利公爵開門見山地詢問。

“啊,挺好的。”

醫生的政治覺悟不太高,并沒能理解這個問題的內涵。

他還以為公爵在關心王嫂,傻乎乎地盡可能往好處說了起來:“王後的身體雖有一點兒弱,自懷孕以來,也總出現一些小毛病。但爵爺您盡管放心,王後自身注意保養,又有我們這些人時刻從旁照看着,神明也總是護佑着王室的。所以,到目前為止,孩子一直都還穩穩當當地待在母親的肚子裏,一點兒事都沒有。”

“可一個身體孱弱的母親,又如何養育出一個強壯的孩子呢?”

亨利公爵冷冷一笑,站起來,走到了醫生的面前,神色變得非常之嚴肅:“醫生,你能确定那孩子生下來會是強壯的嗎?”

這叫什麽問題?

胎兒八個月不到……

誰能知道未來什麽樣呀?

醫生給問懵了。

他完全不知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說确定吧,回頭孩子生下來不強壯怎麽辦?

說不确定吧,那自己剛剛的那一番話又算什麽?更何況,誰又敢輕易說王後懷的孩子不好呢?

室內沉默了。

然後,亨利公爵再次開口,又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醫生,你愛這個國家嗎?”

醫生更迷茫了:“回爵爺,我當然愛這個國家。”

亨利公爵繼續正色問:“那麽,醫生,你效忠王室嗎?”

醫生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我一直效忠王室的呀。”

亨利公爵當即指責:“可你現在卻要放任王室出現一個孱弱的繼承人,放任這個國家未來擁有一個孱弱的君主!”

醫生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他緊張地結巴了:“這個……這個……這個……但這是未知呀……誰,誰知道孩子未來是不是強壯……”

亨利公爵裝作沒聽到他的話。

他義正言辭地說:“聽我說,醫生。假如你愛這個國家,效忠我們王室,那麽,你就有責任幫助我做一件事。王後那樣的脆弱的身體,是繁育不出強壯嬰兒的,所以……”

“天啊,爵爺,您饒了我吧!”

醫生慌張地手都抖了起來:“我是絕……絕不能做謀害王後的事……”

“這怎麽是謀害呢!”

亨利公爵正色說:“我只希望國家有身體健康的君主,王室有身體健康的繼承人。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做什麽肮髒的勾當,只需你按照正常的方式給王後保胎,而不是敷衍應付。”

“冤枉啊,冤枉!我怎麽敢敷衍、應付王後……”

“那你的拿手絕技為什麽不用出來呢?”

“什麽?我哪裏有什麽拿手絕技呀!”

醫生有苦說不出地喊冤。

“您之前曾給幾位夫人開過一貼藥……”

亨利公爵随口念出了幾個名字:“這幾位夫人都誇你的藥很靈驗呢。”

醫生呆住了。

他像是被人捏住要害的貓,整個人都僵硬了。

只因,這一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抓住了。

那些把柄,曾經的錯誤!

公爵提到的那幾位夫人确實曾被他治療過,但并不像公爵所說的什麽靈驗……

恰恰相反!

那時候他還年輕,醫術也一般,為了追求更快的效果,滿足自身的虛榮心,便下了幾劑猛藥,最後,有些身體強壯的病人确實很快痊愈了,可也有幾位病人都由于他用藥過猛而流了産。

好在這幾位流産的病人,家世不顯。

他最終得以拿錢将人封了口。

這是他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做下的惡事,一度後悔萬分!

也正是這些經歷,才使得他後來凡事都謹慎再謹慎,從不敢亂用藥物,穩妥為第一位……

如此一來,反而得了國王的賞識,慢慢在宮中站穩了跟腳。

可如今,公爵念出的那幾個人名,正是當年出事的那幾個病人。

深埋在心裏的污點被人挖了出來!

醫生不免戰戰兢兢起來:“爵爺,這事……這事……”

“怎麽?不願意嗎?也許我現在就該把你的事仔細同陛下講一講?”

“爵爺……”

“行啦,又不是讓你做什麽壞事,只是讓你按照以前的方式幫王後保胎罷了!我記得,那些藥方也沒什麽大錯,不是也有人吃完還挺好的嗎?”

“但,但是,王後身體虛弱……”

亨利公爵實在受不了醫生那副可憐的表情。

他從一旁抽屜裏掏出了一個錢袋,眼睛中透出一種不容拒絕的兇光:“聽着,醫生!”

“這裏有八百磅,如果你同意,現在就可以直接拿走;”

“但假如你選擇拒絕,那麽,你和那幾位夫人的故事,我是一定要講給陛下聽一聽的。”

“你說……”

“如果陛下知道了你的這段往事,如果王城中所有貴族都知道了你的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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