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早些年,貴族間很流行決鬥。

還專門有那麽一批喜歡炫耀勇武的人,時不時就來上一場決鬥,而用于決鬥的理由五花八門。

諸如,一個眼神不對;一句話說得不投機;走在狹窄小路上碰到了,彼此都不樂意相讓;賭輸了錢,又想賴賬;争奪一位夫人的愛情等等。

反正不管因為什麽,決鬥就是了。

不過,這股風氣到了理查德國王這一代,便漸漸減弱,也不怎麽盛行了。

只因貴族們習慣吃喝玩樂後,再無當年的好武之風。

雖然從小可能依舊被要求學習耍刀弄劍,但多數不怎麽重視,慢慢也就沒什麽殺傷力了。

朱安就屬于這一類,該學的都學了,但只學出一個花架子。

于是,當被挑戰後,他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呃,唔……”

他一時想不出應該拒絕還是同意,忙拿眼快速地将傑米全身上下給掃了一遍,見對方生得并不高大,稍稍心安。

但當他準備也放幾句場面話出來的時候……忽轉念一想,想起這位德萊塞爾大人家的私生子以前似乎是養在鄉下的,而鄉下有一類泥腿子們,性情是很粗野,還經常莫名其妙要同人拼命的,鬼知道這個私生子會不會也是這一類。

“該死,我好端端地為什麽要冒這種風險?”

朱迪安心裏直犯嘀咕,未戰就有了三分怯。

同他相反,傑米正怒氣沖沖,眼裏還冒着火。

比起怨恨別人,他更加深恨自己沒能力幫海倫娜夫人讨回公道,便抱着‘哪怕打輸,好歹也要出一口氣’的念頭,想着先好好收拾一番這個煽風點火的幫兇,所以,看起來就很氣勢洶洶,還是一副誓不罷休的兇狠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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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朱迪安越是看他,就越是心虛。

再加上還有一層心理陰影——亨利公爵早前也因他背後說勞瑞斯夫人壞話的事,曾當衆毆打過他一回。

有些人是越挫越勇;

可有些人卻會越挫越慫。

朱迪安是後者。

自打有了那一次被亨利公爵當衆毆打的糟糕經歷後,他對這種當衆打架鬥毆的行為統統都是想拒絕的,心裏十分不安,且沒什麽底氣。

“難道要再來一次?再被人看一回熱鬧?我可不幹!”

這個性情卑劣的慫貨太過顧惜自身了,已經吃過一次武力值低的虧了,便不願再吃第二次。以至于,他連和傑米比一比、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直接就服了軟。

面對着傑米的挑釁,他擺出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避重就輕地喊起了冤:“神明在上,你到底在說什麽呀?什麽叫制服一個女人啊?我是從沒做過這種事的呀!親愛的路易斯,我的朋友,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倘使我真有得罪你的地方,相信我,這也絕非存心。”

“你用不着說這種鬼話,你這無賴,你只需同我說,要不要來打一場……”

“唔,路易斯!”

理查德國王突然插嘴:“你做什麽都不容人辯解呢?哪怕是個犯人也要有個狡辯……不,申辯的機會呀。”

“沒錯,沒錯!”朱迪安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國王陛下,又繼續胡說八道地說:“路易斯,我向來最尊敬女性,且樂意為她們效勞。你需知道,事物單從表面看,往往是不足信的,凡事都要向着深處挖掘。于海倫娜夫人而言,我可能在言行上稍有冒犯了,但那只是因為我不忍看着這樣一位美好又有才華的女性,處在那樣一個默默無聞的環境中,才一心想幫她結識更優秀的人。”

聽到這裏,理查德國王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微妙的笑意。

明明是始作俑者,但他卻似乎覺得眼前的戲碼非常有趣,乃至眼睛都閃亮起來。

不過,看戲歸看戲。

為了避免朱迪安真被打死,他總算沒忘記幫忙打圓場的事情,便又從旁很是悠閑地說了起來:“親愛的,我對海倫娜夫人的态度興許惹你懷疑了,實在抱歉得很。但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出于好奇和關心你的一點兒小心思,才要見她的。至于朱迪安……”

“他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會錯了意、做錯了事,可終歸是無意為之,希望你肯相信我,也原諒他。”

傑米固然有想毒打朱迪安出氣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想表現出自己對海倫娜夫人的維護之意,免得日後沒注意到的時候,又有如朱迪安這般不長眼的人冒出來,對夫人做些不好的事情。

因此,得了國王這一番解釋的話後,他就打算見好就收了。

只對朱迪安還是有些氣惱,便做出不甘不願的樣子,故意為難人地說:“我當然相信您,只是要我原諒朱迪安嘛,須知,但凡一個人做錯了事,總得先道歉吧?”

誰知,他這邊的話音剛剛落下……

朱迪安卻仿佛非常樂意,竟似拿到了特赦令一般,絲毫不在乎什麽丢臉,上前就是一鞠躬:“我親愛的朋友,若是我不慎的錯誤行為,引起了你的不滿,我願致以最誠摯的歉意,希望你肯相信我并非有意為之。”

傑米驚詫地瞪視了他好一會兒。

只覺得他這行為無異于在戰場上,還沒打的時候,就已經高舉白旗,認輸投降了。

于是,憤怒終于稍稍平息。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鄙薄。

“……是我錯了。”

傑米暗暗想:“這種當慣了烏龜的玩意兒,根本不配做我決鬥的對手呢。”

因此,這事過去大約一周後……

朱迪安乘坐的馬車途徑一條小巷的時候,突然遭遇了一場事故,護衛們被阻隔在了後頭,只他乘坐的那輛馬車行在了前頭……

這時候,便有一隊人從黑影裏竄出來。

不等朱迪安辨明怎麽回事,馬車夫便被打倒在地,拉車的馬也被吓得嘶鳴起來。

車門打開,那一隊人将朱迪安硬拖了出來,又往他頭上套了個袋子,接着,對他來了一頓狠狠地拳腳相加,然後,轉身就跑。

這時,護衛們才匆忙趕來。

但朱迪安已然鼻青臉腫地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這些暫且不提。

只說傑米從宮中出來後,出于擔心的緣故,還是轉道去尋海倫娜夫人了。

在此之前,他因冒充貴族,又同反抗軍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等緣故,所以,總是有意回避這位夫人,其實也是怕萬一自己出事,連累對方。

可經了國王和朱迪安這一場風波後,他突然意識到:“打從一起來到王城,我和她就有了牽扯,除非以後再不來往了,否則,這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和她之間,又怎麽可能樣樣都掰扯得清楚呢?”

“更何況,哪怕我同她真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擱如今這樣的世道,她早晚也會遇上那些仗勢欺人的貴族,再或者如朱迪安一樣無恥、拉皮條的,亦或者同國王一般好色的人……”

“所以,哪裏又能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呢?”

“與其擔心她在不知道的地方出事,還不如直接将人納入到保護範圍內,總歸是……我在一日,就能護她一日了。”

因此,他打定主意,幹脆學王城那些纨绔公子哥們,也要給自己安置一個外宅了。

可是,哪怕海倫娜夫人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就同意搬過去住的……

傑米不免有些犯難。

可巧的是……

劇團老板因受了勞瑞斯夫人,又有其他幾位國王情人們的威脅,已經打算就此離開王城,回老家去了。

而海倫娜夫人由于救助會的緣故,一時脫不開身,選擇了繼續留下。

傑米趁機提出邀請。

只這個仿佛要供養對方的邀請,實在像是找情婦,他因此皺起眉毛,像孩子一樣,有些難為情地吞吞吐吐地說:“……我并非是想占你什麽便宜,請別誤會,夫人。我只是作為朋友,想為你提供一個落腳的地方,而且,為了你免受別的人騷擾,可能名頭上不太好聽,但是……我并沒別的意思……”

海倫娜夫人很理解,但依舊溫和地拒絕了:“我不在乎什麽名頭,但我不能因為是朋友就一直賴着你。”

然後,她還十分坦然地說:“等到劇團走後,我暫時就沒什麽工作了。雖然,這些年也存有一些積蓄,可無論吃穿住行,都是要重新打算的。總不能因為是朋友,我就跑去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天底下哪有這樣不合理的事?”

傑米不禁低頭沉思。

然後,他又有了一個想法,便謹慎又帶着點兒猶豫地問:“夫人,您看這樣如何?你給我工作,我付你薪水。”

海倫娜夫人疑惑地看着他,還開玩笑地說:“如果是那種陪你聊聊天,說說話,喝喝茶的工作,那就別說了。”

傑米不由微笑起來,忙辯解了一句:“怎麽會呢?真的是一份比較麻煩的工作……”

“哦?”海倫娜夫人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傑米當即認真地說:“您還記得我寫《瑪麗安》的時候嗎?當時寫出來的頭幾個版本,因為寫得很急,有些錯字和不通順的段落,您還幫我改了好些?”

“那不值一提,都只是細枝末節。”

“但我平時太忙,沒空搞這些細枝末節。”

“所以,你的意思?”

“不瞞您說,我有好些東西要寫出來,需要人幫忙修改,以及充當讀者。”

“聽着倒像是個正經的工作。”海倫娜夫人思索着,但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她好笑又無奈地說:“可我還是覺得,你只是為了幫我,生造出了一個本不需要人的工作……”

但傑米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還很突兀地問了一句:“夫人,我可以信任你嗎?”

海倫娜夫人微微一怔地回答:“當然!”

但随即,她可能又覺得,這樣的回答未免太輕率和随便了,忙又補充一句:“我想,應該是可以的吧。”

“好的,總歸是談到這一步了。”

傑米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适才談得有些浮于表面了,接下來才是我想說的重點……”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唔,抱歉,我最近心情複雜,只寫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寫完整……不過,大概情況就是這樣的,唉,興許你看完會想拒絕我……我時常對自己也沒什麽信心的,但總覺得該做點兒什麽。”

海倫娜夫人困惑地接過那團紙,耐着性子将紙舒展開,又凝神看了過去,只一眼便有些駭然,只見那紙上寫着:

主标題:如何吃掉一個人。

副标題: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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