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們為什麽要起義?”
反抗軍的領導者戴維斯高高地站在一塊石頭上大聲問着。
所有人困惑地望着他,但大多數人的目光中卻充滿了一種尊敬和希望的神色。
“因為我們想活下去!”戴維斯用低沉有力的聲音說:“我的老師瘋帽子曾說,這個國家有一種奇特的現象……”
傑米在回信中這樣痛心地寫着:“一群野獸在近乎荒蕪的田地上來回反複地逡巡着去翻找一點兒能吃的東西,草根、樹皮,甚至泥土……他們在烈日灼燒下,彎着腰、弓着背、赤着腳,皮膚黝黑粗糙,但當他們直起身子時,偶爾也可以看出那是一張絕望的人臉。是的,他們是野獸,也是人。”
戴維斯陳述着上述故事,低沉的聲調漸漸變得沉重:“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人會變成野獸?我曾詢問過很多人,但所有人都告訴我,這是與生俱來的命運!我們從出生那天開始,就注定要像羊一樣吃草,再像牛一樣累死累活地勞碌,最後像蒼蠅一樣倒斃!”
有些人聽到這裏,便已經滿眼含淚了。
馬科姆一臉欣慰地聆聽着;喬治則在他旁邊悄悄拿袖子抹眼淚;性格開朗的泰德和戴維斯的妹妹安妮站在一起,前者激動又興奮;後者一直眼也不眨地看着哥哥,一臉與有榮焉的驕傲。
“可這些是真的嗎?”
戴維斯的聲調突然提高,在這片空曠的場地上回蕩:“我們是天生低賤,只配過這種生活嗎?我們是懶惰肮髒,沒有鞭子,就從不認真勞作嗎?我們是愚蠢自私,動不動就會作奸犯科嗎?貴族們經常這麽說,但這是真的嗎?”
有人忍不住開始吶喊:“不是!”“不是真的!”
傑米在回信中又陳述了另一個奇怪的現象:“平民百姓們承擔了這個國家最辛苦的勞作,每天都在一刻不停地耕種、生産和制作……然而,王室和貴族們卻總能以種種理由收走他們的全部成果,有時候甚至讓他們連一口吃的都剩不下。除此以外,這個國家還有種種苛捐雜稅要他們來負擔。可奇怪的是,真正有錢的貴族們卻往往不需要納稅。多麽奇怪啊,為什麽有錢的人從不掏錢,沒錢的人卻要不斷地拿出僅有的財産!”
戴維斯一邊回憶着傑米信中的內容,一邊無比沉重地感嘆:“這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搶劫!”
“我的同胞們!”
他因此義憤填膺,振臂疾呼着:“你們現在還覺得這是與生俱來的命運的嗎?你們現在還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嗎?你們現在還要老老實實、做牛做馬地幹活,然後等着被搶走一切嗎?再或者,你們想要跪地磕頭,向貴族們苦苦哀求,求他們施舍一點兒本就是從你們手中搶走的東西嗎?”
“我們不要!”
所有人都在下頭亂糟糟地喊着:“我們不要施舍!”“讓貴族們去死!”“那群強盜!”
于是,戴維斯停了下來,直到所有人再次安靜。
他的眼神慢慢地從每個人身上掃過:“那麽,現在我們再來說說為什麽要起義?因為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因為我們只是想活得更好!但我們都知道!在王室和貴族的統治和盤剝下,人民永遠只能被殘暴地奴役在土地上,在日複一日地勞作中枯萎幹涸,沒有自由、沒有幸福、沒有平等!你們要繼續過這種生活嗎?”
“不要!不要!”
“所以,我們必須起義,必須推翻屬于貴族的舊制度,重建屬于我們人民的新制度!”
大家不由自主地開始向前擠,想要一字不漏地聽他的講話。
也有一些人的臉上流露出了一點兒懼意和擔憂,但多數人的臉上都是一種激動、昂揚,乃至一種光榮的神色!
“我的同胞們,已經到了改變的時刻!到了戰鬥的時刻!到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時刻!”
戴維斯高聲大喊:“讓我們銘記瘋帽子老師的話——今日由國王統治天下,而明日則屬于人民!”
人群爆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所有人都在歡呼、吶喊着什麽明日屬于人民的話。
喬治的眼睛中還閃爍着淚光:“這是真的嗎?我們真的能做到嗎?”
馬科姆很溫和卻堅定地說:“是真的,我們能做到,只要大家同心合力。”
同一時間,王城。
傑米還不知道自己的一封回信,間接促成了一場堪稱經典的演講。
因着太後的歸來;因着薩菲爾伯爵被‘毒殺’;也因着德萊塞爾大人的爆發……
如今的王城仿如一座即将爆發的火山,難以言說的混亂在內部逐漸醞釀,布滿表面的裂縫也散發出了滾滾濃煙。
盡管誰都不知道這場爆發會在什麽時候到來,但人人都已經感受到了那種隐隐的不安和未知的恐懼。
這天晚上,傑米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及至快淩晨的時候,他才好不容易睡着那麽一小會兒,卻又被一陣急促的敲門上給驚醒了。
“大人,起火了!”
一個不怎麽熟悉的仆人驚慌失措地沖進來報信。
傑米吃了一驚:“什麽?起火!哪裏起火了?”
那仆人忙回答:“是德萊塞爾府!德萊塞爾府起火了。”
“我的天!”傑米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然後,他一邊喊人去把馬趕過來,一邊抓了外套往出走。
又有幾個仆人被吵醒了,亂糟糟地跟在後頭,一副沒頭蒼蠅的慌亂樣子。
但傑米顧不得交待他們了,匆匆騎上馬後,便往德萊塞爾府的方向趕了過去。
可等他趕到地方,德萊塞爾府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
有一些人站在街邊目瞪口呆地看着;
也有一些人似乎想要靠近救火,卻又被大火烤得臉頰發熱,一時猶豫不決……
面對這樣的火勢,傑米同樣束手無策。
他急得接連抓了好幾個人問:“德萊塞爾大人呢?有看到德萊塞爾大人的嗎?德萊塞爾大人跑出來了沒?”
可那些人都只給了他一個苦澀的表情。
又有另一個稍早發現這場火的人說:“回大人,沒看到有什麽人逃出來呢!唉,這火勢實在太大了!”
傑米憂心忡忡。
他一邊讓人去王城騎警隊那邊緊急求援,一邊花錢募集人們去打水救火……
如此忙活許久,又拖了好幾個時辰,才勉強使得大火漸漸熄滅。
然而,哪怕火終于熄滅,德萊塞爾府卻也差不多都完了。
斷壁殘垣、殘磚敗瓦……
傑米呆呆地站在那,很是不敢置信的茫然樣子。
如果說他對德萊塞爾大人有多深厚的感情,顯然是不真實的。
可好端端一個相識的人,前幾天還好好的,今天卻莫名其妙地葬身火海,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件能讓人開心的事情!
幾日後,理查德召見了傑米。
這位極擅長搞小恩小惠的國王陛下甫一見面,便說:“你瘦了,路易斯。”
傑米似乎很驚訝:“呃,我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呢,陛下。”
理查德國王很溫和地說:“事實上,我希望你最近沒有太傷心,親愛的。”
傑米下意識地将眼睛移開,裝出忐忑的樣子:“我也希望,但是……陛下,您知道的,短短幾個月,先是蘇珊娜,接着又是父親大人……我實在……唉,您能理解我嗎,陛下?”
他擡起頭給了國王一個十分慘淡的笑容:“厄運仿佛降臨了這個家,妹妹、父親,也許下一個就輪到我……”
“別瞎說,路易斯。”
理查德國王立刻皺着眉說:“根本沒有什麽厄運不厄運的說法,哪怕有呢!我是一國之君,只要有我在,便不會有什麽厄運找上你。”
傑米忙裝出感動的樣子,謝了又謝。
于是,理查德國王咧開嘴,重新恢複了微笑的表情,繼而狀似無意地詢問起來:“對了,路易斯。德萊塞爾大人有沒有留下些什麽……你知道的,他書房裏其實是有一些關乎朝堂政事的文件……”
傑米心裏琢磨了一下這話的意思,但表面上卻遺憾地搖了搖頭:“整個房子都燒沒了,什麽文件怕是都找不到了。”
一抹笑意來到理查德國王的眼中,但很快就消失了,轉而是淡淡的惋惜表情:“如此也沒辦法了。”
接着,兩人又閑聊幾句後……
傑米便告辭離開了。
只出宮的時候,不巧正碰上亨利公爵。
兩人平日并不相熟,如今碰面,也只是對視一眼,互相點一點頭,就錯開身,各走各的路了。
“路易斯這孩子看起來有些憔悴……”
亨利公爵一本正經地朝理查德國王眨了下眼:“想來陛下見了,也是有些心疼的。”
理查德國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很懷疑這個不安分的弟弟在隐射什麽。
但他暫時也不想同亨利撕破臉,便只淡淡說:“他最近是有些難過,但總會過去。”
亨利公爵微笑着附和:“是啊,一切都會過去,就像德萊塞爾大人那樣……”
理查德國王是向來不喜歡将陰暗的事情擺在明面上說的,尤其還是這樣肆無忌憚地說!
因此,他有些嫌惡地瞥了亨利一眼,可最終也沒說什麽。
接着,他們随口又聊起了別的事情。
理查德國王似乎忘記了亨利公爵适才的種種隐射和試探,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微笑。
可實際上,他什麽都沒有忘記。
只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哪怕十分不想承認……
但對這個國家,對這個朝堂,乃至對這許許多多的臣子們!
這位向來自诩乾綱獨斷的君王,終于也漸漸開始有了力不從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