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她全身都是妖物髒污的黑血,他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将她包好罩住,帶着她到了下一個小鎮,到了一間客棧。
她累得沒力氣抗議,而且天都還沒亮,最好是會有店小二會理他。
豈料,他根本沒去敲人家門,直接就翻牆進了後院,單腳再一點地,飛掠上樓,落在其中一間位在二樓的客房,推了門就這樣走了進去,将她放到椅上之後,還點了燈。
這鎮不小,那客房很大,還有屏風隔間,整理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不一會兒,一位店小二見燈亮起,匆匆來看。
她原以為會有争執與咒罵,誰知他拿出了一只銅牌給店小二看,那小二一見,立刻對他恭恭敬敬,聽着他的吩咐交代,火速召了幾位睡眼惺忪的幫手來,擡來了熱水、浴桶,淨身的澡豆,又送來了幹爽的布巾、衣物。
當那些店小二退出門外,他才再次将她抱起,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根本沒力氣,只能任他幫着她淨身洗發,她知是因為她身上的味道,無論是妖物的血或她自己的血,都會引來那些邪穢。
他的動作很輕柔,沒有半點邪念。
醫者,父母心。
這話再次浮現心頭,可這一回,卻沒那麽惱了。
然後,他把她偷走的藥瓶拿了過來,再喂了她一顆藥丸。
當他将她抱出浴桶,讓她穿上單衣,坐在床上,幫她擦幹長發時,她可以讀到他在腦海中的回憶與思緒。
每一次他觸碰她,她都會瞥見些許片段。
可她太虛弱,沒力氣多看深究,那些畫面、回憶多半都很輕松,有人笑着,有人對着他說話,層層格格的藥櫃,各種藥草、竹林、荷花與清風接續穿
插着,偶爾還有廣闊舒心的湖光山色,和輕舟蕩漾在其中。
他的思緒裏,沒有妖物魔怪,沒有腥風血雨,甚至沒有對她的指責與畏懼。
在那漫游的思緒之中,只有久違的安适與平靜。
那教她慢慢放松了下來,當他坐上床,讓她能靠着他時,她在神智渙散的恍惚之中,聽見那個問題。
欸,這些染血的衣物該如何處理呢?
「燒了……」
話出口,她方警醒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匆匆睜開了原本半合的眼,想收回已是不及。
宋應天看着她黑眸中透出的微惱,讓他知道她只是不小心脫了口,更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妳能讀心。
她眼中惱怒更甚,卻也透着幾不可察覺的慌,薄唇抿得更緊。
那模樣,讓他揚起了嘴角。
「我就知道。」
他說,也想着。
她瞪着他,只見他笑,忽然間,醒覺先前他所思所想,都是刻意為之,驚惱恐懼瞬間上心,她伸長了指甲,箝抓住他的脖頸,可下一剎,她卻發現自己失去了力氣,雙手瞬間從他脖頸上垂落,整個人癱趴在他身上。
怎麽回事
她大驚,小臉刷白,跟着卻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的同時,聽見男人笑着開口,在她眼前秀出夾在手指間的銀針。
「別怕,我只是拿了幾根銀針制住了妳的穴道,不過我想妳應該也知道了。」
他說着起身下床,讓她好好趴躺在床上,邊俯身在床邊,用那張可惡的笑臉看着她,道:「抱歉,在下也不想這樣對妳,可姑娘妳身子不好,又愛到處亂跑,舊痕未愈又添新傷,妳不嫌累,我都累了啊。」
她怒到不行,想張嘴卻說不出話。
他見了,笑得更加開心。
「別氣,一氣便會怒火攻心,對肝也不好,妳的心和肝已經很不好了,妳可得好好讓它倆休養生息才是。」他說着,一邊去收拾那些髒衣污布,一邊還回頭看着她說:「對了,妳放心,這些東西,我會讓人放甕裏,再拿陶泥密實封起,送到百裏遠外燒掉,就不會有人知道妳在哪了。」
這說法,無法安她的心。
他在這時走回床邊,她心頭一跳,試圖直視他的眼,想迷惑他的心,哄編他放她走,可那男人卻沒看着她,只替她拉上了被,放下了紗帳。
「天快亮了,在下就不打擾妳了,姑娘,妳還是好生歇息吧。」
紗帳落下了,她瞧不清他的臉。
可她能聽見,那語音,仍帶笑。
然後,男人轉身,開門離開。
門合上了,她的心仍在跳,狂跳,因為驚,也因為懼。
她不喜歡這樣,痛恨自己這般癱在這裏,無能為力,像是躺在砧板上的一條魚,随時能任人宰割——
秋風仍從窗縫中隐隐透進,她能看見天光漸亮。
她不敢閉眼,不敢放松,只一再試圖掙脫身上銀針的箝制,但她試了半天,也僅能讓手指抽動。
那該死的男人不知去哪裏,客棧裏開始有腳步聲響起,打水聲,招呼聲,說話聲。
驚與慌,無法控制的蜂擁而上。
妖都愛藏在人群裏,誰知道這客棧裏的商旅會不會有妖?會不會下一刻就嗅聞到她?發現她在這裏?
她必須動起來,她得離開這裏——
原本她可以輕易的憑空移動物體,但她傷得太重,想擡起自己手指都難,更別提得凝神移物了,她用盡了所有意志力,讓插在背上大穴的銀針顫抖動搖了起來,她試了又試,它們終于一點一滴的往上移動。
汗水從膚中滲出,教被衾都濕透。
她的手指終于可以移動,但門卻在這時開了,一道影子走了進來,隔着紗帳,她看不清楚,萬般驚恐都上心,害怕來的非人是妖——
但那不是妖,是他。
她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回到床邊,脫了外衣,掀起紗帳查看她的情況。
一瞬間,和她對上了眼。
他以為她睡了,可她沒有,他能看見她趴跪在床榻上弓起了身子,滿身大汗淋漓,看見她伸出了利長的指甲深深陷抓着床榻,看見銀針被她逼出了肌膚,在大穴上搖搖欲墜,還看見了她那再次發紅的雙眼。
凄厲赤紅的淚眼,有着藏不住的驚恨恐懼。
他愣看着她,啞口無言。
下一剎,銀針迸出大穴,朝他疾射而來。
他大手一伸,将它們盡數收在手中,她起身奮力朝他揮出指爪,他沒有閃,反而欺身上前,掌爪削過他的臉,削去他耳邊的長發,但他伸手抱住了她,再次制住了她。
可這一回,他沒直接将銀針插回她的背後大穴,只伸手擁抱着她。
別怕,妳別怕——
什麽東西?!
她喘着氣,想将指爪插入他的腦袋,抓斷他的頸椎,但他的聲音,那洶湧澎湃的情緒,狠狠撞進了腦海。
我無意傷害妳——不會傷害妳——
他在說什麽東西?!
妹不需要害怕。
這到底什麽狗屎——
她含淚憤怒的想着,可伸長的利爪,卻因他下一句話,只戳破了他的皮,沒再繼續往下。
「我很抱歉——」
他擁抱着她,啞聲開口。
她一怔,氣一窒,手微顫。
這一句根本不該有,她也未曾期望的道歉,如洪水一般襲來,沖擊着心房,讓淚奪眶。
「我很抱歉。」
他再說,跟着她就失去了意識。
一線薄光,透進窗。
他擁抱着懷中那癱軟的身子,一顆心仍在狂跳。
手中銀針仍在指與指之間,再次插入了她的頸後大穴。
她的呼吸心跳被迫緩了下來,可他的肩頭依然能感覺到那濕熱的淚,他也依然能瞧見床榻、枕上被她染滿的血淚,更無法忘記方才那一剎,看見的那雙憤怒驚恐帶血的淚眼。
有那麽一瞬間,他沒有動,只是就這樣站在床前,擁抱着這在片刻前,猶如野獸一般攻擊他的女子。
他無意傷害她,真的不是故意。
還以為,在經過這些日子之後,她該曉得他不會傷害她。
他知道她不喜歡受制于人,沒有人喜歡,可他沒想到,她會如此驚恐、這麽害怕,僅僅只是箝制了她的行動,就讓她吓成這樣,寧願傷害自己,用盡僅剩的力氣,也要掙脫逃跑。
這些年,他很少犯錯。
可當他掀起紗帳的那瞬間,當他看見她雙眼的那一剎,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不該留她一個人在這。
妖怪在追殺她,她不信任妖怪很正常,可就連救了她數次的自己,這女人竟也都不信?
為什麽?
到底是……發生過什麽樣的事,竟讓她對人完全失去了信任?
緩緩地,他取出了她大穴上的銀針,讓她在床上躺下。
她沒有因此醒來,他知道她一時半刻都還醒不過來,她過度消耗了她的身體,換做是任何一個人,即便是生命力旺盛的獸人,若傷至她這般,怕也早已去和閻王報到。
可她沒有,還活着。
坐在床邊,他掏出手巾,替她擦去臉上血淚。
然後,第一次,認真的看了她的臉。
人的模樣,大江南北都有不同,南人骨骼臉骨較圓,北人臉骨方正寬闊,異國人模樣差得更多,甚至連發膚瞳眸顏色都有不同,這女人雖然黑眼黑發,臉骨卻更偏異國人,非但眼窩深邃,鼻梁也挺,一雙眼睫濃密如扇。
除卻那些未退的傷疤,她其實模樣很美。
這世上多有妖物魔怪,有些可拟人,外貌分辨不出,可她的經脈卻如常人一般。
她是人。
就他至今所學所知,都告訴他,她是人。
可她若是人,早就死了。
是妖嗎?
他看着她,想起昨夜,她在月下風中握着那把鐮刀,看着那孩子的模樣。
她住了手。
她可以砍下去的,可她沒有。
坐在床邊,他凝視着眼前這不知是人是妖的姑娘,看着她那雙此刻合起的眼眸。
算了,既然遇見了,那便是緣分吧。
主意既定,他不再多想,脫了鞋,上了床。
睡覺。
豔陽高照。
毛驢還是那頭毛驢,驢車還是那輛驢車。
當那男人抱着她下樓,從客棧後門走出來時,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停在後門的那頭毛驢和驢車,十分确定這就是早在幾日前被她變賣給人的同一頭驢和同一輛車。
銀針仍不着痕跡的插在她身上,換了肩頸與腿上的穴位,雖然不再讓她無法吭聲,可一樣有效的制住了她。
他将她抱上了車,讓她在車內坐好,一名男人跟着他,在他身後低聲說話。
「爺,您交代的事,都已辦妥。」
「有勞方掌櫃了。」
「這是樓主昨晚飛鴿傳書至各處的消息,交代若遇着您,定要轉交予您。」
「方掌櫃。」
「是。」
「你這兩日沒見過我吧?」
「咦?」
「我沒來過這裏,你也沒見過我,對吧?」
「啊……那是那是……」方掌櫃是個聰明人,很快的收起了沒拆封的小竹筒,改了口,「小的這兩日,啥也沒見着,啥也沒遇到。」
「謝方掌櫃成全,小侄難得有清閑之日,所以想多四處走走,順道送這位生病的姑娘回鄉。改明兒個,小侄定會請白露再送些上好藥材來給您補補身。」
「爺千萬別這麽說,當年若非您出手相救,在下早已命喪黃泉了,哪還有今時今日呢。」
「方掌櫃您客氣了,您老這就留步,別送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好的好的。」
話是這麽說,那方掌櫃仍是站在原地,笑咪咪的目送他上了車,還不斷揮手。
坐在車裏,她倚靠着軟墊,看着眼前同樣大小,一樣不缺,一樣不少的藥櫃和木箱,仍有些錯愕。
驢車果然是同一輛驢車,那頭驢也是同樣一頭驢。
她認得那頭驢,更不會錯認這輛車。
幾日前,她才将車上能吃的藥都吃了,還翻出了他收在藥櫃底下暗格的金葉子,再将所有值錢的木箱藥櫃、醫刀、衣物全都在不同的村鎮變了現,包括那頭驢,還有這輛車。
但眼前的一切,都如之前一般。
她知道,若她手能動,将那木箱抽屜拉開,定也能看到那一排十二把一心刀鐵鋪精心鍛打的上好醫刀。
天曉得,那男人甚至還拿着同一個樸實卻精巧的木盒,在吃着新添的葡萄幹。
之前,她沒特別注意,可如今坐在這車裏,聽着方才他與那掌櫃的對話,看着眼前那一樣未缺的事物,她這才将一切事物連到了一塊兒。
這天下是皇帝老子的,可若說到江之南,真有實權的,卻是那在各道州府縣鋪天蓋地的大商富賈,在江南水域,能讓東西一樣不缺的失而複得,能教人憑一塊銅牌行走天下的樓主,只有一位。
毛驢拉着驢車,悠悠哉哉的在藍天白雲下,一步一步往前行。
「鳳凰樓主是你什麽人?」
聽到這話,他愣了一愣,側過身來,瞅着她,不答反笑問。
「唉呀,姑娘願開金口啦?妳再不吭聲,我還以為妳連嗓子也傷了呢。」
這兩日,他沒再封她聲嗓,可她醒來察覺自己又被銀針制住,又怒又氣,根本不肯和他說話,就連吃飯,也得他硬撬開了她的嘴喂。
「我早該在有機會時宰了你。」她一臉陰狠的道。
「真是幸好妳沒有這麽做,」他聞言,一挑眉,一邊吃着葡萄幹,一邊笑着回嘴:「不然妳怎能活到現在?」
她眼一瞇,用鼻孔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救我,不就是只想觀察我這種特異的體質。更甚者,你還想以我為餌,誘引那些妖物上門,好抓來做研究,不是嗎?」
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沒有人,甚至沒有妖,能像他這般表裏不一,無恥到了極點。
起初,她還以為他只是普通人,可那日當他喂她藥食,一邊書寫記錄她的情況時,她就已察覺這男人的心思,知曉他根本就只是将她當成珍禽異獸。
所以,她想也沒想就劫了他的車,搶了他的財。
後來再遇,他又救她,她還以為他就是個傻瓜,誰知她上了他當,醒來才發現,這男人一曉得她的血能引妖物,竟就只想着要她作餌,甚至不惜在腦海中說謊朦騙于她。
她從沒見過有誰能同他這般,如此自如的操控腦海裏的心思與想法。
再醒來時,她曾試圖看着他的眼,迷惑操縱他,讓他解開她身上的穴道,然後才發現,這家夥竟然可以抵抗她。
千年以來,她偶爾會遇上像他這樣腦袋異于常人的人,但這種人少之又少,偏偏他就是其中之一。
一思及那日被他那般欺瞞,她就更加惱怒。
幾日下來,她早已發現,這家夥心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半點羞愧內疚。
「那是,我确實是這麽想的。」
聽她這麽指責他,他笑笑不以為意,只又嗑了一顆榛子,坦承道:「可妳不覺得,如此一來,于我于妳都有好處嗎?妳這般傷重,孤身一人,怕也走不出百裏。還不如上我那兒作客養病,若有人上門打擾,還有我能為妳收拾幹淨,豈不正好?」
她怒瞪着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笑着又道。「對了,忘了回妳剛剛的問題,鳳凰樓主是我二師叔,所有妳聽過的那些江湖傳言都是真的,他會收妖,也懂奇門遁甲、易經八卦,在下也略微學會了一點皮毛,所以妳大可安心同我回去作客,雖然我學藝不精,但對付一些小角色,還是可以的。」
在追她的,可不只小角色。
不過,她沒笨到和他挖心掏肺,這人如今只知她的血能引魔物,就已想着要如何利用她,若得知真相不只如此,怕不将她利用得更加徹底。
所以,她忍住譏諷的言語,緊閉着雙唇,誰知他還繼續再道。
「再且,妳這般一路同那些妖怪魔物打打殺殺,搞得腥風血雨的,是要死多少無辜路人啊?所以說起來,妳同我回家作客,這還是妳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啊,不是嗎?」
這話,讓她額角青筋冒起,忍不住還是吐出了一句。
「好個屁!」
她話聲方落,就聽他噗的一聲,竟然就這樣放了聲響屁。
這屁太響亮,完全不遮不掩,她一時間還以為她搞錯,可下一瞬,那屁味迎面而來,讓她不敢相信的瞪着那無恥的家夥,誰知他竟還沖着她直笑。
「好個屁!」
說完,他笑得更開心,一邊繼續吃他的葡萄幹,笑咪咪的說。
「抱歉,早上吃太多豆子了。」
她震驚到不行,匆匆擰眉閉氣,卻還是忍不住怒斥:「虧你長得這般人模人樣,怎麽竟然這般無恥——」
他的回答是另一記響屁。
「有話要說,有屁要放,做人這樣才會快活啊。」
他放完屁邊笑着說,還一邊跷着二郎腿,一邊哼起了小調。
那散漫的德性,和之前同那方掌櫃客氣有禮的樣子,根本就是兩個人。她又怒又惱,不想再吸他臭屁只能閉嘴憋氣,讓秋風吹散一車屁味。
接下來數日,這姓宋的帶着她一路往西走,非但就這樣坦蕩蕩的走在官方大路上,經過大城小鎮,還都直接上客棧打尖住店。
她日日過得心驚膽顫,他卻不驚不懼。
沒有多久她就發現,他半點也不擔心,是因為那些客棧、店家都是江南鳳凰樓的物業。
在這之前,她雖沒見過鳳凰樓主,但她畢竟也有生意在江南,雖然多是交給管事打理,但她的确聽說過那樓主非常人、能收妖,懂些術士門道,但傳說有時就只是傳說,現在看來,那鳳凰樓主确實有兩把刷子。
這一路下來,兩人所入住的客棧,非但風水方位都算過,屋內屋外也都有各種避邪鎮妖之物,所以還真的沒再遇過妖物騷擾她。
她知道,他将她染血的衣物拿去百裏之外焚燒,确實也起了效果。
那神通廣大的鳳凰樓主是他師叔,的确給了他很大的方便。
有時他人都還沒到,就有人等在城外迎他,無論什麽大小事都有人替他安好備好,每回再上車,車上的飮水、糕餅、小點、零嘴更是一樣不缺,連髒衣鞋襪都有人替他洗了收了換上新的。
那些人個個都對他畢恭畢敬的,總是沖着他露出一臉仰慕崇敬的模樣,好似他是哪來的什麽神人,最讓她受不了的,是所有人都是認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他,而且萬般仰慕崇敬這位宋家的少爺。
他們稱他宋少爺,叫他宋少俠,要不就喚他宋大夫。
他在人前總是一副客氣有禮、溫文儒雅的模樣,但每當他抱着她進出,她總能清楚聽見他內心的想法。
人們和他說話時,他嘴裏雖然應着,心裏根本沒在聽,想得完全是八竿子
打不着邊的事,通常都是在想等一下可以吃些什麽在地名産之類的,偏偏他生得俊俏,背後又有靠山,凡事只要笑一笑,就能萬事太平,那些人還真的不介意他這般無禮。
休息了幾日,她情況好轉,原以為能趁住店時,找到機會誘哄人幫她逃走,人很貪、很蠢,她知道如何說服人們做她想要他們做的事。
誰知這姓宋的,打那天起就再沒讓她離開視線過。
若有人在,他就拿銀針定住她,拿帷帽輕紗蓋住她的頭臉,教人人都以為她處于病重昏迷狀态。
讓她氣悶惱恨的,是從頭到尾竟還真的沒人起疑過。
兩人這般孤男寡女的共乘一車、同睡一床,竟始終沒人同他問過她是誰,打哪來的?
這些鳳凰樓的人,全都當他是舉世無雙的大善人、百年難有的活菩薩,認定她在他車上,定是需要他幫忙,沒曾想過他竟然會綁架挾持一位姑娘。
恐拍就算他真在那些人前面放屁,他們都會贊他的屁是香的。
一旬過去,這家夥就這樣一路暢行無阻,将她挾持走過大半江南,直至一日黃昏,聽到潮浪聲,她往外看去,瞧見那浩瀚無邊的水面,才發現她人已被他帶到了洞庭。
前幾天經過通往岳州城的官道時,她以為他會進城,她真的認真想過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上,大聲高喊救命,但她上次這麽做時,他半點不客氣的封了她三日聲嗓。
但這可是有剌史駐守的岳州城,不是什麽小城小鎮,這麽多人之中,總有愛管閑事的武林高手或官兵衛士,她總是能試一試,可他沒往城裏走,反而拐了彎,順着洞庭湖畔的道路往南行。
可惡。
她暗咒一聲,卻沒有因此放棄,可這條路不是官道,人當然也越來越少。
毛驢認命的拉着車,行行複行行。
夕陽沉落湖面,明月從山邊升起,然後又在湖面上緩緩落下。
就在阿澪以為,前面那男人根本就早已睡死,才始終沒停車時,他終于扯了缰繩,讓毛驢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掀起門簾,她飛快閉眼裝睡,想趁他不注意,找機會脫身,下一瞬,只覺一股涼意襲來,他拿毛毯包着她,将她抱出了驢車。
車外漆黑一片,她不能動彈,可偷偷睜眼查看時,只見之前從車窗內瞧見的明月已被白霧遮掩,四下霧茫茫一片,不見燈火炊煙,倒是仍能聽見潮水輕輕。
他抱着她往前朝浪潮聲處走去,她看不清,即便抱着她,他走起路來,依然無聲無息,然後下一瞬,他整個人往下沉了一沉,晃了一下,讓她心頭一跳,有些慌。
跟着,才在他将她放下時,發現自己人在一艘小舟上。
小舟在水中輕晃,讓她莫名心更慌。
他拿起舟尾的竹篙,手一撐,将小舟撐離了岸。
她擡眼看他,但茫茫夜霧中,她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水聲在一旁輕輕流淌。
他輕松的撐着竹篙,讓小舟在湖水中前進,周圍的白霧,讓她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可那顯然并不困擾他。
時間與空間,像是就此凝結凍住,教她不由得屏息。
可惡!該死!
她心知不妙,不用看,她都能察覺到自己入了法陣,這種迷魂陣她也學過,可世上陣法何其多,變化更是成千上萬,若沒布陣的人引導,外人是難以從中脫身的。
在經過那教人緊張不适的片刻之後,小舟驀然觸了岸。
他放下竹篙,綁好纜繩,彎下身将她抱起,上了一座簡單的木造碼頭。太近了,她知道這兒定不是洞庭湖對岸,當他抱着她轉身,她發現那些霧沒有散,一直都在,包圍着這地方,讓她忍不住又暗暗咒罵。
這男人抱着她走過碼頭,一路穿過那茂密的林子。
上了岸,霧漸散,然後突如其來的,他抱着她穿過了白霧。
星光在頭上閃爍,她可以嗅聞到青竹的芳香,聞到林木的味道,入秋後,落葉紛紛,他每走一步,她都能聽到落葉被踩得喳喳作響。
驀地,眼前的道路豁然開朗,一座木造的屋舍坐落在那寬闊的草皮中央。那屋沒有分隔內外的院牆,就只是那樣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那兒。
屋門雖然是木板做的,但那窗卻只是糊了紙的窗,門外還有能讓人坐下歇息的木廊。
一般人根本不會這樣蓋屋,這屋的模樣,根本就是在邀請宵小登堂入室,将其洗劫一空。
這一切,只讓她更加确定自己被帶入了一座法陣之中。
這屋沒蓋牆,是因為它根本不需要。
她察覺不到屋裏有人氣,可檐下門外,有人挂上了一盞油燈,那燈不知讓誰點亮,散發着溫暖的燈光。
架高的地板,隔離了地面濕氣,要進屋上廊入門,還得走上幾階木梯。
他上了階,開門入室。
屋裏沒有點燈,他将她放在茵席上,然後掏出火折子,點亮了燈。
她繼續裝睡,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茵席軟榻上。
這一室十分寬敞,擺設卻很簡單。
屋室的中央,有一張方桌矮幾,上有鐵壺陶杯整齊置放着。方桌的這一邊,是她躺着的茵席。方桌的另一頭,則有扇敞開的拉門。拉門後,是一間有竈的廚房,那兒比較低矮,沒有架高,裏面除了大竈、廚櫃、水缸,還擺放着只有在藥堂才會有的藥櫃。
這兒雖然沒人,卻讓人整理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那姓宋的拿來燈架,回到她身旁,跟着如之前幾晚一般,就着燈火,将插在她大穴上的幾根銀針都取了下來。
她沒有立刻跳起來攻擊他,只強迫自己繼續躺着,閉着眼,任他脫去衣物。
她知這人在做什麽,會做什麽,這數日入夜他都這般将她剝光,檢查她的身體,查看她的傷處,為了不讓她再有力氣能逃跑,他不再給她丹藥和多餘的治療。
十幾二十天過去,她身體上的傷一一痊愈,被咬斷的右手更已長出了新生的手掌與手指,只剩下小指尚未長好,而這王八蛋天天這麽仔細的檢查她,教她想藏都藏不了。
他早已察覺,知道她會好,自己好。
為了不讓她有力氣逃跑,他這些天不再給她吃藥,只給她必要的飲食,再觀察記錄她傷愈的情況,将其一一寫下。
這是讓她更加惱怒痛恨的另一件事。
強忍着想将他一雙眼挖掉的沖動,她繼續躺着,等待他檢查完她的傷口,取筆來記錄,松懈下來的那一刻。
經過之前的教訓,她知這男人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那夜他一劍擊退從河裏竄出的蛇妖,也不是巧合,他的身手很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若想反制他,必得趁其不備,所以這兩日,她一直很安分,總是佯裝虛累而沉睡。如她所料,他剝了她衣後,在燈火下查看着她身上的大小傷口,為她診斷。
可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日,他在查看完她的傷之後,并未去取筆,反而從藥櫃裏取出幾樣藥材,開始在那矮桌上切藥,拿來紅泥小爐生了火,把切好的藥擱進了鐵壺裏,擱上紅泥小爐,熬起藥來。
然後,他伸手覆住了她的心口。
她才在狐疑他在幹嘛,下一剎,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氣從他掌心傳來。
一瞬間,還以為他想要傷害她,就要起身攻擊他,可跟着她卻發現,那熱氣由心而入,瞬間充滿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在渡氣給她。
那股熱氣,源源不絕,教原本冰冷的身體溫暖起來。
搞什麽?
她一怔,不敢相信他竟然以己身真氣渡她,更教她愕然的,是他體內那真氣竟如此充沛,如江河大海。
身體裏的寒氣,在剎那間都被他逼了出去,就連冰凍的手指都熱了起來。她又驚又疑,不懂這人到底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腳步聲。
他聽見,緩緩收了氣。
來人行至大門前,敲了敲門,他替她蓋上絲被,起身到前面去開門。
他一走,她立刻從軟榻上爬了起來。
原本仍顯虛軟的身子,因他方才渡氣給她,不再癱軟無力,但一時間,卻仍有些頭暈,她沒空多想,她知道機會過了就不會再來,門外的人是女的,她能聽見他和那女人的對話,她抓了他留在矮桌上切藥的菜刀就往外沖。
他背對着她,她舉刀從後狠狠朝他背心砍去,可這男人像是背後長了眼,幾乎在她揮刀的同時,側身閃了過去。
她沒試圖再攻擊他,只趁機從他身邊沖了出去,抓住了門外那女人,将她扯到了階前草地上,和那在門階上的男人拉出了安全距離。
觸碰到那女人的瞬間,她就知道這女人不會武,她把菜刀架上了那纖細柔美的頸項,抓着女人轉身,瞪着那仍站在廊上的王八蛋,冷聲威脅。
「別動,你敢動,我宰了她。」
這話,教他止住了腳,瞅着她。
「妳想做什麽?」
「我要出去。」她怒瞪着他,試圖冷聲斥喝,卻仍微喘:「放我出去。」那姓宋的王八蛋高高在上的瞅着她看,她還以為他在考慮,誰知下一剎卻聽他說。
「不行。」
剎那間更惱,她眼角微抽,将銀亮刀刃壓入身前女人的脖頸。
「你不怕我殺了她?」
他看了那被挾持的女人一眼,再看着她,然後揚起嘴角,笑容可掬,萬般認真的說。
「不,和白露相比,妳有趣多了。」
這人真是讓人生氣!
更教她惱怒的,是她能清楚感覺到被她挾持的女人心中的想法。
這被喚作白露的女人在聽到他這麽說時,竟然不生氣、不恨他,甚至半點不惱這沒心沒肺的家夥,只全心全意的相信眼前這男人,就算死也甘願。
死也甘願?!
這什麽想法?什麽狗屎?
一把火,瞬間熊熊在心中燃燒起來。
既然想死,我成全妳!
她把心一橫,舉起菜刀,狠狠朝這蠢女人胸口戳——
豈料,她才手起刀落,忽然有人從後飛竄而出,抓住了她持刀的手,奪去了她的刀,這一下攻得她猝不及防,完全沒有料到,她惱羞成怒,轉身唯哮攻擊那偷襲她的家夥,可那男人閃躲過她的攻擊,将她甩上了半空,幾乎在同時,她看見宋應天腳一點地,朝這兒沖了過來。
她心下一驚,可偷襲她的王八蛋,仍抓着她的手,她在空中扭身,擡腳踹向那人的胸口。
男人側身閃過,卻依然不肯放手,姓宋的已到眼前,正當她以為這兩人會一起對付她時,宋應天卻彈出一道氣勁,直擊男人持刀的手腕,逼那男人棄刀,那家夥松了刀,和他閃電般對了數招。男人不肯放開她,只憑單手應對,那讓雙手空空的宋應天占了上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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