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掌打來。

男人火速往後退了一步,拉出空間,提氣和姓宋的對了一掌。

砰的一聲,剎那間塵土飛揚。

她沒有多看那兩人一眼,她只看見那把菜刀脫出了他的手,砰然落地,她伸手去撿,回身就朝那死抓着她不放的王八蛋頸項砍去。

「不要——」

女人驚叫出聲,沖上前來,為那男人擋刀。

一股驚慌恐懼的情緒閃電般由手而來,沖擊着心,那不是她的驚恐,是那男人的,他因女人試圖為他擋刀的行為感到害怕,這一剎,她知這男人對這蠢女人有情,立時揮刀更狠更快,男人一見,如她所料那般,松開了抓着她的手,抱住那女人,同時擡腳朝她胸口狠踹。

她看見了他的心念電轉,知道他會踹她,卻仍來不及閃,整個人被踹個正着,飛了出去,重重摔落草地。

劇痛從胸口炸開傳來,鮮血瞬間湧出了嘴。

不需查看,她就知道自己肋骨又斷了,可她仍忍痛爬起身來,試圖趁機逃走,但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像夥眨眼便至,她舉起菜刀再砍,卻在剎那間就被他再次奪去手中刀,這回他沒再客氣,狠狠一帶一轉,就将她壓趴在地上,以膝頭壓制着她的背脊,教她無論想起身、想回手都難。

這家夥到底哪來的王八蛋?!

她怒到不行,下一瞬間只聽他壓在她背上,開口大喊。

「刑部将吏在此查案,通通不準再動,否則就別怪我格殺勿論了!」

她在溫暖的火光之中幽幽轉醒。

熱氣在身體中流轉,讓疼痛減輕,她先是看到屋頂上的木梁,然後才看到那個男人。

「醒了?」

溫暖的燈火映照着他俊美的臉龐,而那熱燙的掌心,擱在她心口上,輸送着真氣。

記憶慢半拍的上湧,她記起自己會昏過去,是因為這男人在那自稱将吏的男人放開她時,又朝她頸後大穴插了針。

怒氣倏然上湧,她擡手揮開了他的右手,閃電般以指爪朝他臉上刨挖。

他右手畫圓,輕而易舉的卸掉了她的攻擊,反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卻也沒忘記她的右手,左手跟着抓住了她又再朝他雙眼戳刺的右手手指,他往旁強制拉開了她的雙手。

她沒和他比力氣,不退反進,張嘴就往他頸上大脈狠狠咬下。

他松了手,往旁跨了一步,和她錯開,大手卻不忘撈住她的腰腹,眨眼就到了她身後。

這男人動作如此快速,讓她心頭一驚,她抓向他在腰腹上的大手,在他縮手時,回身赤足朝他胸口踢去,豈料他側身再閃,竟還伸手去抓她的腳踝,然後旋身轉圈,卸掉了她踢擊的力道,她怒擊再朝他伸手,這次指爪齊出,他往

後縮,可她的指甲能伸長,在她的指甲只離一寸就要戳中他雙眼的那一剎,一股劇痛由頸上傳來,一路燒灼至心口,竄上腦袋。

那疼痛來得如此突如其來,那般劇烈,她痛叫出聲,收回了攻擊他的手,轉而摸向自己的脖頸,試圖移除那疼痛的來源。

什麽東西?發生了什麽事?

「這是……什麽?你戴了什麽……在我頸上?」

她摸到那傷害她的東西,就在她頸項上,可那東西也灼傷了她的手,她試圖咬牙忍痛取下它,卻做不到,它傷害着她,燃燒着她的皮膚,體內的血咒自主反應着,試圖修複她的身體,可那傷害她的東西卻變得更強,發出更高的溫度灼傷着她,兩股力量一再重複交替,教她痛得淚水直流,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只能咬牙瑟瑟顫抖,可她不肯死心,她仍緊握着它,試圖将它摘下。

然後,那個男人傾身,用那雙黑得無情的眼,看着她開口。

「妳贏不了的,停止用黑暗之術對抗它,這串珠煉就不會傷害妳。」

「你這王八蛋—」她對着他咆哮,試圖再朝他伸爪,但她才想将指甲伸長,頸上的珠子就發出更加可怕的疼痛,燃燒戳剌着她,讓她再次縮手顫抖。

「鎮魔珠是我祖師爺為獵魔誅妖做的珠子。」

他垂眼看着她,道:「我本也不想用它,可妳挾持白露,還傷了她,帶妳回來的是我,若我放任妳傷人,那就是我的過錯了。鎮魔珠只會對黑暗之術起反應,妳可以繼續用那黑暗之術掙紮,也可以停止對抗它。」

她用伸長的指爪,緊握着那串不斷灼傷她的珠子,一邊用那赤紅淚眼怒瞪着他。

滾燙的熱淚,一再不受控制的從眼中滑落。

他沒有閃避她痛恨憤怒的眼,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在這座島上,妳不需要使用任何黑暗之術,那些妖術都是有所求的,它給妳多少,就會要妳還多少,妳應該比我還清楚,每次使用它,它都會從體內深處吞噬妳。」

「要你管……」她對他怒目相向,咬着牙,顫抖不停的說:「我甘願……」

他聞言,揚起嘴角。

「那是,可妳既已落在我手上,若我是妳,就會選擇先控制自己。」他看着眼前不斷受苦的女人,微笑道:「要死死道友不死貧道,要痛痛敵人不痛敝人。讓我這始作俑者在旁爽看戲,妳何必?」

她更怒,伸出掌爪,跪地而起,教滿頭黑發都如蛇牙,飛撲向他。

這是魔人闇之書裏的妖術。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用。

他越是不讓她用,她越是要用給他看。

可那劇痛瞬間加劇,她強忍着痛,撕吼咆哮着,教七竅都出了血。

教她更怒的是,那男人面對她的攻擊,只伸出雙手,結了一個法印,就将她整個人彈飛出去。

她撞到牆上,再落于地。

黑發都如絲,軟弱垂散在身旁。

在那劇痛的恍惚中,她只見他起身朝她走來,跟着她再撐不下去,整個人被那難以承受的劇痛攫抓住,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宋應天來到她身前,看見她頸上鎮魔珠的咒文已不再發光。

她昏過去了,他知道。

他垂眼看着這女人,只覺心緊。

看來,他真的是攬了個麻煩在身上啊。

不知道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

他苦笑,挽起袖子,蹲跪下來,将那比石頭還頑固的女人抱了起來,小心放回軟榻上,拿濕布替她拭去眼角口鼻滲出的鮮血。

都說鐵杵能磨成繡花針,不知是要花上多久時間呢?

屋外,秋風又起。

被她這樣一鬧,等他忙完,夜已到盡頭。

他替她蓋上被褥,确定她一時半刻不會醒來,這方起身熄了燈,回房睡覺去。

寒風飒飒,吹雲跑。

青竹在半開的窗門外,随風輕輕搖曳,發出嘩嘩沙沙的聲響。

她在軟榻上昏睡了一日夜。

那男人再次進門時,天已黑。

他替她關上門窗,将這室中間地爐生了火,然後把那裝了藥材的鐵壺,挂上從梁上垂挂下來的鐵鈎,讓炭火将它煮沸。

雖然生了火,屋室裏還是有點偏暗。

他取下燈罩,點亮了油燈,才将燈罩放回去。

兩盞燈,一地爐,溫暖了空氣,将屋室裏的寒氣驅散。

藥香不多時,便充盈一室。

他來到她身邊,蹲跪下來,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兩指搭上了她的脈。

驀地,那原本軟弱無骨的小手,忽地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愣,看見那女人睜開了漆黑的眼,一股奇異的冰涼倏然從她所觸碰之處傳來,襲上腦海。

剎那間,知道她在做什麽。

她在讀心,讀他的心。

他不閃不避,明知她能做什麽,他卻沒有抽手,不曾試圖抗拒。

他讓她看,看他的過去,任她翻書一般,随意翻看他的記憶。

她緊緊抓着他的手,抓得是那麽用力,指甲都陷入了他的皮膚裏,可她沒有用那黑暗之術。

她能讀心。

鎮魔珠沒有反應,他猜這是她與生倶來的能力。

被人翻看腦袋的感覺并不是那麽愉快,可他知道她需要看。

她很害怕。

放屁!

這句怒斥,無端冒出,在腦海裏回響。

幾乎在同時,她如開始時那般突然,忽然抽回了手,小臉變得比之前還要蒼白。

「看到妳要看的了?」

他瞧着她,一臉平靜的問。

她臉色蒼白的瞪着眼前這男人,唇微顫,只吐出一句。

「滾開!」

然後她躺了回去,翻身不再看他。

男人聞言,沒起身,只繼續待在她身邊,做他自己的事。

她惱怒驚懼,卻拿他沒轍,只因她确實看到了她想看的東西。

他那姓齊的祖師爺,鎮魔珠,還有他拿到這串珠子的過程。

手心裏,仍微熱,刺痛着,那灼熱的疼痛,仍在腦海裏,在身體裏流竄,讓心微驚。

她本來只想找到解除這珠子法咒的辦法,誰知卻看見他那祖師爺在給他珠子時,竟要他戴着珠子,施行黑暗之術。

若要用這誅妖鎮魔,你得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這會造成什麽樣的傷害。

他照着做了。

她不敢相信這男人這麽蠢,可他确實親身體驗過那撕心裂肺,烈火焚身的劇痛,他只是普通人,身上沒有血咒,鎮魔珠将他頸上燒灼出了一圈可怕的痕跡,差點殺死了他。

她沒想到他竟也懂得闇之書上的黑暗之術,雖然不多,可他确實懂。

他知道他對她做了什麽,他自己體會過,可他依然這麽做了,而且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妳挾持白露,還傷了她,帶妳回來的是我,若我放任妳傷人,那就是我的過錯了。

他這麽說,而且他是認真的。

經過這些日子,她早知這家夥不是普通人。

可他的祖師爺更非常人,收妖伏魔對那人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甚至還能驅使妖魔,讓那些東西為他做事。

而這該死的鎮魔珠,只有旁人能為之取下,佩戴者是不可能自行摘下的。

可惡。

男人在身後搗着藥,她能看見他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牆上。

雖然觸碰到他只是一瞬,可在那瞬間,她已經看到太多。

他懂得很多,太多了。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所以,才會讓她在他腦袋裏暢行無阻。

她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最是可怕。

這瞬間她曉得,要從這裏脫身,恐怕沒那麽容易。

好似一晃眼,幾日夜就已過去。

這幾天,那女人安分了下來,不再随意亂來,甚至沒有再試圖讀他的心,翻他的腦袋。

那原本總是對他怒目相對的女人,像是完全對他失去了興趣,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反抗,就當他不存在。

因為如此,她斷裂的肋骨,終于再次痊愈,身上也未再添新傷。

他對這女人再生的痊愈力,大為驚嘆。

在這之前,他就知道妖魔和獸人的生命力很強,可他從沒看過如她一般這麽快速複原的例子,教他大開眼界。

她不理會他,他也不介意,生病的人都容易有壞脾氣,更別提外面還有妖物在追殺她,又被他強行帶到島上,他能夠理解她為何老是這麽不開心。

所以,他就自顧自做着自己的事。

他寫了一封信給明明年紀比排行老三的爹還大,卻堅持讓他們幾個小輩喊他師叔的1一師叔,和他借取祖師爺寫的書,順便恭喜小師妹成功嫁作人婦。又寫了一封信給大師伯告罪,告知他因故無法北上去拜訪。跟着再寫了一封信給四師叔和五師叔,求取只有在黑鷹山那種極熱之地才種得出來的珍貴藥材。

冬日已近。

天漸寒,日漸凍。

他能看見候鳥已往南飛,感覺到寒風開始刺骨。

正當他考慮着,是不是要通知白露告訴三嬸,多送些煤炭過來,以備不時之需時,那女人坐了起來。

難得見她有動靜,他沒急着擡頭看她,只繼續低眉垂眼,寫着字條。

過了半晌,這幾日始終不理會他的女人,終于咳了兩聲。

他裝沒聽見。

「喂。」

他繼續埋首振筆疾書。「姓宋的。」

這一次,她提高了音量,其中添了丁點火氣,他考慮了一下,知她不會有耐心叫第三遍,這才擡起頭來。

「嗯?姑娘,妳叫我?!」

她頂着一張白臉,用那雙黑眼瞪着他,半晌方道。

「是,我叫你。」

他看着她,微笑,「妳知道,我叫宋應天,妳可以叫我應天。」

她眼角抽了一下,只抿着唇,忍住了回嘴的沖動,可眼裏還是透出了不爽。

他再笑,問:「姑娘叫我是有事嗎?」

聞言,她這方緩下了冷臉,指着自己動彈不得的雙腳,道:「我不是笨蛋,我不會再傷害那女人了,既然你讓我戴了這臭珠子,你可以把針取下來嗎?它讓我很不舒服。」

這些天,他仍拿銀針限制着她下半身的行動。

「那女人叫白露。」

她瞪着他,然後改口道:「我不會再傷害白露,我知道這兒的吃穿用度都得靠她送來,我沒那麽傻。」

他聞言,微微一笑,說:「說的也是,要我取針也不是不行,妳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瞇眼,壓着脾氣,道:「我回了你就會取針?」

「我以我祖師爺的墳墓起誓。」他舉起右手,笑着回。

她聽了,這才冷冷開口,說:「你說吧。」

他拿着筆,瞧着她,張嘴問。

「妳叫什麽名字?」

地爐裏的火炭,緩緩散發着熱力。

她冷眼看着他,一雙紅唇合着,丁點未啓。

他噙着笑,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認知到她若不說,他就不會取下銀針,她終于退讓的開了口。

「阿澪。」她凝視着他,道:「我叫阿澪。」

「怎麽寫?」

「三點水,雨令澤。」

他不知那是真是假,可現在這樣就夠了,他放下了筆,起身走到她身邊蹲跪下來,替她取下了限制她行動的銀針。

有那麽一瞬,他真的覺得她會趁機攻擊他,他凝氣做好了準備。

可她沒有。

她只是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擔心她跑掉,島上外圍有迷魂陣,而他猜他知道她這麽急是要去哪裏。

果然不多時,他就聽到了茅房的門,唰的一聲被拉開,又砰的一聲被關上。

之前在車上或住客棧,她若內急,都不得不用恭桶,要不就是他抱她去茅房如廁,回島上之後,她被限制雙腳,就都靠白露。

今日白露有事沒辦法過來,無法幫她,她忍到現在,差不多也是極限了。

想也知道,這女人就是死,也不想再靠他幫忙。

他莞爾一笑,坐回矮桌旁,拿起形狀圓潤的水滴,在硯臺裏加了些水,拎起墨條,磨出更多的黑墨,繼續提筆寫字。

他猜就算從茅房裏出來,她應該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

有些事,不自己試上一試,是不會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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