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夠了沒

空氣中僵住一瞬。

沈遇舟問:“還能站起來嗎?”

“……”

時柚:“我試試看。”

時柚咬了咬下唇, 手臂撐着衣櫃的邊緣,還沒使上力。手臂酸軟一陣,有一股被蜜蜂蜇的麻意順着經絡蔓延上來。

時柚正準備繼續嘗試。

驀地, 眼前一黑。

一件深藍的長袖運動服蓋在她眼前。

鼻尖缭繞着甘洌的雪松和木質香味, 略帶溫熱的棉質衣料擦過她的臉頰, 掀起細胞一陣叫嚣。小幅度地在她心上掀起小火花,連呼吸都滞了幾秒。

滋啦滋啦響響個不停。

時柚剛想擡手扯下頭上的運動服, 光線黯淡,身前又是一片陰影。

腦袋上衣服被人扯下來,

男人似乎輕笑了下,喉間低沉的聲響墜落胸膛, 不緩不急地震動幾下,傳入她的耳膜,“柚柚。”

近乎是下意識地,時柚擡眼。

“……”

唔,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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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沈遇舟伸手将運動服披在她肩膀上,男士外套寬松, 穿在她身上格外松垮寬大, “衣櫃裏太冷,別着涼。”

時柚點點頭, 将衣服披在肩上穿好。

男人掌根抵着膝蓋,微蹲下來,“被關在裏面不知道打電話嗎?你帶手機了沒?”

“……”

時柚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褲子口袋。

她穿的是運動款式的長褲, 口袋裏就放着手機。

但是, 她剛剛完全忘記了。

衣櫃裏陰暗又潮濕, 加上背靠着冰冷的牆體和空調排水系統, 顯得格外陰冷。

在裏面呆了十多分鐘,時柚的心情一直緊繃着,時刻注視着外面的變化。從那群男生走後,她就一直一動不動蹲在這裏。

她密切關注外面的動靜,就怕有人打開櫃子門,以至于忘記了她有手機的事情。

直到看到沈遇舟,時柚才徹底松懈下來,随之而來的是後知後覺的微懼。

時柚其實有點兒怕黑。

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這大概是一種生理本能。

不是怕走夜路的那種黑,而是這種幽閉又潮濕的黑暗環境,仿佛密不透風的蠶繭,混沌的沉暗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越陷越深。

她還害怕陰沉的東西和事物,也不敢看黑暗幽閉類型的恐怖片。

時柚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劃亮屏幕。

冰冷的觸覺立刻從指尖蔓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忘記了。手機。”

“……”

沈遇舟微微俯身,将她的拉鏈往上拉,一直拉到喉嚨下方,才伸出手,準備将她從櫃子裏抱出來——

對上她漂亮的鹿眼。

沈遇舟喉結微動,心頭又是一記猛跳。

少女鹿眼睜得很圓,唇色發白,下唇也緊緊的抿着。腦門濕噠噠的冒着虛汗,粘着一些碎發。肩膀隔着他的外套,輕輕顫抖。

偏偏她自己像是沒有知覺似的,視線放空,有點懵,在那兒發怔。

像一只受傷又發懵的小鹿。

“……”

他胸膛裏無端有些沉悶,一時間,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裏。

沈遇舟不再看去,微微偏頭,手臂繞過她的肩,低聲說一句,“小心腦袋。”

時柚擡了擡手臂,将頭低了一下。

衣櫃并不高,鐵質的表面棱棱泛着光澤,容易磕到頭。

他的掌心向上,扣住她的後腦勺,在她從衣櫃裏出來的時候緊緊護住。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到她的頭頂,很溫暖,時柚心跳聲響在耳蝸裏,才有些知覺。

雙腳落到地面,已經有了些觸覺,時柚心中踏實地松了一口氣。

男人的聲音響于頭頂,“可以自己走嗎?”

時柚點了點頭,“嗯。”

他慢慢地将她放下。

剛落地,小姑娘歪了一下身子,輕拉一下他的衣袖,“沈遇舟。”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而不是,沈教授。

餘音還在更衣室內回蕩,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男人呼吸微滞,連他自己都沒察覺,輕輕攏緊指尖,他掀起唇,“嗯?”

時柚克制着自己輕顫的聲音,咬了下唇,“就是,這裏。”

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少女栗色的頭發在光線下十分顯眼,本來紮好的高馬尾已經有些亂了,松松垮垮地綁在後腦勺。淩亂之中也有一種柔和的美,可是卻過分紮眼。

一張小臉埋在栗色的發絲之間,看上去并沒有什麽表情,眼神中卻露出一絲慌亂,額間粘着一些碎發,模樣幾分可憐。

這會兒如果有人從外面闖入,一眼就能看見她。

沈遇舟輕輕嘆了口氣,回身從櫃子裏翻出一頂帽檐很厚的漁夫帽,蓋在她頭頂。

“游泳館給教職工批發的,先帶着。”

漁夫帽足夠大,正面還印着京華的校訓中的“博雅”兩個字,黑底白字。下面還有一排游泳的的浪花圖案。

時柚“嗯”了一聲,将漁夫帽壓在腦袋上,她稍微擡手盤了盤頭發,将栗色的發絲藏在厚重的漁夫帽之下。

似乎是不放心,沈遇舟從包裏翻出口罩,微微俯身,領着兩端的細繩,将口罩戴在她臉上。

指尖擦過她的發絲,帶着點清香。沈遇舟直起身,“別擡頭,不到兩分鐘就走出游泳館了。”

時柚:“那我們快點走。”

從男更衣室到游泳館外的有一段幾百米的距離。

就怕走道裏會碰見什麽人。

不過現在是下午四點鐘左右,正值游泳人數的高峰,游泳池邊人多,反倒是更衣室這邊沒有任何人。

沈遇舟輕輕揚了下唇,緩緩向她伸出一只手。

“牽着。”

“……?”

不知是不是他的話起作用了,時柚懸着的一口氣放松。她伸手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套,然後小幅度地仰頭,面露疑惑。

“……”

牽着嗎?

怎麽牽着?

時柚有點發懵,她探着身子向前伸出手,指尖去夠他的掌心。似乎是還有點怯懦,她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料輕輕觸碰他的掌根。

第一感覺,他的手很燙。

只一下,她正猶豫着将手縮回來。

有些不适應。

僅僅觸碰了那麽一下,滾燙的手心裏很癢。

沈遇舟眸色更深,就在她躊躇之間,他修長的指節微微一勾,往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不容掙紮。

小姑娘的手很軟,像沒骨頭似的,瑩白的指尖帶着些涼,而掌心卻是暖的。

沈遇舟勾唇,“怕你走丢了。”

“哦。”過了半秒,時柚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好。”

兩個人一路走過男更衣室,空空蕩蕩的甬道裏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時柚掌心沁出薄薄的一層汗,只顧着悶着頭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也踩在心跳聲中。

男人的掌心溫度很熱,時柚縮了一下手,想要将手抽離出來,猛地,又被他握住。

一走出男更衣間,迎面走來許多勾肩搭背的少男少女,其中有很多應該是學生。

時柚的心口處猛跳了一下,忍不住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人群中有學生發現了沈遇舟,連忙停下來和他打招呼。

“沈老師好!”

“沈老師也來這裏游泳啊!哪天和我們一起呗!”

“我們先走了,沈老師再見——”

學生們不僅僅聲音熱情,目光和視線更加灼熱,大概是仗着沈遇舟在的緣故,沒有太過明顯的看她,只是和沈遇舟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時柚心跳加速,握着他的手又緊了半分。

知覺到掌心中的手收緊,沈遇舟輕勾唇角。

終于走到了游泳館外的一處空曠的小長亭,時柚這才把口罩勾下來。她輕緩地眨了下眼,擡手去扒拉白色的拉鏈,清冽的雪松味連帶着微風,角料揚起輕涼。

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地。

時柚将衣服和帽子還給他,“我先走了,謝謝你。”

“嗯。”沈遇舟說,“需要我送你嗎?”

時柚搖搖頭,“不用啦沈教授,今天太麻煩你了。”

多虧了沈遇舟恰好打開衣櫃,時柚心有餘悸。

如果是其他人,或者根本沒有人打開衣櫃,後果不堪設想。

她若有所思的翻了會兒手機,一切正常,才緩慢地朝着門口地方向走過去。

少女的背影單薄,肩頸拉出好看的弧度。手背處有些微紅,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她似乎在和誰打電話,直到挂上電話,才松了一口氣。

她停在原地不動,像是在等什麽人,應該是電話對面的人。

趁着等人的空隙,小姑娘一下又一下的捏着她自己的指尖,口中還喃喃自語着什麽。

那只手就是剛剛被他握着的那只,這會兒她垂着頭,盯着那只手發愣,整張臉羞紅得像顆柿子。

看上去竟然有點好玩。

“……”

沈遇舟眉梢微挑,視線頓住,就再沒收回來。

季時蹊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停在時柚面前,兩個人小聲交談了一會兒,只見時柚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然後,舉着她自己的那只手,正在和季時蹊低聲說些什麽。

季時蹊皺了下眉,彎腰勾住她的肩膀。

少女骨架小,而季時蹊個子高,她上半邊身子都被季時蹊的手臂給摟住,壓亂她那頭亮眼的栗發。

她仍舊渾然不覺,仰着頭和季時蹊小聲說話。

沈遇舟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眉心重重一跳。

直到不遠處小姑娘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收回視線,單手抄兜,準備折返他的辦公室——

算了。

“沈教授!”

時柚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伴随着噠噠噠的小跑。

沈遇舟腳步一頓,轉身,默默等她過來。

時柚停下,“我好像忘記帶門禁卡了。”

“……”

“就是咱們小區的門禁卡,”少女神色略顯窘迫,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那個藍色的,橢圓形的,上面有名字。”

“……”

時柚:“我剛剛和季時蹊一起回家,他說要來我家,我才想起來門禁卡沒帶。”

泊景庭苑的門禁卡人手一張,時柚一個人住,只有一張門禁卡。她其實補辦過一張,但是放在家裏了。這幾天荊市有好幾起入室盜/竊案,全市都在通報犯罪分子的消息,利用大數據搜索。

而門禁作為大數據系統的一部分,最近幾天自然管得很嚴,要是忘記帶門禁卡需要出示身份證或者其他證件,自證業主的身份,門衛才會放行。

時柚出門沒帶身份證,這事就變得有點疾手。

沈遇舟問:“那你表弟呢?”

“他回寝室睡覺了。”時柚小聲嘀咕,“他好過分哦,還笑話我。”

“……”

半天沒聽見他的聲音,時柚微掀起眼,輕聲問,“我可以等你一起回家嗎?”

沈遇舟擡了擡眼,“可以。”

兩個人并排往前走。

時柚正想着今天的畫稿,還有季時蹊剛剛和她說過的事情。

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季時蹊經常來找你?”

時柚“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看向他,“沒有啊。”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就是,季時蹊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難。”

“……”

沈遇舟:“什麽困難?”

“我跟你說,你不許和別人說啊。”想到什麽,小姑娘突然警覺的看着他,“你是季時蹊的老師呀,我不跟你說了。”

“嗯?”沈遇舟覺得好笑,“那又怎麽了?”

“……”

時柚看了他兩眼,“不行,我不跟你說。”

沈遇舟:“那就不說。”

兩個人往前走。

猶豫了一會兒,時柚還是說道,“季時蹊他想準備考研。這個專業本來就是他的最後一個志願,他說他不太喜歡,他想考研到計算機專業。”

本來季時蹊是準備時柚游完泳就來她家學習的。

他大三,課不多,剛好是周末,有充足的時間來複習。

時柚也想着季時蹊偶爾來打擾她一下也挺好,只要不想之前那樣一直住在她家,偶爾過來學習也能帶動她一起工作。

難得季時蹊想要發奮圖強,時柚卻忘記帶門禁卡了,兩個人的計劃只好作罷。

沈遇舟安靜地聽完,沉吟片刻,“他可以來找我。”

“……?”

“可是季時蹊想考計算機系呀。”時柚小聲說,“還有,千萬不要告訴他的輔導員程池。”

“不告訴他。”

“……”

沈遇舟頓了一下,又說,“我以前有計算機考研的書,可以借給他。”

時柚吃驚,“沈教授,你還考過研啊。”

二十八歲就是個教授了,這樣的人怎麽說也是保研,要麽就專攻考研天文系,怎麽還會有計算機方面的書。

“我大學畢業那會兒保送出國,閑來無事,找其他老師借的。”沈遇舟牽了下唇,“要是他需要,你可以來找我。”

“……”

時柚喉結滾了一下,還沒說出一句話。

下一秒,男人的腳步聲微頓,傳來指骨叩門的響動。

他長指輕輕一拉,刷啦一下拉開白色的隔音門,裏面的白熾光耀眼,回蕩着一種冷靜與清谧。

沈遇舟:“到了。”

“……”

時柚的視線不自覺往門內掃過去。

男人在她斜後側抵住門,金絲眼鏡泛着棱棱的光芒,嗓音清越帶笑,“歡迎來我的,天文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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