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姐,老爺又把前來說親的媒婆打發走了——」

數日前,還在繡簾之後對她大力稱贊韓壽的那名小婢悅兒,慌慌張張地跑進她的閨房,為她帶來這一年間早習以為常的壞消息。

她微蹙着眉,冷冷睨悅兒一眼問道:「哦?這次又謝絕了哪家的親事啊?」

父親是愈老、愈天真了。她冷嗤地想。虧他年輕時還那般心狠手辣哩。

看準了今上的父親太祖皇帝是可以押注下前程富貴的主子,就當真一片忠心,不擇手段;先是與弑魏主、後有勸立冢子,哪樣不是太祖、今上兩父子眼中的大功?可在旁人眼裏,父親的罪過,還少麽?與弑魏主,導致長公主自宮內出走、流落民間不知所終,使她的大姊夫齊王攸憾恨非常;勸立冢子,雖是使今上當年得以以「嫡長」身分,被立為晉王世子,但從此離間了皇上和齊王同胞兄弟,使皇上心中一直嫉恨齊王比自己更得父愛、與人心——

可父親,竟然現在一整顆心都變柔軟了麽?呵,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此嬌兒,須要多留幾年,靠她娛老;可他怎不覺察,她怎有那種肯效仿彩衣娛親的大孝?更何況,大姊嫁為齊王妃,三姊更上一層、身為太子妃,父親手中籌碼已是盡夠,何必滿心還想着為她擇有權有勢的王公貴族為婿?

「回小姐的話,這次……是尚書衛瓘家……」悅兒躊躇答道,卻被懶懶斜倚榻上的賈午忽然揚起的興味神情打斷。

「哦?衛瓘為子求親嗎?」她忽而一翻身,在枕上以肘支頤,興味十足地揚起一邊柳眉,倒是有些意外。

「唷,他衛家的四少夫人,不已經是繁昌公主了嗎?還到我賈家來求什麽親?想藉機與我父修好嗎,還是當真看上我的才德品貌?」她諷刺一笑,伸手從悅兒捧到她面前的果盤中揀了一枚鮮桃,卻并不吃,只是單手向上一抛、一接着那桃兒。

突地,她笑容一斂,伸手将那枚桃兒緊緊握于手心,語氣很冷淡。

「他們衛家廟小,一尊菩薩已是僭越;若再多我這一尊,只怕……他們還供養不起哩。」

「可是小姐,老爺雖打發走媒人,可這次的口氣,卻不似以前那般斬釘截鐵、沒得商量啊——」悅兒着急低叫,身為賈府四小姐的心腹婢女,她能不清楚自家小姐心裏藏着的想法嗎?

「哦?」賈午握着桃兒的五指一緊,臉色沉了下來。「此話怎講?」

悅兒連忙放下盛着鮮果的水晶盤,低聲在她耳邊道:「依婢子妄自揣測,只怕此番,老爺也在認真考慮與衛尚書結親的事哩。畢竟起先老爺雖仗恃聖寵,卻不意朝中侍中任顗、中書令庾純從中作怪,騙得陛下幾乎準了令老爺都督秦涼的奏請;若不是三小姐被選為太子妃,老爺此時已人在那荒涼西陲之地了。因此府中誰不知老爺自此暗自警惕,防人在身後暗箭來傷?」

看賈午美目輕輕眯起,對自己的話不置可否,悅兒卻并不驚慌,知道這正是代表小姐将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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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衛尚書最近頗得寵信,還受封為菑陽公;如有此人在朝中相助,總好過有此人在朝中為敵吧?更何況此次是他主動示好,大概也瞧着老爺權勢如日中天,當初他家小姐,在為太子選妃中敗于三小姐手下,只怕他也擔心着老爺心中不輕不重落下個難解的結,日後若要為難于他,他也防不勝防吧?索性主動求和,若能得小姐為媳,即使三小姐心中記恨他衛家小姐,不看老爺面子,也礙着小姐你在前,總不好為難自家姻親罷?」

賈午微微颔首,并不說話,只是沉吟地微垂了視線,緊緊盯着地面。半晌,她突然出聲問道:「依你看來,此番老爺也動了心,要将我嫁給那衛瓘老兒之子了?」

見悅兒點頭,她眉目間突地湧現一股憤怒不甘之色,五指倏緊,竟然扣入那枚桃兒的果肉間,登時汁液四濺,使得悅兒也不禁一驚,連忙找絹帕來為她拭手。

她憤然将那枚桃兒擲于地上,恨聲說:「父親誤我!若我不為己早作謀劃,終身就要被那昏庸爹親當作籌碼,酬庸于人哩!」

悅兒見勢不妙,早噤聲不言,只是清理着地上的桃兒與汁漬,待她自行定奪。

侍候小姐多年,她早就知道這四小姐雖身為賈府麽女,風頭全被上面的三位姊姊蓋過,但自己意志極堅、饒有心計,并非可随意任人擺布的千金嬌女。只不知這回要面對的,一方是似乎對己并無留心的翩翩公子,另一方則是極其溺愛自己,卻也在朝中位高權重、威嚴不容置疑的父親;無論哪一方,小姐并不占據任何優勢,怎有勝算?

賈午略略沉吟,唇角忽地揚起一抹難解的淺笑。

「芍藥籠煙,半明半滅……?」她低喃着那日初見他時,他曾一語雙關的言語。「既是半明半滅,我倒要在這上面做做文章了。」

悅兒不解,看在賈午眼裏,不禁又勾起她淡淡的一痕涼笑。

「悅兒,難道你不知麽?人世間可『半明半滅』的,除去燈火,可還有很多哩。」她簡單解釋,下榻踱向桌旁,伸手端起那精致的花蕾形燭臺,輕輕向其上的紅燭一吹,燭火應聲而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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