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有話要說:

夜已闌珊,室內,紅燭昏羅帳。

被底的一股幽香,悠悠回蕩在帏帳之內,經久不散。那香味雅致奇特,沁人心脾。

「這是什麽香料?怎麽會有如此奇香呢?」韓壽輕聲問着,卻并不是因為好奇,而是在一晌貪歡之後,随之而來的尴尬靜默,漾滿一室;既然他們都同樣無法成眠,就總要找出什麽話題來交談的。但此刻,說與不說,都顯得那麽刻意,仿佛有種令人不安的生疏,滲入前一刻還親密無間的氣氛裏,在空氣裏凝結成一絲溫郁,如那縷暗香浮動。

「啊,這是西域進貢的奇香,是陛下寵愛我爹,特意禦賜的哩。」賈午回答,聲音裏有種平靜,與前一刻的暧昧情境截然不同。在那樣親近之後,他們卻各據床的一邊,說着也許連他們自己都不感興趣的話題,只是為了打發時光,消磨室內的那絲隐隐約約的尴尬。

「哦……」韓壽漫應,話題卻又到此中斷。他忽而有絲倉皇地,想要接續這個話題,想要打破室內彌漫的沉默;但倉促間,他一時竟找不出任何借口。于是,他下意識地,再度提起了那縷蠱惑他的奇香。

「難怪香味如此清雅不凡……原來是專為進貢的西域奇香。想必此香一着人身,也可經月不散吧?」

賈午半撐起上身,以手支頤,笑意在臉上一閃。

「倘若你想要,這也不難。如果你明晚能早些前來,我當取若幹相贈。如何?」

他大為錯愕,張口結舌地盯着她淺笑的臉。這麽大膽的相邀,這麽明确的訂約……教他,怎麽回答?

「無法下決定嗎?」她微勾起唇角輕笑的弧度,突然對他換了一種稱呼。「德、真?」

他吃驚地看着她。「德真」是他的字,是再如何親密,也不一定會從一個女子口中喚出的稱呼。而她,竟然這樣巧笑着,輕飄飄地跨越了那看似遙不可及的距離;在言語之中,再度不着痕跡地,将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

「我……」他喃喃說道,卻怎麽也想不出,應該回答她什麽。那漾着笑的容顏太年輕,神情裏有絲可愛的天真;但那從容自如的言語措辭又太成熟,輕描淡寫地就悄悄将他們之間的聯系,引向一條已經太危險了的路。

「四小姐,我只是稱贊這奇香,沒有別的意思……」他終于勉強說道,語氣裏卻有點不确定的虛浮。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用意,雖然現在,他們已經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他,還是不了解她的心。

「呵,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她輕輕抿唇笑着,看似漫不經心地以纖指挑起一绺他的頭發,纏繞在自己指間。

「我以為,當你吻我的那一刻起,你心底就已經做出選擇了。」

Advertisement

他一震,回視着她。她卻仍然雲淡風輕地笑,突地俯身,将頭放在他胸口,傾聽着他沉穩的心跳搏動。她聲調裏那絲淺淺的敏銳忽然一斂,改為溫柔的語氣。

「呵,你不知道,我覺得多幸福,多幸福!如果這是夢境,那就讓我一直沉迷下去好了;我寧可自己一生、一世,永永遠遠,都不要醒來……」

他震懾、又為難,猶疑地望着她披散在他胸前的如雲長發。

她沒說錯,當他從她突來的親吻裏驚覺過來時,他就在那一瞬間下了決定。他可以推開她,也可以至少不回擁她;可是他卻選擇了在她的笑語裏沉溺,不知道是因着她的溫柔,還是因着她的了然。總之,他是陷入了這個仿佛有着謎樣霧霭的泥沼,從此,再也無法脫身。

她是聰明的女子呵。她懂得攻其要害,也懂得投其所好。她用溫情和信任攻占他最心軟的部分,再用理性的分析和誘人條件的羅列來鞏固自己已獲得的領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輸在她哪一點之下,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都再也無法,回到原點。

他深吸了一口氣。鼻間,鑽入那西域奇香的清幽味道;萦繞在他意識之中,久久不散。

他終于伸出手去,輕撫着她的烏發,語氣裏似是折服、又似是嘆息。

「那麽,我們一言為定。明晚,假如我竟然找不到來這裏的路,我就會循這香味而尋至……」他微微一頓,語氣很輕很輕。

「午兒。」

深夜。

韓壽自床上披衣坐起,望了一眼窗外月色,便起身下地着衣。

身後的繡榻上,賈午自淺眠中驚醒,緩緩睜眼。愛困的嬌慵神情,在她看清楚韓壽背對她着衣的動作之後,倏然褪去。眼中的朦胧睡意,也忽而轉為清明。

她沒有起身,只是微撐起上身,屈起一肘,以手支頤,望着他的背影幽幽道:「怎麽?打算不告而別嗎?」

韓壽陡然一驚回首,勉強漾起微笑說道:「怎麽會?我見你睡得香甜,想必正在做着好夢吧?因此,實在不忍心喚醒你——」

賈午抿唇,淺淺一笑,語氣很輕。

「做夢?」她自言自語地低喃,「是呵,我是。我的确正在做着好夢,美好得都不忍心打碎它,美好得都不想醒來——」她忽然揚首,望着韓壽輕笑。「謝謝你。壽,你真體貼。」

韓壽聞言卻突然一驚,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致謝而安了心,反而停下了系着衣帶的動作。他靜靜凝視她片刻,忽而大步往床邊走回來,半敞的衣襟向旁飄起,若不是他及時一手揪住,披于肩上的外衣就要輕飄飄地落了地。

他停在床畔,一手撩高那層輕紗帏帳,低頭望着她。

她雲鬓微亂,長發披散于肩後;絲被滑下了她纖瘦的肩頭,她嬌小的身子,幾乎埋在榻上那一堆淩亂的被席衾枕之間,那繡着花開并蒂的絲綢暖被,襯着她細致的容顏肌膚,仿佛有一種光麗豔逸,又有一種嬌娜不勝。而枕席之間,又有一股隐隐約約、如蘭似麝的幽微芳馥,香氣流轉,帶起暧昧的氣息。

「怎麽了?」她唇邊勾起疑惑的笑,坐起身來,伸手替他拉攏前襟,系着衣帶。

可這個動作,卻讓他驚異地倒抽了一口氣,也顧不得自己的外衣了;急忙半俯了身,伸長手臂,從她身後抓起絲被,慌亂地一古腦罩在她身上,把她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她訝異地與他四目相視,視線再由他臉上滑至他撐在她身側的兩手。他手下還壓着被角,好像深怕一個不小心,那絲被又會滑落下去。他們是如此接近,近得能感覺得到彼此的氣息和心跳;還有,他們身上沾染的那絲香氣。那是西域奇香的氣味。

她看着他漲紅了一張俊顏,神情裏有絲窘迫不安;他竟然不敢直視着她了,他的視線開始東飄西飄的,沒個定點。

她失笑出聲,忽然自絲被下伸出兩手。這個動作,又使那柔滑的絲綢所制的錦被向下滑落。他驚喘一聲,手忙腳亂地又及時在絲被滑下她胸口的一剎那,揪住錦被。

她繼續微笑着,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頰,定定地凝視着他漂亮的眼睛。

「壽,你在慌張什麽?」她明知故問道,大眼一眨一眨的,全是無辜的神情。

「你你……」他迫不得己地盯着她,卻只能把視線停在她臉上;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他卻無計可施。他有點氣惱地把頭一偏,撇開了眼神;好似在倉促中,終于找到了一個足夠光明正大的借口。「深夜風寒露重,你……還不知小心,倘若……受了風寒,如何是好?」

她訝然,眼中笑意一閃,卻浮上了一層複雜之色,仿佛攙雜了其它不被預期的情緒,攪得她那瞬間竟然有絲心亂。她斷然地一擺頭,将那絲不确定的猶疑,決然揮去。

「壽,你真是個好人呢。」她放軟了聲音,笑意盈盈地眼波凝睇着他,似是魅惑、又似是感激。那雙脈脈如水的眸子裏,寫滿了信任,竟然還有一絲哀求,在她的一聲低嘆裏,化為如一縷暗香般的輕郁。

「不要對我這麽好吧,壽——」她再凝視他一眼,随即匆匆垂下眼簾,也掩起一腔無人得知的難解思緒。連她的最後一句低喃,也被她含在了唇間,将說未說,輕似無語。

「這樣的溫柔,會讓我不想放手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