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有話要說:

賈荃聞言,卻沒有釋然。雖然他否認了她的妄自揣測,但她的心還是那樣痛苦地嫉妒着自己的妹妹,那被他親切地注視着、被他溫柔地愛護着的小妹妹,竟然輕易得到她所不能求得的東西呵!

也許只有從那個小妹妹的身上,他才能看到那些流逝了的年輕歲月,那些他所重視的回憶……可是她呢?她可以給他很多很多的愛,給他另一個家,來取代那些破碎了的從前……難道,這竟然是不足夠的麽?

所以,她不甘心,她想尖銳地刺傷他,即使一次也好。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悲傷的神情,那麽她也許就能甘心,想着這一生,他終究是有那麽一刻,心緒是被她所攪亂而牽動的。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她似笑非笑地喃喃念誦着,看向面前的他。

「你不知道麽?這就是外面的人怎樣看待『我的妹妹』的。」她刻意強調那幾個字,看見他的瞳孔一縮,眼神裏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她的心竟然也微微疼痛了。

「我那……被你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妹妹;我那出身相府的千金之軀,養在深閨的妹妹呵……」

在司馬攸開口阻止賈荃之前,賈午忽然微笑起來,語氣還是那麽靜靜的。

「我與韓掾吏的親事,是各取所需。我想要一個俊美才高的丈夫來滿足我的虛榮心,而他需要一個有權有勢的妻子來重振他衰落的家族;這,有什麽不對?一樁婚事、兩家聯姻,不都是為了某種目的麽?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我,我也不在乎自己用了什麽手段才能達到目的;只要我贏了,這一切就都不重要……」

她站起身來,凝視着賈荃病弱的容顏,深深一嘆息。

「大姊,我不在乎你恨我娘。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心裏對我有所芥蒂,畢竟我們并非一母所生,年紀又差了一些,要強求親密的感情,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她這樣說着,有點傷感地搖了搖頭。

「可是,你是我的姊姊呵。在我心裏,我始終沒有把你當做外人看待過。不是整個世間,都放逐了你的……還有大姊夫,他也許因為旁的事忽略過你,可是,他并不是沒有盡力的;你以為,你給了他一個家,他卻能毫不領情麽?人非草木,更何況是他?」

賈荃怔怔地望着賈午那平靜的容顏。那從容的神情、安靜的語氣,都仿佛有一種巨大的力量,說服了她那固執而受了傷的心。

「是麽,是麽……我竟然錯了麽?我誤會了你們,我并沒有被你們也放逐掉……」她喃喃地說着,最後終于崩潰了,眼淚流滿雙頰。

「為什麽我要到現在才明白呵?為什麽你不讓我就這樣迷惑着死去了呵?現在我知道了,卻還有什麽用呢?我已經再沒有時間了……」

她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血自她的唇角流下。房門外傳來急速的奔跑聲,管家引着太醫匆匆而入。賈午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已經被拉離了床邊,讓出地方給太醫診視;而司馬攸,則是被婢女們恭恭敬敬地請到門外,因為他此刻不宜在室內觀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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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午睜大了雙眼,忽爾有絲惶恐;她追到了門口,對着司馬攸的背影哀聲問道:「難道我做錯了麽,大姊夫?我不該那樣安慰大姊麽?不是給了她希望,就可以讓她有勇氣活下去的麽?」

司馬攸轉過身來,在那一霎那,臉上先前的溫和神情終于崩潰了。他那樣悲傷地凝視着她,低聲道:「午兒,到這裏來。」

她看着他向她伸出的手,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倉皇逃離了那間充滿了陰影、疾病、壓抑和絕望的房間,急切地想要躲到他的羽翼之下暫避。

可是他在她抓住他手的前一刻,又驀然縮回了自己的手;留她一個人訝異地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倉皇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只是悲傷地垂下了頭,輕聲說:「午兒,你回去吧。這裏……真的不再适宜你呆下去了。回去好好地準備你的婚事,做個美麗的新娘子……」

她的眼中一瞬間湧滿了淚。她無法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自己那雙落空的手。

「大姊夫,你說什麽?」她顫聲問道,語氣裏無法抑制地湧上了一層哀痛。「難道你在怪我麽?還是你也被那些無端的猜測和指控所影響了?」

他低嘆,搖了搖頭。「午兒,別亂猜。我怎麽會怪你?我很想對她好呵,可是我竟然都沒能做到……倘若不是你為我說了出來,我想我的歉疚,她是連知道都不會知道了吧——」他擡頭注視着她,溫和地對她笑笑。

「午兒,你說得很好。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有勇氣的女孩子,甚至到了這種時候,你的一句話,還是勝過我十句的解釋……我勸你回府,只是因為……」他的話中斷了,因為幾個仆婢從房裏匆匆奔出,忙亂地叫着:「快!快燒水,快熬藥……還有,拿幹淨的布來——」

司馬攸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他的眉頭皺緊了,往房裏望了一眼,仿佛有片刻的猶豫;但随即他一手抓起賈午的手,沉聲道:「午兒,你必須立刻回府,我送你出門——」

「為什麽?」賈午失聲道,看着那人來人往的房門口,恐懼襲上了她的心。「可是大姊就快要……」

「所以我才叫你走!」司馬攸大聲一吼,拖起她就往大門疾步走去。

「我不要!我要去看着大姊,你也一定想在大姊旁邊的,為什麽你要選在這個時候把我丢出去?」賈午大叫,泫然欲泣地被動跟着他的腳步,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急促的步伐。

「午兒!你是數日後要成親的人!倘若你呆在這府裏,倘若你大姊有了萬一……」司馬攸的語氣一哽,眉頭皺得更緊,腳步卻絲毫也沒有停頓。「你是想讓你大姊走也走得不安心嗎?教她……沖犯了你的喜事,難道你以為她就不會內疚嗎?她也希望你幸福的,所以你一定得離開,你不能呆在這裏——」

欲哭的沖動已湧到了她的胸口,可是她一咬牙,又忍了回去。

是的,是的!她早已被父母教導過,在喜事期間,她不能哭,也不能到有病人或喪事的家裏去;這是傳統習俗,也是嚴苛禮法,她不能不遵從的。

可是……那個人不是別人呵!是她的大姊,她的大姊就要死了呵!在她歡歡喜喜準備出嫁的日子裏,她的大姊正在那間陰暗而絕望的房子裏,等着咽下最後一口氣……是怎樣的一番命運的作弄?這可笑、可悲,又可鄙的命運注定呵!

他們到了大門口,司馬攸驟然停下腳步,劇烈地喘着氣。看着候在門外的轎子已重新準備停當,他撇開了頭,淡淡道:「午兒,回去吧。我……不送了。」

她在他身後,悲傷地望着他的背影,那孤寂的、凄涼的背影呵!她不禁眼中含了淚,顫聲道:「大姊夫,我、我……」

說些什麽呢?在這種時候,她還能說些什麽呢?任何言語,都顯得那麽蒼白而無力;不能安慰他的哀痛于絲毫呵!

「午兒,乖,回去吧。」他靜靜地開口了。「不用擔心這裏的事……我會好好照料一切的。」

「我、我是擔心你啊!」她沖口而出,引得他一怔,轉頭凝視着她。

「……不用擔心我。」他輕輕地說。「我知道我對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可是,我會好起來的。午兒,真的,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身後,突然傳來管家急促的奔跑和高喊聲:「王爺,王爺,太醫請您快快過去——」

他們兩人都是一凜。他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看見她的眼中蓄滿了淚;于是他飛快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語氣還是那麽溫和,像許許多多個從前的日子裏,他的安撫。「乖午兒,不要哭,一定不要哭。」

然後,他沒有等她的回答,就迅速跑向來時的方向。在那條路的盡頭,她的大姊幾乎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她淚眼朦胧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可是極力隐忍着不讓眼淚掉出來。她驀地仰首,将淚水逼回自己的眼底,然後大步跨出府門,坐進轎內。

幾乎在轎身被擡起的那一剎那,她聽到了齊王府中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轎夫似是有點遲疑,在外詢問道:「四小姐,現在……如何是好?」

她在轎中端坐,放于膝上的雙手在剎那間握緊,緊得指節都泛白了。可是她仍然沒有掀開轎簾張望一眼,她甚至連坐姿都沒有改變,語氣還是那麽鎮靜。

「回魯公府,愈快愈好!」

轎夫應了一聲,再不敢遲疑,腳步如飛地走着,使她離那片哭聲愈來愈遠。她在轎中默然地低垂雙目,雙手合十,喃喃念誦起了一首王公貴人出殡時,才會使用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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