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有話要說:
這輕輕的一句,卻凍結了她的心髒。她的鼻尖一酸,委屈的情緒就沖進了聲音裏。
「為什麽?大姊夫,難道我不應該為自己的願望而活着麽?人生在世,難道只有旁人的眼光和議論,才是重要的?名聲……那麽虛妄而空洞的東西,和自己的心願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呵?」
他仍然注視着她。他的眉間逐漸凝結了一層不散的惆悵。他那樣悲哀、而憐憫地看着她哭泣的容顏,語氣是溫柔而憂愁的。
「小午兒,難道……你完全不在乎別人說你什麽?那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麽而哭泣呢?」
她一震,急急擡起眼來望着他,哀聲說道:「因為……你不是別人呵!你是大姊夫,像我的兄長一樣溫和而慈藹的大姊夫呵!」
他低低一笑,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嗎?『大姊夫』?」他忽爾疲憊地垂下了雙肩,俊雅的面容蒙上了一層憂郁的霧。「不,午兒。不再是了。我……不再是你的『大姊夫』了。」
她的心在一瞬間尖銳地刺痛了。
她明白他那許許多多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的大姊已逝,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親情的聯系了。所以她不能再見他了,因為禮法,因為避嫌,因為旁人的龌龊聯想,因為那些市井小民的惡意議論……
這樣的親情與依賴,他們不會懂;在他們眼裏,這只是又一樁王公貴族所鬧出來的逸事,是姊夫與小姨之間不可告人的某種秘密——
可是,為什麽?誰給了他們這樣的權利,去惡意評判他人的生活呵?誰給了他們這樣的權利,去私下窺探他人的痛苦,再加以最不堪的桃色聯想,歸結為一樁上不得臺面的韻事;也許還會被幾個窮酸文人寫入野史,讓所有的人、都對他們指指點點?
「我……我不管!」她任性地說道,委屈的淚濕了眼眶。
「我為什麽要在乎那些市井流言,那些無賴草民用以解悶的龌龊聯想?我不為他們活着,我自己的人生,為什麽不能随心所欲?」
他聞言,微微訝異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體。當他看到她雙手在身前扭絞成一團,拼命想要把眼淚忍回去的神情時,他長嘆了一聲,有點心軟了。
「乖午兒。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我并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為你擔心呵,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現下被外邊那些人說成這個樣子——」他咽住了,為難地想着那種種不堪入耳的流言裏的形容,兩條劍眉深深地擰在了一起。
「還有……你可以忘得掉你大姊的指控嗎,那些傷害了大家的話……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前呵,人多嘴雜;現在流言已經傳成什麽樣子,只怕再過個一兩日,連魯公也會知曉了——」他愁苦地低嘆,一只手困擾地揉着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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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賈荃在病中幾近瘋狂的聯想,已經變成了一則最新的流言;在他人眼裏,這就是生命将盡的妻子,憤怒指控着自己的夫君、與那即将出閣的小妹妹之間的「私情」。逝者已矣,于是再也沒有人可以為他們的清白辯解;也再沒有什麽人相信他們的光明磊落。
他可以不在意這些。畢竟,他已經是有妻、有子的人,也已經在朝中失去了意氣風發的憑據,失去了自己兄長的信任和岳父的歡心;他知道世态炎涼,他已不再有機會重拾年少時的雄心壯志、神采飛揚了。
可是,他不能不替她在意這些。他愛護她,視她如血緣相系的妹妹,不希望她這朵溫室裏的嬌花,受到世間無情的風吹雨打。可是他能為她做什麽呵?這樣的關心,已經被冠上了一個「居心叵測」的不堪企圖呵!
「乖午兒。」他終于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溫聲說道:「回去吧。好好地做一個最漂亮的新娘子,做一個最幸福的人……不要再來這裏了,我已經沒什麽可以給你了……今後假如你想要任何的呵護、指引、關懷或是幫助,韓大人都可以給你;他會好好愛護你,你……實在不再需要我了——」
「你……你騙人!」她氣苦地沖口而出,眼淚終于滑落雙頰。
「韓壽……他、他不愛我呵,他只是想要複興韓家昔日的榮耀,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給他這樣的機會……」她又急、又氣,狼狽地伸手抹着臉上奔流的淚水,吸着鼻子,聲音顫顫的,樣子看起來是那麽的難過而脆弱。
「現在,你也叫他『韓大人』了,我知道他已經是散騎常侍,一個如果他不娶我,就不曉得要花多少年才能獲得的官銜……所以他願意放棄其它的東西,盡管他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娶我的,盡管他愛的人也不是我——」
司馬攸震懾而錯愕地盯着面前哭泣的小人兒。終于,他從自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勉強地微笑安慰道:「不會的,午兒,你真的想得太多了。假如你沒有別的吸引人之處,只是頂着一個魯公四小姐的頭銜的話,我知道韓大人就并不會這麽輕易地下這個決心——」
可是,她卻悲傷地搖了搖頭。視線茫然地直視着他的胸口,泫然欲涕。「君為清路塵,妾為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君懷時不開,妾心當何依……大姊夫,你也記得這首『怨歌行』吧?那一天,我們都聽見了那個小歌女在唱的;那一天,我終于知道,原來世間也有這樣悲傷的勝利……」
他沉沉地嘆息了一聲,終于不忍地伸手輕撫着她的長發,語調變得溫柔。「午兒,你是個好姑娘。即使韓大人現在心不在此,他也總有一天會發現的。他總有一天,會明白你的好處,會了解你的心……韓大人是個聰明敏銳的人,即使他自己不想要懂,他也會知道,他所娶到的,不是驕縱千金,而是難得的珍寶……」
她震撼了,又動容、又企盼地,殷殷望着他那能奇異地安定人心的溫和容顏,不敢相信地小心問道:「真的嗎?大姊夫,你當真認為……我像你說的那麽好,我是值得別人愛惜的珍寶嗎?」
他勾起唇角,淺淺揉亂了她的發頂。「是的,午兒。我一直這麽認為。」
她終于破涕為笑,但是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身後的那扇門就「砰」地一聲被人撞開,他們都為之一愕,下意識地向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