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有話要說:
夏季,陽光熾熱,湖中芰荷盛開,蓮葉田田;水畔柳枝低垂。
她在亭中倚欄而坐,出神地望着那成雙成對,戲水的鴛鴦。
忽然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她身後走近,為她遮去了頭頂大半光線。
她一驚回身,看見那許久不曾再見的齊王司馬攸,就站在那裏。依然一襲青衫,透出無限低調內斂。然而他的神情是含笑的,眼神溫暖,帶着一絲含蓄的關懷,和煦地凝視着她。
她歡喜地起身,急急說道:「大姊夫,為何你許久不來?是什麽事讓你忙得無暇□?」
他仿佛沒有料到她會問得如此坦率直接,有點訝異地,窒了一窒;張了張嘴,話到口邊,卻只化成一聲短短的淺笑。
「午兒,我也很忙的呵。今日若不是魯公府中宴會,又聽說了你的……呃,喜事……我是怎麽也不會把大堆的公務丢在一旁,前來赴宴的。」
她擰起了眉,疑問道:「大堆的公務?」
為何從前不見他如此半假半真地抱怨?為何他從來不曾這麽忙碌過,忙得……甚至沒有時間來看一看她?是什麽拖住了他,真的是公事嗎?
……還是,外間的市井流言,和他人懷疑的眼光?
她一凜,忽爾醒悟了。可是她沒有說話,凝視着他的眼光裏,卻逐漸浮上了一層水霧。那波光粼粼的翦水雙瞳裏,映着他的笑影。那眼光是一徑的清澈澄淨,還多了一絲無需言語、已心知肚明的了解;使得他忽然有一絲狼狽,倉促避開了她的注視,走到她身旁,也憑欄向外望去。
「是啊。近日來……龍體稍稍違和,所以我們這些做臣下的,自然要多盡心盡力一些,不能教陛下還惦着這些事情,而不能好生休息——」他勉強說道,視線漫望着遠方,扶在欄杆上的手卻有點不自然地微微握緊。
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偏過了頭,靜靜地凝望着他的側面。那熟悉的俊美容顏上,染着一絲淡不可覺的憂郁,和深重的風霜滄桑。那神情雖然是微微帶着笑的,卻讓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輕笑之後的濃濃落寞,郁郁寡歡。她的心狠狠地一撞,那麽的痛,痛得在她的眼中迫出了大顆的淚珠。
「為什麽……為什麽你竟然連對我,都不肯說一句真話了?大姊夫……難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嗎?」她抖着聲音,無法抑制語調裏的委屈與淚意。
他詫然地轉過頭,看着她仰着臉,哀哀望他的樣子,卻許久、許久,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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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淡漠的反應,驀然傷了她的心。
她可以理解他是為什麽要這樣做;畢竟外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已經引得她爹面色陰沉,在府裏瞞着她,偷偷跟手下人發過好幾頓脾氣了。想必朝野之間的竊竊耳語,也已經到了幾乎無人不知的地步了吧?所以他會顧忌着這一層,會為她的名聲打算,會下了決心不再踏足魯公府,再也不單獨來見她……
可是,她不在乎呵。難道他不知道嗎?她從來不在乎那些無聊的謠言的,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會變成怎樣;有魯公盛名威權的鎮懾,她知道沒有人敢來當面嘲笑她的。那麽,那些流言,何妨當成是一種嫉妒的瘋狂聯想?
難道他不知道嗎?她只在乎為什麽他們要因着旁人的嫉妒與瘋狂,而斷絕了來往?她相信他,她倚賴他,她仰慕他,她崇拜他……即使是與其它血緣相系的親人,她也不曾這樣覺得親近過呵!只有在他面前,她不用僞裝,不用成長,不用心計,不用提防……她可以就只是做她自己,只做一個淘氣的、天真的小妹妹,等着他溫言呵護,等着他耐心指引——
她猛然伸出手,捉住了他的左臂,聲調顫抖。
「不管那些流言再如何不堪,即使你不再是我的『大姊夫』了……又有什麽關系呢?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的!在我心裏,你還是像我的親人一樣,難道就因為那些無聊人的妄自揣測,我就不能再相信你嗎?不能再倚賴你嗎?」
他的身軀一震,終于垂下了視線,望着她哀懇的神情,抿起了唇,表情為難,語氣很輕。
「午兒……」他低低地喚着她的名字,伴以一聲長長的嘆息。
「你已經是『韓夫人』了,往後,假如你想要任何的呵護、指引、關懷、或是幫助,韓大人都可以給你;你……實在不再需要我了——」
「你……你騙人!」她沖口說道,這熟悉的話,使得她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他……他根本不愛我呵!我以為只要我願意,就沒什麽不可以;可是我竟然輸了,輸給那個身份低微的小歌女……你說過,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珍惜我;可是我……我不想等了,我害怕在等到那一天來臨之前,我就會枯萎在他的淡笑、和他的漠然裏了——」
「別胡說!午兒!」他怵然而驚,驀然厲聲打斷了她不祥的、負氣的推斷。
他回身以右手握住她細瘦的腕,迫切地緊盯着她的淚顏,溫聲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他咽了一下,再開口時,語調裏有一抹苦澀。「我不是故意要疏遠你的,只是……人言可畏!何況你大姊已不在了,即使我還是一樣相信你,一樣願意讓你倚賴,我也……不可能常常來看你呵。我還有什麽借口?你也知道,雖然我身為齊王,但魯公素來對陛下忠心耿耿——」
他哽住了。而且,再也沒有說下去。
她了然了。她想,她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