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雨艨雨艨!快來幫我看看,好好地怎麽又死機了呢!”煩惱的同事向姐召喚着戈雨艨。
戈雨艨如今在亨潤公司簡直是個“萬金油”。她沒有想到,原以為只是只電腦“三腳貓”的自己,竟然在這裏顯山露水被捧成了“大能人”。其實并不是她的技術突飛猛進,實在是公司裏只有“兩腳貓”甚至“無腳貓”。她沒來以前,電腦出了問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你兩下、她三下地鼓搗,半天不得要領便找來電腦維修人員,花了錢不說,解決之後依舊不得要領。也怪不得大家不熟悉,電腦辦公才剛開始普及,要應用自如,需經過相關學習才行。幸運的是,戈雨艨在永勝廠參加過一次系統內培訓。對于用慣了紙筆算盤的人來說,理解電腦與程序這些新鮮事物實在是“太傷腦筋”,而年輕的名牌大學生戈雨艨具備相應的電腦知識,因而有幸成為第一批受訓人員,事實證明,有基礎的人就是學得又快又好。而這,應該算是戈雨艨在永勝廠兩年的最大收獲。
“雨艨雨艨,快來看啊!這個‘斯文敗類’真是逗死人了!”王晔指着電腦屏幕笑得花枝亂顫。
戈雨艨只瞥了她一眼,“好啊,你又在上班時間聊天了!小心袁總進來克你!”
王晔一撇嘴,“他才沒空過來!正忙着打游戲呢!不信我們打賭!”說是說不怕,她還是收斂了誇張的笑聲,改為“吃吃”悶笑,聽來卻更令人忍俊不禁。
戈雨艨搖搖頭,說起來這也是她的錯。王晔原先的打字速度奇慢,讓她打一篇文件出來,能把人急得火冒三丈高。于是她每每軟磨硬泡地來求着戈雨艨幫她完成。戈雨艨自己的活本不在少,更沒有“不計報酬、能者多勞”的高風亮節,正為此事煩惱之際,室友韓燕華的建議令她豁然開朗了。那個時候,網絡聊天也正開始熱起來。韓燕華說,練習打字最快捷高效的方法就是網絡聊天。于是,戈雨艨本着誨人不倦的犧牲精神,手把手地教會了王晔QQ聊天。神效立竿見影了,王晔的打字速度在一周之內直線攀升,到現在她的速度已經可以和戈雨艨并駕齊驅了。如此神速的進步驚動了總經理大人,過來查明真相之後,立即嚴正警告說:“辦公時間禁止網上聊天!否則扣罰本月獎金!”
袁濟華看向戈雨艨,嚴肅地說:“你!少把國營單位裏打屁扯淡的風氣帶到公司裏來!”
戈雨艨僵在當場。
“哎呀總經理,你不要錯怪好人啦!”向姐見狀忙出聲來打圓場,陪着笑說:“雨艨只是好心教小王練打字呀……總經理放心!我們保證絕不在上班時間聊天,保證工作第一!”
袁濟華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措詞失當了,自己對國營單位的工作作風是很有看法,但戈雨艨在公司的表現是無可指摘的,平心而論,不論是專業技術、電腦應用,甚至外語水平,戈雨艨的能力都是他現在或以前的員工們未曾達到的高度。現在,公司涉外的業務對方直接找的人就是“戈小姐”,因為溝通順利,辦事效率大大提高。看着公司業績的成長,他自己也慶幸過,當初勉為其難地答應朋友試用試用的“關系戶”竟然會這麽好用。所以,他并不想退貨,一來還了一份人情,二來,如此“物美”還“價廉”的員工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找得到的。可是,自己剛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于是,對着向姐緩和了語氣說:“你們知道就好,以後互相監督!要知道國營單位為什麽會垮?就是因為用人不當!像戈小姐這樣的人才居然被下了崗,他們還能不垮嗎?”
“是啊是啊!”向姐附和着,“雨艨來了,我們修電腦的錢都省下不少呢!”
“繼續工作吧!”袁濟華轉身走了。
“耶——”王晔沖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小聲嘟囔着,“哼,我們上班‘打屁’,他上班也沒少打游戲!”
“好了好了,”向姐拍了下她的頭,“人家是老板,怎麽都有理,不服你也開公司當老板去!別再聊天了啊,趕快退出來!”盯着王晔退出了聊天,她才走回自己座位去。她那邊剛坐定,王晔電腦上的小企鵝又開始搖頭晃腦了。憑什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反正網線是時時聯通的,都是一樣交錢,何必浪費資源?基本上,只要不影響正常工作,老板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所以,沒被老板抓到現行就一切無礙。
這大概就是網絡聊天之所以迅速蔓延的原因所在吧。
只要不沉迷就好,這是戈雨艨對自己的要求。事實上,網絡聊天也根本不值得沉迷,絕大多數的聊天內容都是些毫無意義的廢話的重複堆積。廢話嘴上說說就罷,打成文字顯示出來,除了打發時間聊可作為功用,其他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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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才不能這麽說!”韓燕華不贊同,“這只能說明你還根本不了解網絡聊天,網上藏龍卧虎,什麽樣的人才都有!”
“網上藏龍卧虎我相信,但聊天室裏……”戈雨艨撇撇嘴,“看那些小弟小妹說的那些幼稚的白癡語言,外加無病呻吟,我只有翻白眼的沖動。更別說那些不入流的淫詞穢語了,為他吐都是擡舉他。”
“聊天室裏是小白癡和大野狼比較多啦,”韓燕華也承認,“但是你要慢慢找啊,這就像沙裏淘金一樣,不是沒有夠深度的,只是你缺少耐心去發現!”像她自己,現任的男朋友就曾是一個網友。
“你覺得,找一個網友做男朋友,可靠嗎?”戈雨艨很疑惑,“聊天說的話全是假的!”
“也有真的啦。”韓燕華說,“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見面交往了,不就知道了。至少,我和小張目前的交往一切正常啊。”她一向是比較樂觀的,“你呀,太保守!凡事瞻前顧後的,典型的因噎廢食。”
這仿佛是自己回敬母親的比喻,戈雨艨苦笑,這就是家庭教育的烙印,不論你如何叛逆都不可抹煞。
也許是受到韓燕華與網友男友仍在順利交往的事實的鼓勵,戈雨艨也開始在網聊中學習“淘金”了。年歲日長畢竟是事實,母親念叨的電話時不時就來騷擾她的耳根清靜,每次,母親必然要詢問那些經她的同事推薦的、同樣也在深圳打工的青年與女兒見面的情況,并一再敦促女兒要記得常聯系着,“交往了才知道”。母親一廂情願,根本罔顧女兒連見面的興致都提不起。知道女兒實施不力,母親便聯絡了姑姑,正式委托于郭麗霞這個紅娘,使她能名正言順地策劃戈雨艨與深圳式“優秀男孩”的相親活動,拉着戈雨艨必須出席。對此,戈雨艨叫天不應,徒呼奈何,原本還可以找各種名目推托搪塞郭麗霞,現在,被慣事誇張的母親這麽一攪乎,弄得幾乎天下人都以為戈家小女兒“年事已高”,亟待出嫁了。她頭疼不已。現實逼着她必須盡快确定一個目标,以遏制目前這種既無聊,更無效的失控局面。
潛下心來的挖掘還是有所成效的。通過聊天聯絡、相互了解了一段時間之後,戈雨朦選擇了一個網友見面了,他叫于在洋。
會和于在洋搭話,主要是因為他的名字——一條魚在海洋裏遨游,心胸該是何等的寬廣呢。當時,戈雨艨正漫不經心地在各個聊天室中走馬觀花,直到看見一個茶樓中有這麽一條魚在不停地用英文問着:“有人在嗎?有人在嗎?”半天并沒有人理睬他。于是,戈雨艨忍不住對他說:“有人!但是,是中國人!請說中國話。”
“我們可以用英文交流,共同提高嘛!”他很快就回複她,仍是英文。
“我英文不好,看不懂。”她說,本無打算與他多談。
“誰信?”他改說中文,“你明明是大學生。”顯然,他查看了她的資料。
“大學生也有各類種群,”她說,“我屬于那不會跩洋文的。”事實當然不是她不會“跩”,而是不願去“跩”。時勢使然,作為現代社會最重要的謀生工具之一,她不得不學洋文,而既然學了,當然就要學得象樣。對于某些人每每在中文中夾雜洋文的自诩時髦的說話方式,她聽來格外地逆耳,但是,她并無能力改變任何他人的行為,她只能自己消極地抵抗着“假洋鬼子”的滲透,固守着自己優美的母語,在只要能夠不說英文的時候,她不願主動去說它。
“現如今洋文可是基本生活工具!難道你在大學都是混飯吃的嗎?”對方笑吟吟地打過來一句。
戈雨艨啞然失笑,故作誇張地說:“呀!你怎麽知道的?”
“哈!因為我也是混飯吃一族!這下好了,你我很有共同語言。”
戈雨艨對着屏幕上的文字,哂然一笑,這無疑是一個聊天高手,三兩句話就和你套上了近乎。她不置可否地把他撂在了一邊。沒想到,卻被他從此盯上了,只要戈雨艨挂網上線,他必然前來問候。一來二去的,竟然不自覺地了解了他許多。
“我們見個面吧!我是真誠的,請相信我!”他發起了見面的倡議。考慮再三,戈雨艨同意了。于是,他們連續地約見了三次,時間都在周日,因為他家在廣州,而地點都是由戈雨艨決定的,秉承一貫的原則,她只會選擇諸如公園、商場、餐廳等“正常的”公共場所,以人多保障安全。
點的菜正斷續地上來。戈雨艨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對面的于在洋。
“我臉上有什麽嗎?”他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不太自在的笑容,“怎麽我感覺仿佛我是一道菜,正在被你這個鑒賞家品評似的。難道我有什麽劣跡,被你勘破了嗎?”
戈雨艨笑了,“那你自問有劣跡嗎?”
“沒有!在你面前絕對沒有!”他也笑,肯定地說,“我對你說的全是真話,包括名字都用的是實名!我承認過去聊天也胡說過,但那些人都不是你。你可是我真心實意要交往的女朋友,我幾乎第一時間就确定這點了,所以,我得對你說實話,否則撒了一個謊必然要接着撒另一個謊,我自認沒有本事自圓其說。”
“相對于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謊言而言,你是誠實的。”戈雨艨點頭同意。見了面,外形面貌便騙不了人,他的長相确實可算得英俊,雖然不至于“賽過劉德華,趕超郭富城”;從前前後後的談吐舉止來看,學識學歷應該也是真實的,雖然那帶點“廣味”的普通話聽起來有些費勁;他的父親是警察,母親是教師,家庭背景也算得與戈家門當戶對。只是……
“你看,我們多般配!”于在洋欣慰地說,“我就說你也是有眼光的!你知道嗎?我早就跟我媽說過,就是這個女孩,沒跑了!我媽讓我盡快帶你回家呢。怎麽樣?下個周日如何?”
“這也太快了吧?”戈雨艨猶豫着。
“還快?我都等了你二十七年了!”
“噗!”戈雨艨口中的飯菜噴了出來。
于在洋笑着起身過來,“是肉麻了點,唯博美人一笑。不過你微笑即可,噴飯就太誇張了吧!”
戈雨艨欲笑又惱,指點他去查看那盤新上的蚝油生菜。
“哦——果然有問題。”他又找出了一截明顯是刷鍋用的金屬絲。戈雨艨揚手就要召來服務員換菜,卻被于在洋及時地攔了下來。戈雨艨詫異地看着他回到座位,用筷子将金屬絲夾到盤子一邊,用菜葉蓋住它,再把另外的菜葉撥離開自成一堆,然後對愣着的戈雨艨說:“好了,沒事了,這邊的沒被污染,還可以吃。”
戈雨艨不解地說:“應該叫服務員來換過一盤,這是我們消費者的權利。”
他說:“會讓他們負責的,你放心,我不怕事。”又微笑着對戈雨艨小聲透露:“沒準今天我們都不用花錢呢!你等着看好戲吧。”
果然,好戲就是,在吃完飯之後,于在洋“驚訝”地發現了蚝油生菜中竟然混有刷鍋金屬絲,而回想可能吃進肚裏去的部分,令他不斷地惡心嘔吐。這邊的動靜令整個大廳側目。小服務員沒法解決混亂的局面,大堂經理只好過來盡快平定糾紛,息事寧人為上。談判最後以餐費打二折結束。
于在洋出門來,追上了戈雨艨,“哎——你別急着走啊!維護消費者權益又不丢臉!你要是再耐心些,今天我們就可以不花一分錢!可惜了。”
不花一分錢?對,問題正是這個“錢”字!他會将小計算器伸到她面前來讓她看,邊說:“每人八元三角六分。這零頭都算我的好了,四舍五入。你付八元三角吧。”是的,他們約會的花銷采用的都是AA制,他說,這是他非常欣賞的西方公平性原則。可是,這種對分分角角小錢的算計,卻在戈雨艨心頭油然擰出了一個個的小疙瘩。學統計出身的戈雨艨豈能連這點小帳也算不清?他多出的每一分錢,她都一清二楚,有必要如此聲明嗎?仿佛她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對于他自一開始就提出AA制付帳,戈雨艨沒有異議,認為這是他坦誠的體現,畢竟,幾次見面之後,也未必就會如何發展下去,若是日後形同陌路,AA制無疑可以保障雙方都不必負擔任何物質上或心理上的虧欠。然而,幾次見面下來,戈雨艨才逐漸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原來,他是要将AA制進行到底的,現在的約會,正是為了培養雙方的AA意識。他旁征博引地舉證,在他的AA制中,雙方的婚前財産應如何明确歸屬,婚後的生活費用應如何平均分攤等等,計算方法科學詳盡,料來學統計的戈雨艨必然看得懂,肯定知道絕對公平對等。領悟到這一點,戈雨艨有些茫然了。在她的概念裏,應該只有有錢人,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用類似的規條來預防因婚姻帶來的財産損失,而對于草民工薪階層來說,本就指着那每月屈指可數的薪水過活,同心合力共創未來尚且不及,記記帳量入為出也就罷了,哪還有更多的心眼來算計對方多吃了幾文錢的糧米?在戈雨艨眼中,于在洋锱铢必較的行為與文質彬彬的外表之間,反差日益彰顯,直至戈雨艨不得不懷疑,在“錢”這方面,他是否要直逼齊家林的吝啬與貪婪?
可以肯定,齊家林不缺錢,而且是非常不缺錢,更不缺上飯店吃大餐的機會,但是,他卻能坦然地對一點“買菜錢”裝聾作啞;他還能找出各種名目,一次次撺掇了郭麗霞和他一起游說,直到成功地讓戈雨艨請他們吃飯為止。戈雨艨還記得有一次她請客,齊家林的維權過程,精彩并不輸與于在洋。
“先生,這是你們點的鲈魚,請過目一下。”一名提着塑料袋的男服務生,躬身在齊家林身旁,展開袋口,袋中的鲈魚仍在掙紮。
“多少斤?”齊家林一面問着,一面伸手進去翻看。
“三斤二兩。”服務生回答。
齊家林抽回手,點點頭,“拿去吧。”
清蒸鲈魚上桌的時候,姐妹倆正想下箸,被齊家林及時地制止了,只見他伸筷在魚身上翻找了幾下,立即放下筷子,從容地招手叫來了一個服務生,“這條魚不是我們的,你們上錯了。”
“怎麽會呢,這就是你們訂的……”女服務生急忙争辯。
齊家林擺手打斷她,篤定地說:“我早就料到你們會來這一手!”他站起身來,“你跟我走,我去把剛才我們訂的魚給你找出來。”
戈雨艨訝然看向郭麗霞,郭麗霞也搖頭表示迷惑。
沒多久,齊家林回來,對姐妹倆得意地說:“我就說了,我們那條魚還在缸裏‘扭唧扭唧’游得歡着呢!”他滑稽的手勢惹人發笑。
服務生一邊道歉,一邊撤下了那盤清蒸魚。
齊家林這才洋洋自得地揭秘說:“看魚的時候,我就做了記號,把背鳍掰折了,所以我一看上來的這條背鳍是完好的,就知道不是我們的魚。這是飯店一貫的伎倆,想以次充好來蒙我,沒門!”
同樣是維護權益、對付商家,齊家林是精明算計的,而于在洋則是惡意加蓄意。對比這兩人的心地,竟令她不期然地想起了羅豈凡。那一次兩人在夜市吃完涼皮,已經走出了市場的羅豈凡突然說:“不對啊,我剛才給她五塊錢,她怎麽找我六塊呢!她肯定是當成十塊的找了。”于是,兩人又重回市場,退還了小販那五塊錢。小販連聲稱謝。羅豈凡說:“你們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小販感動地挑起拇指,稱贊說:“小夥子,真是好樣的!”
戈雨艨甩甩頭,想甩掉關于羅豈凡的記憶。原來這就是戈雲舟所說的,“第一”絕不僅止于一個順序而已啊。
“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不說話?”于在洋側頭來問。
“我在想你剛才。”戈雨艨淡淡地回答,“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面,和你的外表并不一致。”
“你是沒想到我也會讨價還價,還有入世的一面吧。”他言辭間不無得意,“人不能光靠風花雪月活着,不食人間煙火是要餓死的。‘出世’與‘入世’要能來去自如,才叫真正的潇灑。”
戈雨艨哂然笑了笑,難道“入世”的另一個說法是“锱铢必較”嗎?難道那種惡意則是“入世”附帶的必需嗎?如今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很坦誠,坦誠到連惡意也沒想過在她面前掩飾,或者是,他根本就不認為那是惡意。
不知他是沒有認出那是諷笑,還是自信地以為那是贊賞,他神采飛揚地又說:“對付這些人,就得橫着點,不然還以為人人都那麽好宰呢!嗯,今天飯錢有結餘,還可以再找點活動,我們去卡拉OK吧,也是公共場所,怎麽樣?”
不怎麽樣。戈雨艨謝絕說:“我該回去了。”轉身欲去。
“哎!”他抓住了她手臂,“那下周日去不去我家?”
戈雨艨拂開他的手,淡然地說:“再說吧!”
“哎!雨艨!”他跑了幾步沒有追上,戈雨艨已然鑽進出租車揚長而去了。
此後,戈雨艨再沒有和于在洋見過面,盡管他在網絡上不停地詢問原因,希望繼續他認為“志同道合”的交往。戈雨艨明确地回絕了他,卻發現同樣是斷然的決絕,此次竟能不帶絲毫的惋惜。
“咦,那條‘海裏的魚’被你徹底封殺了嗎?為什麽這麽久你都沒有約會?”韓燕華疑惑地問。
“因為‘海裏的魚’畢竟不适合上岸啊,”戈雨艨回答,“所以,還是讓他在網絡裏盡情地游吧。”
韓燕華看着她,“你呀,空想型完美主義者!我看啊,你只适合談那種‘烏托邦’式精神戀愛!羅豈凡太花,胡宏偉太木,這條魚又太會算計。唉!有句話不是說得好嗎?男人就是動物,你怎麽可能要求動物沒有缺點呢?”
戈雨艨笑起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點,的确是太過于苛求完美了,然而已然定型的性格,恐怕今生都無望改變了。對于男人,有的女人可能是用肉眼所見去下判斷的,背光的部分被選擇性地忽略了,而她,卻偏要用心靈去觀察入微,以至于他們身上的弱點就像被置于顯微鏡下,放大了成百上千的倍數,顯得那麽地醜陋而猙獰。在這種情況下,她還如何提得起接受的勇氣?難道,這世界上就真的沒有既不花不木,又不至于斤斤計較的男人嗎?她的起點其實并不高啊。
随着戈雨艨的視線,韓燕華看向她的電腦屏幕,“‘晴空一鶴’?這又是何方神聖?聽聽這名字,‘好詩意哦’!我敢保證這又是一段風花雪月!”只是可別最後又變成網絡上的畫餅才好。韓燕華禁不住感嘆:“不過我就是想不通啊,這些詩啊詞的,平常在書本上看看也就算了,沒想到,你還真的拿着這些瓊瑤式的理想到生活當中來找對象了!這怎麽可能找得到?”
當初,正是韓燕華偷偷地把第一本“禁書”——瓊瑤的《一簾幽夢》借給了乖寶寶戈雨艨,結果當晚,戈雨艨在被子裏哭了個稀哩嘩啦。也正是因為瓊瑤,花季少女的她們才知道,原來,唐詩宋詞除了語文課本上介紹的嚴肅篇章之外,還有那樣柔美的一個重要流派,名為婉約。從某種意義上說,接觸瓊瑤之後,少女們文學水平的高低,多少總與瓊瑤小說的陶冶有關系。看出了門道的,學會了自己去圖書館閱覽室找尋相關的詩詞原本,汲取千年文化的精華;看不出門道的,至少也學會了“好可愛”、“好詩意”、“好殘忍”……諸如此類的形容詞短語。
與瓊瑤同時的就是武俠——金庸或梁羽生,不過,戈雨艨看的是風格,而不是過程。正如她此時打出來的文字所言:“我也看武俠,不過只知道誰在和誰打,誰贏誰死,至于其中招數,則一概不知。”
“可惜呀!武俠小說的精華,你可全都錯過了!”“晴空一鶴”遺憾地說,“不過,你可以看看古龍。”
“對,一句哲理性的話就成一段。我也看過。”
“看得出來,你涉獵也很廣泛。”
“難怪千百年來,中國的科技都不發達。”戈雨艨忽然文不對題地說。
“嗯?為什麽?”
“因為,人們自有拔地飛升、神行千裏、高來高去的功夫,何需電梯、汽車、飛機?”
“嗨!都知道那是藝術虛構啦!”
“大人自然知道那是假的,可孩子們卻不這麽想,君不見,國內武校遍如雨後春筍,小孩子們都希望學成武功,才好‘仗劍江湖載酒行’呢。”
“嗯,還有‘舞腰纖細掌中身’。”他笑。
“可不是!如今舞榭歌臺是鱗次栉比,多少少年由此沉迷!清謹的世風恍如昨日黃花,些微的誘惑就導致薄弱的道德棄守,你若堅持不予諒解,寬容的輿論便轉而一致指責你狹隘無情。”直到發送出去之後,戈雨艨才驚覺,自己剛才說的,是羅豈凡嗎?
“憤世疾俗?還是有感而發?”“晴空一鶴”敏感地問。
戈雨艨自嘲地說:“都有吧,賣弄文采居多。”
“他負了你!”他肯定地說。
“談不上。”戈雨艨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他們相談不深,何以他那般篤定?
“又傷心了?”
“倒也無心可傷。很久以前了。”她淡淡回答。
他沉默良久,才問:“還會考慮其他人麽?”
她淡淡地笑了,回說:“當然。因為我很堅強。”
他笑了,“我知道。”緊接着又沉默良久,然後,終于說:“我喜歡你。”
“知道了。”說這句話的人不在少。
“就這樣?”
“不然怎樣?歡呼雀躍?心跳怦然?我已經不是那個年紀了。”
“我現在深圳。”他說。
“知道,你說過。”
“然後呢?”
“然後什麽?”戈雨艨隐約猜到他想要她說些什麽,卻故意裝傻,“已然加你好友,但得閑暇,網上聊聊,銷愁散悶,打發時間,挺好。”
“你明知我的意思!我要見你!”
她不語,似在斟酌猶豫。
一旁,一直盯着看戲的韓燕華急得直催:“快答應啊,快答應啊!”
戈雨艨白她一眼,“還答應!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啊!”令她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韓燕華滿不在乎地說:“那也不能十年怕井繩啊。驚險是有點了,但我們不是好好的嘛!又沒有什麽損失!”
“等有損失還來得及嗎?”戈雨艨沒好氣地說,“陷阱就是專給麻痹大意的人下的!”
“晴空一鶴”等了許久,仍不見回音,問過來:“考慮這麽久?有什麽不方便嗎?”仍無回音,他又問:“你結婚了嗎?”
回答終于出現了,“是的,結了。”
“撒謊!”
“奇怪。你既不信,又何必問?”
“考察一下你是否誠實罷了。你若結了婚,斷不會總是這麽晚還挂在網上。”
“武斷!有何不可?”發送完,戈雨艨看看時間,快一點半了,的确夠晚,韓燕華都約會回來,在她身邊看半天了。
“晴空一鶴”說:“以己之心,推以及人。難道,你寧願自己的配偶三更半夜仍然在網上游弋,廣結網友嗎?至少我不能容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否則,你就是根本不再愛他了。”
好,這個問題暫且放過。戈雨艨問:“既要見面,你都不用問問我是圓是扁、是老是幼嗎?”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肯定地說,“你的确是美女。”
“何以見得?”
“以你的名字——‘彩舟雲淡’,下句是‘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可見,還不是一般的美貌。”
她給他一個鬼臉,“望文生義!如果是這樣,那麽我是否可以推測,你是個樂觀浪漫、詩才橫溢的大才子呢,因為:‘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我倒不是什麽‘大’才子,‘小’才子自認還當得起;浪漫不敢說會不會,沒怎麽玩過;寫詩也不是專長;不過我的确很樂觀,今年二十五歲,體健貌端,未婚狀态。我可以見你了嗎?”
“不可以。”她毫不猶豫地回複。
“周日我去找你。”他自顧自地說,全然不理會她的回答。
“到哪找?”她好笑地說,“我又不去。”
“我在綠島大廈前等你。九點。不見不散。”他仍然忽略她的拒絕。
“你為什麽認定我會去見你?因為你英俊得像白馬王子嗎?”
“男人的外表重要嗎?”他反問。
“當然!”戈雨艨故意地說,“食色性也。美食、美色之好,本無男女之別。”想來,他既然會如此反問她,可見就沒有多少英俊可言。
果然,他說:“我不英俊,長相可以算得斯文,偏瘦,身高一米七八,你一定認得出來。”
“再說一遍!”戈雨艨重申,“我不會去!”
“随你!反正我等你!”
“那也随你!你真固執。”她無奈地說。
“彼此彼此。”他笑,“你可見到我對你一顆執着之心?”
“酸倒!”戈雨艨說,“與網友見面是挺時髦的,你也趕這個時髦嗎?”
他說:“我不會輕易從流,我只做我認為值得的事。網絡是一種交流的平臺,相互認識,有所了解之後,想見一面,這很正常。我不否認有借此繼續交往的意向,因為我缺一個女朋友。就目前而言,我不會錯過你的。”
“你相當自信。”她得出結論。
“你從來不問我的故事。”這是一個肯定句。
“我不必問,我只作判斷。因為我有大腦,善于思考;我有心,善于觀察。另外,我沒有窺視欲。”
“你相當自負。”他也得出結論,“不過,即便你窺視也無妨,我并沒有不可告人的豔史。”
戈雨艨淡然說:“當然。你不必向我解釋什麽。”人只要自己相信自己就夠了。
“我希望你能多了解我。我一直期待你能主動問我些實質性問題,可惜一直沒等到。如果你問,我必然坦誠以告。”
“你難道不知道,把心靈敞開,等于告訴對方你的弱點所在,而他可能會将之利用得十分的徹底嗎?”
“照你這麽說,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只有自我封閉了?”
“這是事實。”
“你相當消極。”他得出第二個結論,“不過沒有關系,我的樂觀終究會影響你的。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必須下線了。今天不知不覺聊得久了些。你也早點睡吧!別忘了:周日,綠島大廈,九點,我等你,不見不散。”
“我不會去!你真固執!”
“對了,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叫雍鳴雁,記住了。早點休息,祝好眠!”顧自離去。
戈雨艨只能苦笑。這是和“晴空一鶴”最長的一次對話。之所以不想去見他,是因為之前經歷的一次驚險。
見過于在洋兩三面之後,戈雨艨不免對他流露微詞。
韓燕華點着頭說:“嗯,這條魚确實不大氣。”又忍不住批評戈雨艨說:“不過就你那種酸文假醋的選拔方式,沒給你找一個上海式娘娘腔就不錯了。”
戈雨艨也毫不客氣地批判她:“你那選拔方式又好到哪裏去?不是看有沒有錢,就是看能不能出國,跟我老媽一樣俗氣!”戈母聽說她又拒絕了郭麗霞推薦的一個“優秀男孩”,氣不打一處來,并拿着同事們最近津津樂道的羅阿姨的大女兒找了個金龜婿結婚的例子對她進行精神轟炸,每回都炸得她頭皮發麻。
韓燕華也不生氣,笑着,理直氣壯地說:“俗氣怎麽了?世俗世俗,世界本來就是俗氣的!清高能當飯吃,還是當衣穿?顯然世界上絕大多數都是俗人。我的理論是:先得有錢,吃穿不愁,然後再附庸風